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程澈,戈途见此也是一愣。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程澈顾不得悲伤,抽出祁承安腰间佩剑,起身,出剑,封喉,一气呵成。
只听‘哐当’一声,戈途手中长刀应声落地。他单手捂着脖子,欲说些什么,却被自己的血呛住。
戈途没想到这会是自己的结局,鲜血直流,他身子渐渐软了下去,一双眼瞪着,满眼不可思议,直到坠落下马,再无声息。
“戈途已死!”正往这边赶来的杨绍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连忙高声喊道。
这位力跶中最为激进主战的首领,终于迎来了他的结局。
对于其溃散的军心来说,更是火上浇油。
这些力跶士兵本就毫无战意,溃散四逃,如今听闻首领身死的消息竟是无一人停下回头,都各自奔命去了。
程澈跪在一旁地上,怀里抱着祁承安,对杨绍声嘶力竭的喊道:“追!”
杨绍亦不再犹豫,带着大部人马乘胜追击。
京城已入春,西北的春天比京城晚了足足月余,现今还下着小雪。
入目鲜血,便是程澈能感受到的唯一温度。
程澈抱着他,已是泣不成声。
“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上一世那道刀伤落在程澈身上,其间凶险,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那时的她整整七日下不了床,每日不是高热便是晕厥,杨绍将能找到的大夫全部请来,不下几十人,大多都把过脉便摇摇头走了,数十人只有一人愿意施针一试,却也只说一试,能否醒来,全看她自己的造化。
“为什么,为什么要来……”程澈哭的几近说不出话。
“我本想来看看,只在远些的镇子陪你,不过来的。后来,我听路过商人同掌柜说起你们要守城,敌众我寡,我不放心,就赶来看你。还好,赶上了。”
“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推开你,你为什么还要来!”程澈慌乱捂着他的伤口,血却是无论如何也止不住,不断从她的指缝中涌出。
飞云就在一旁,可程澈不能走。他的出血量太大,血又一直止不住,若是贸然上马,只怕会让伤口开裂更加严重。
那时她还未待他回城救治,祁承安就先失血过多了。
回城前去取担板请大夫的人怎么还没来。每分每秒都被无限放大,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这是我的命运,你不必,替我承受。”
祁承安自脸颊处感受到了一丝温热,是程澈落下的泪滴。
他忽的笑了,笑的极尽温柔,带着一双眸子都亮了几分,“这便是你,推开我的原因吗?”
祁承安抬手欲拭去她面上泪珠,动作牵扯伤口,他皱了皱眉,却依然笑着,“皎皎,别怕。”
如此一个简单的动作,已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后半句,他未说,程澈却明白。
纵然结局注定,我亦全力,助你破局。
雪势渐大,转眼,四周已是白茫茫一片。
一片雪花落在了祁承安的眼边,感受到凉意,他睫毛轻颤,缓了许久才开口,“下雪了。”
“嗯,下雪了。明年京城初雪,你和我一起看。”
祁承安用鼻音“嗯”了一声,随即又强撑着道:“皎皎,是你让我知道天地辽阔,人活一世,可以有不一样的选择。”
“等你好了,战事停了,我们,再去郊外看星星。”程澈尽量挤出些笑容,心底的恐惧却半分不消,愈演愈烈。
她能感觉到,怀中之人的体温越来越低了。周遭鲜血不再温热,一切,都要与覆雪成为一体了。
“我们淋了同一场雪。”祁承安再次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程澈忙低头向他的手靠近,不料,那手却在触碰的前一刻,落了下去。
祁承安那句话还没说完,淋过同一场雪,是否也算他们,共白头了。
“别睡!醒醒……”任凭程澈如何撕心裂肺,怀中之人都不再有回应。
白茫茫天地间,这抹鲜红分外扎眼。
往后,程澈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去的,能找来的大夫都被找来了,程澈一直拉着祁承安的手,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直到手心感受到温热,程澈才回过些神来。
那大夫才施过针,转身又拿着外敷金疮药和药方走来,他嘱咐程澈,“外敷药每日两次,汤药内服,每日三次。”
“要几日才能醒?”程澈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
那大夫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说不准,或许三日,或许更长,又或许……”
又或许,永远也醒不来。
“换了旁人,怕是当场就断气了。我能做的,只有如此了,往后便要看他的造化。”
程澈起身送他,“多谢。”
一到后半夜,祁承安就发了高热,体温越来越高,冰水化了一盆又一盆,任凭程澈如何想办法他的体温都降不下来。
祁承安止不住的咳嗽,伤口开裂,衣服被血染了大半,怕粘连伤口,不得不换下。伤口才刚止住血,一咳又裂开,如此循环往复,大半沾了血的衣服换了一件又一件,愣是没有一点要停下的意思。
恍惚间,祁承安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他从未见过的场景,却又不知为何,他感到莫名的熟悉。
是上一世的场景。
一样是力鞑来犯,程将军新丧,程澈在朝堂之上当着天子的面力战群臣,一力主张出兵讨伐力鞑。
程澈身为女子,即使有战功在身,皇帝也破例给了她封号,但这个身份终究给了群臣诸多顾忌。
皇帝只要稍稍松口,便有一大群言官争着抢着上疏弹劾,将皇帝的书案堆满,一来二去,皇帝也厌烦了。
是开互市还是出兵,就这样僵持了许多天,在程澈都不抱希望能出征的时候,皇帝竟然同意了。
程澈经过多方打听,才得知此番皇帝能同意,大多是祁承安的手笔。
二人并无交集,程澈想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她托人去他府里传话,说战事紧急,待她归京必定重谢,不料那晚,祁承安却来找她了。
见了他,程澈满眼疑惑,还带了些警惕。
祁承安罕见的笑了,“我来给你送行,不请我进去坐坐?”
月光倾斜,石桌上的杯盘都镀上层银边,照的杯中酒似也凉了几分。
程澈与祁承安对坐在院中,二人本就不熟,无甚可说,目光交汇,又是一阵沉默。
“这次出征,多谢你。”程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完,一饮而尽。
祁承安亦回敬程澈,“将军不必客气,力鞑野心愈演愈烈,唯有出战,才能换得和平,互市只能姑息养奸,行不通的。这一点我明白,陛下也明白。如此,为国而已。”
“那程澈便谢过殿下一心为国,直言上谏。朝廷之上,有臣如殿下,实乃我大晋之幸。”
“将军言重了。”
话头再次断了,随之而来,又是一阵沉默,以及,尴尬。
祁承安问道:“此酒,可是桂花酿?”
程澈答:“正是,是我前些年酿的。”
“恰巧我也酿了些,在府中树下埋着,此酒待将军回来开坛,为将军庆功。”
“一言为定。”
后来,祁承安一直等着程澈得胜归来的消息,却只等到了她血染沙场的消息。
那几坛桂花酿,没有打开的机会了。
梦里的祁承安彼时正站在树下,手下是挖出一半的酒坛。
那夜,他是有私心的。直言上谏,还有旁的原因。
或许,是为了还她多年前在宫内的恩情,或许还有些别的什么。
这些年祁承安一直在暗中默默关注着程澈,至于为何要再邀她共饮,为何要制造与她再见的机会,祁承安说不清,只心中想着,便去做了。
千思万绪缠绕交错,任凭他如何也理不清,忽的在心里猛长,又忽的消失不见,只留怅然在心间,无限扩大,回荡在悠悠天地间。
祁承安庆幸那夜鼓起勇气,与她面对面见了一次,又失落,竟是最后一面了。
祁承安蹲下身,又将那一半出土的几个酒坛埋了回去,有些东西,或许就应该埋在地下,一直尘封着才好。
恍惚间,祁承安听到,有人在哭,是个熟悉,却又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是谁的声音。
“那时我一直奇怪,你我并不熟识,为何要来为我践行。”
“那几坛桂花酒,可还还埋在树下?”
“宫里也罢,离原也罢,都不是我第一次见你,中秋元夜,桂花树下,我早就见过你了。”
“你送我的面具,我一直带在身边。”
“从前一直想着,只要避开你,就不会有事了。我如今亲友皆失,不能再让你因我受累。”
“今年回京怕是赶不上了,来年春日,我们再去一次离原。”
“最初,我为自保,只为借你之手报我血仇,本不想与你有过多牵扯。你我二人非亲非故,你却肯孤身一人,前来救我,雨夜山洞内,你脱口而出‘喜欢’二字,我已是动摇了。”
“祁承安,你睁开眼,看看我。”
他已昏迷好几日,如今连药也喝不进去了。
前来望诊的大夫说,生死一线,只在今夜。
程澈一刻不停的同他说话,前世,现今,统统说了个遍。天,就要亮了。
“你不是说,要和我岁岁常相见吗?等你醒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程澈只觉衣袖一紧,她猛地低头,生怕这是幻觉。
声音气若游丝,程澈却听的真切,祁承安道:“我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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