伊莫林断片了。
他睡在一间灰白色调的房间里，身上浴袍堪堪挂着。脑袋胀痛，肉荚瘙痒，浑身是汗水的黏腻感。
还有些奇怪的脱力。
他打开终端，才了解到现在竟然已下午一点。
也发现了来自苏曼的留言：
【早上好。
昨晚喝了酒，还睡得很晚，为了让你睡好一些，我点了安神香。
今早接到消息，中枢终于通过了母亲为我修改生日的申请。我的生日挪到了年初，我的爷爷将我紧急召回省会星，应该是想确认我要进军校的决定与进入军校之后的安排。
这些话是我上跃迁舰之前写的，你醒来时我应该已经进入跃迁隧道了吧。之后可能也没什么时间看消息，希望我被送进贵族军校前还能再见你一面。
对了，一楼餐厅放了钟点工做的午饭，如果凉了就倒掉吧。
就这样。】
措辞有些奇怪，走的也十分匆忙，伊莫林不免怀疑。
但他未选择打破这层温情的迷障，于是回复：
【好。】
远在几千公里外，某人的终端亮起。
他看了一眼，放下了。
“启航吧。”
“收到！”
刻有查理翁思徽记的跃迁机拖拽出蓝色尾焰，几次眨眼间消失于深空之中。
……
伊莫林在自己的新家内里里外外逛了一圈，基本弄清了整个庄园的结构。
前庭是宽阔的绿植区，东边有座小亭，西边是什么特色都没有的草地，这两个区域被主干道分隔开。
后院紧贴着建筑有个露天水池，三侧被主建筑环绕，仅有南面对外。
一道篱笆阻拦的更远处，是成片雏菊花海。
住宅共“五层”。
一楼有会客厅、餐厨两件套、一个小仓库、一间浴室以及一间客房；
二楼是次卧、客房、娱乐室、健身房、开放式大阳台；
三楼其实已经算是住宅顶层，只有主卧、大浴室、书房三个房间，也有一个开放式大阳台；
三楼有个隔间，里面是通往屋顶阁楼的楼梯。阁楼里空荡荡，除了一扇小窗什么都没有；
除此之外，这栋建筑还有个地下室，但和阁楼一样，什么也没有。
这就是这栋房子的“五层”。
客房有床有桌椅，休息区有沙发茶几；
到处都有纸巾，每个拐角均有一盆绿植；
随处可见迷你书架，上面摆放着小说，与之相对当属书房一整面墙知识书籍，伊莫林粗略统计，涵盖人文到科技、历史到博物、天文到地理。
顺带一提，伊莫林在书房找到了房产证。
那是一片指甲盖大的硅片，夹在两层保护膜中间。
伊莫林见过这种巴掌大的保护膜，班里有些omega就用这个放首饰。
以及还有些温度的菜肴旁边，压着一张纸条：
「我联系过托运，明天会到此搬走那台机甲。
机甲会在托运公司的仓库至多存放三个月，届时只需自行前往军校即可，托运公司会通过中枢获取地址信息，直接送到你所在的学校。」
纸条下还有一张纸条：
「这个房子的前任房主预定过钟点工，每周来一次，我已经续约了十年。」
说实话很贴心。
如果自己不想要小孩，或者他不是alpha，伊莫林可能会冲动之下向苏曼求婚。
……
伊莫林朝外走着，在思考自己到底该坐公交还是奢侈一把打车。却见铁栅栏大门外，熟悉的型号停在路旁，熟悉的司机似乎已恭候多时。
司机说：“少爷让我到开学为止一直跟着你，有什么需要打我通讯，随叫随到。”
伊莫林不解：“那他自己呢？”
司机略显纠结：“少爷一时半会不回来了。”
伊莫林：“……”
真的很贴心。
有代步，伊莫林也不急了。
他没有直接回福利院，而是去了一趟中枢安全中心。
伊莫林向中枢确认房产证的真实性，并核验了房产移交是否合法。
最终交一笔手续费后，房产证彻底抹去前任房主持有权，刻入伊莫林·艾德维尔·费戈利多的有效姓名。
从中枢出来，伊莫林从摆摊的男孩手里买下一束花，令司机开往医院。
“茜岚的情况恶化了。”
递交到手里的面板很薄，名为茜岚·塞菲利斯·费戈利多的女性alpha，病情正极速恶化。
星闪的辐射经过长年累月侵蚀她的躯壳，渗透了五脏六腑，细胞跟随时间一步步分解。照这么恶化下去，这个活生生的人就会从内部开始腐烂成一滩水。
辐射造成的症状是不可逆的，对于年轻病人来说，这种伤害经过治疗，可以拖延或缓解；但茜岚已近166岁了——她缺乏年轻人的再生能力，即便维持现状，也是极大花费。
帝国给予茜岚的社会福利是200万病痛保险，但维持这个老人生命的后续治疗，需要的费用是这个数字的四倍。
“她还能坚持多久？”
主治医生回答他：“一个月。如果继续恶化，可能不到一个星期。但若是再发生一次这种突如其来的极速恶化，那病人随时都有可能需要抢救。”
“星闪是什么？”
“这不该问我，我的职责是医疗，不是化学。”
“星闪到底是什么？”
伊莫林守在床前，点击搜索键。
探望的花束已经在花瓶中尽力汲取养分，被切断的花茎仿佛与仪器上的心电图相连，再怎么努力，也注定走不了多远。
院长神情呆滞，看着天花板沉默了多久，伊莫林就陪她安静了多久。
虫族吃空一颗行星后，会留下没有星核的残骸。
偶尔会有被遗弃在残骸里的虫卵，这些虫卵表层的液体会腐蚀残骸内仅存的矿物质，将其溶解……
如果虫卵内是活胎，就会汲取溶液中的营养成长。反过来是个死虫，虫卵就会腐烂。
腐烂的虫族与矿物质混合，发生化学反应时会出现强烈光芒，这被称为星闪，同时也会释放高浓度星闪辐射，抹去附近几乎一切生物……
正当伊莫林翻阅延伸阅读看得入神，院长突然冒出一句：
“星闪的颜色，像硫磺燃烧时一样……”
伊莫林：“……”
之后没了下文。
伊莫林叫了几声院长，毫无回应。
回头看了眼心电图，暗地与自己的心跳进行比对，院长似乎有些心率过慢。
他赶紧趴到床前，只见院长面色灰败、瞳孔放大，一副将死之兆。
伊莫林按下急救铃：
“医生！医生！”
院长被送入急救，伊莫林被医生赶走，只得回到病房。
白色床品不知睡过几任患者，原本纯洁的色彩已在无数次洗涤里变得暗沉。一如病人的健康，医治与病痛的拉锯战分别扯着生命的两端，不知何时就会崩断。
伊莫林看着凌乱的被褥，还有床垫和凹下去的形状，恍惚躺着的人还没有离开。
他有些消极，昨天刚跨过少年的门槛，今天就开始叹气。
……这是什么？
床垫与枕头的夹缝中，有一个金属圆环。
伊莫林扯出来一看，发现是一把极小的钥匙。
整把钥匙也只有指节那么长，显然与标准规格的各种锁头、门锁都对不上号。
伊莫林依稀记得，自己刚进入福利院的时候好像见过这把钥匙，那个时候看见的钥匙比这把大点……？
不对，等等。
那个时候自己的手掌只有现在的三分之二大。
这两把很有可能是同一把。
这把钥匙有什么用途，伊莫林很好奇，但他做不出偷走钥匙的举动，只能装作无事发生，把钥匙放回原地。
希望院长能好起来，他更希望院长能亲口告诉他这些秘密。
以及……
为什么凯恩林尔德都知道的病，唯独不告诉他。
……
伊莫林没能在原地等到院长送出急救的手术台，福利院一通电话让他赶回去。
价格不菲的黑色车辆停在福利院门口，西装革履的alpha坐在院长办公室，他面露寒霜，一份纸质文件放在台前，一旁的临时工端着茶水不知所措。
伊莫林走进办公室，顺手将茶水推到那个男人跟前。
男人说：“我不喝来路不明的液体。”
伊莫林：“没有更好的，不想喝不强求。”
男人不置可否，他示意桌上的文件：“签了吧。”
伊莫林当然没有贸然签名，而是仔细检查这份文件的具体内容。
《转让通知书》，只看封面，伊莫林还以为是福利院转让。
实际内容略有差异，但最终目的是一样的。
合同内容大致是，市政.府有意将福利院所处的这块地出售给当地房地产开发商，而某某公司在拍卖中竞价成功，现携合同到此征收。
说实话市政.府会拍卖这块地并不奇怪，因为虫族开始转移阵地，这颗星球附近很难再出现大量孤儿，故而势必会减少福利院支出，不减福利，但卖两块地皮也正常。
这都是新闻会播出的。
对已离开福利院的人来说，或许会感到惋惜，但对于还在福利院里的孩子来讲，也只是换个福利院待而已。
而伊莫林所在的这家福利院又较为偏僻、孩童较少，早晚会轮到的。
只不过没想到时间选得如此恰好。
院长入院到现在过了一年。
而筹备一块地的拍卖需要多久？
反正不止三个月。
简直就像是等着院长一倒下，立刻着手甩掉这个包袱。
福利院除了院长，没有聘用任何固定职工，只有志愿者、临时工和兼职厨娘。
于是在院长倒下之后，还没离开福利院的孩子中，唯一法定成年的伊莫林竟然成了这里最大的掌权者。
伊莫林认为，他还是很有必要向中枢核实一下这件事。
核实与房产转移不同，查一下数据库而已，不需要亲自到场做手续。于是他就当着那alpha的面，打开终端直接进入中枢服务，将自己能想到的内容都查了一遍。
土地确实被市政.府卖给了房地产公司，而眼前的人也确实是该房地产公司的经理。
真讽刺啊。
他昨天才成年，今天就要签署福利院转让了。
但是地已经被卖了，他现在所能做的，应该是尽可能了解现状，并争取之后的福利，最后再签署这份文件。
省去无意义的掰扯，伊莫林自认已经尽了最大努力，穷极25年阅历，为福利院谋取最大让步。
最后争取下来，是一个月的搬迁缓冲期、报销车程费用，让孩子们优先进入市政星前五的福利院，最后为在职职工发放月薪三倍的补偿金。
——福利院只剩下一群孩子，无从谈利，只能谈益。
签了名，经理拿着通知书走了，包含新打印的合同。
经理乘坐的公车在道路上疾驰，他坐在后座，看向窗外掠过的景色，好似在思考。
“呵……”
呵呵呵哈哈哈哈……
太好糊弄了。
经理抽出公文包里的另一份合同，上面赫然写着：
三个月缓冲期，报销全部搬迁费用，为在职职工补偿五倍工资……
还有更多更多，可以算得诚意十足。
可是这又有什么必要呢，最难搞的在医院不省人事，一个十八岁黄毛小子罢了。
经理轻哼，雪白的文件随手一扔，纸张散落在皮质座椅上也毫不在意。
愚蠢。
他这样想。
伊莫林向福利院的所有孩子宣布了事实。
有人欢喜有人悲，但情绪平息过后，还得老老实实收拾行李。
包括平时爱玩闹的，现在也自觉闷在房间边哭边干活。现在几乎所有学校都已放假，孩子们的时间很多，互相帮助下，效率还挺高。
或许这就是处在“孤儿”这个地位的孩子，必须学会的自立。
食堂的用餐时间难得安静。
三岁的小alpha偷偷挪过来，抱着自己最喜欢的ai小狗。
他刚加入福利院不到半年，个人东西还不多，一只小狗和几件衣服就是全部家当，剩下都是福利院统一配置的用具。
但小孩已和这里的人打成一片，年纪太小，又安静可爱懂礼貌，大多数人都愿意让着他，也愿意和他一起玩。
他就是伊莫林生日上唯一哭出来的小孩。
他现在也双眼通红，不难猜到睡前哭成什么样。
“伊莫林哥哥……我们是不是，马上就要分开了？”
说着，小娃娃眼泪已经在打转，马上就要吧嗒吧嗒落下来。
伊莫林从小到大几乎不知道流泪是什么感觉，看小孩开始哭，自己心里也堵得慌。
“是比之前早一些。”
“那我们再也见不到了吗？”
“……”伊莫林罕见迷茫：“我也不知道。”
伊莫林没有选择说谎。
他做不出所谓的“善意的谎言”，他认为对眼前的孩子来说，谎言终究是谎言，不管是不是善意，对他的伤害都会变得更大。
但直观的伤害现在就能看见。
小alpha哭得更大声了，他的哭泣在沉默的食堂内回荡，显得尤为响亮。
孩童的情绪脆弱易受影响，有人哭，也被带动跟着嚎，不管他们有没有理解为什么而哭。
他们一哭，食堂就嘈杂不已，伊莫林终于了解到领着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有多不容易，平日里简直是被孤儿天然的早熟给蒙蔽了认知。
伊莫林没有办法，只能打通讯喊临时工回来加班。
这哭声，持续了半宿。
某个特别的角落有一座默默无闻的自动贩卖机，广告标语宣称可以获得来自多元宇宙的馈赠！
【情绪性偏执障碍】路过并投入了20枚硬币，获得了一瓶新款防嗮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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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转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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