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程澈就去了程淮的书房。
程淮闻声看来,“你今日倒是起的早。”
程澈环视屋内,屏风,书架,书案,摆放整齐的公文,都与上一世别无二致。
只是,平日摞满公文的书案腾出一块空地,上放着一张并未画完的丹青。
程澈一进屋程淮就朝书案这过来,奈何程澈离的更近,她眼疾手快,一个箭步拿起了那副未画完的画。
“阿澈,还给我。”程淮的耳根微微发红,想来是有些不好意思。
“别急嘛,让我瞧瞧。”程澈转过身拿着画故意提高声调,“原来画的是嫂嫂呀。”程澈对哥哥做了个鬼脸,侧身躲开他伸过来拿画的手。
程澈口中的‘嫂嫂’是程淮的青梅竹马,姚婉清。
这门亲事还是程澈父亲在世时定下的,不曾想那时程老将军为国捐躯,血染沙场,后程淮驻守边关,婚事这才耽搁了。
在程澈心里,她就是自己的嫂嫂。
“好了,别再拿我寻开心了。”程淮拿回画迅速卷了起来。 “你回京还不是还没见过嫂嫂呢?”程澈问道。
“打算明日去,去姚府商定婚事。”
“我真的要有嫂嫂啦!”程澈开心道。
程澈突然凑近,眨了眨眼睛邀功道:“你能娶到嫂嫂是不是多亏了我呀。”
“说吧,你又要我做什么?”程淮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二人定亲程澈确实出了力。
这话还要从许多年前说起。
年幼时,程澈与哥哥跟随父母一同去姚府做客,姚夫人怀里正抱着一个婴儿,彼时连路走不稳的程澈,在好心驱使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凑到姚夫人身边,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那男婴的脸颊。
姚夫人温柔道:“阿澈喜欢他吗?”
程澈太小了,还分不清什么是喜欢,有些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若是定娃娃亲阿澈会喜欢吗?”姚夫人继续问道。
程澈不甚明白,只觉姚夫人很温柔,是一个很好的人,又点了点头。
程老将军被这一幕逗的直笑,站在一旁的程淮却是不乐意了,“阿澈不定亲,我替她定!”那时程淮不过七八岁,只知道妹妹成了亲他就不能总见到自己的妹妹了,连忙站了出来挡在程澈面前。
他有许多不知道,却知道保护妹妹。
“婉清,到这来。”姚母对姚婉清道。她站在父亲身侧,见母亲朝自己招手,朝走来。
过去这许多年,程澈依然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嫂嫂的样子,活脱脱一个标志的瓷娃娃,她喜欢的紧。
“走,我们去和哥哥玩。”姚夫人抱起姚婉清和程淮一同去院子里玩耍,这娃娃亲就算这么定下来了。
本来也就是玩笑话,两家都没多想,兴许长大了,也就忘了。二人自幼一起长大,倒是情投意合。这门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程老将军每次提起那一日,都说这事有程澈一份功劳。
“帮我同书院先生说今日有事,我就不去了。”程澈望向哥哥的眼神中满是期待。
程淮无奈道:“要做什么?”
“你知道,魏远洲出一次府不容易,昨日他放弃去最想去地方的机会,帮包子铺老板要了一个公道。我怎么能忍心,决定今日再去魏伯伯那用桃酥把他救出来。”程澈说的正义凛然,程淮在一旁无奈的频频摇头。
他还是同意了。“下不为例。”
程澈立即眉开眼笑,抓着程淮的衣袖撒娇,“哥哥你对我最好了。”
她说干就干,一个时辰后,魏远洲不出所料,走出了魏府的大门。
重获自由,魏远洲开心极了,他没想到,这样的好事还有第二次,“我们这是要去哪?”
程澈腹诽,昨日分别时她说了什么,魏远洲是一个字也没听到,就想着打发她呢。
“去你最想去的地方。”程澈决定不再和他计较,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男子服饰,在他眼前晃了晃。
魏远洲双眼放光,“真的吗?你要和我去逛窑子?”程澈忙捂住他的嘴,“这难道光彩吗?街上这么多人,你小点声……”
祁承安刚走到了香影楼前,就被揽客的小姐围住,其中一人更是直接上前搂住他的胳膊,娇笑着道:“公子,让奴家伺候你,保证让您开心。”说着便抬起手,欲用手背抚摸他的脸,被承墨用刀柄挡开。
老鸨看准时机跑来迎接,见是祁承安身姿气度便知其身份不凡,态度更是恭敬了几分,奉承道:“不知贵客前来,有失远迎,您看着面生,想必是第一次来,就让老身好好给您介绍介绍……”
“我找紫香小姐。”祁承安冷声打断了她。
“原是可以的,只是……”老鸨面露难色。紫香卖艺不卖身,琴技冠绝京城,每日都有许多人慕名前往,只为听她弹奏一曲。今日的时间,已被别的客人订下了。
“我出三倍。”
老鸨立即笑的谄媚,“您这边请。”
价高者得,是这里的规矩。
“传话的人你?怎么今日亲自过来了?”紫香见他进门,忙起身关紧门窗。
“这事还是亲自找你说妥当些。”
祁承安找了一空椅子随意坐下, “我托你查的事可有消息?”
紫香点点头,“那些民间私铸铜币应就在地窖内。”
朝廷严令禁止私人铸币,排查时常有,可结果,皆不得而知了。祁承安命人放出些消息,果不其然,市面上私铸币的数量也相应减少。
这些人并无权贵撑腰,有了风吹草动,自是会小心些。
销毁赶不上回收,自然就要有地方存放。这香影楼人来人往,流水也多,是个合适的地方。
“有人确在夜晚见到工人抬着一箱箱沉甸甸的东西搬进地窖,这段时间巡逻间隔也变短了。这几枚他们搬运时掉在地上,被我捡了回来。”
这种地方掉几个铜币市不稀奇的,因有了祁承安的提醒紫香才格外留意,将其捡了回来。
果不其然,与昨日他分辨出的那两枚一样。
“你走到走廊尽头,再转两处弯,下些楼梯,走到后院就是地窖了。那后院中多是些老鸨见不得人的东西,守卫森严,从不许我们靠近。”
说是地窖,实是窝藏那些见不得人东西的密室。
紫香转身从身后拿出琴,抱在怀里,“半刻后龟公要去例行打扫,他腰间有地窖和其中房门的钥匙,我帮你拖延时间,别硬碰硬,注意安全。”
祁承安点头示意,“有劳你了。”说完便从暗门离开房间朝地窖走去。
程澈和魏远洲也到了香影楼前。
“你可知这香影楼的头牌是谁。”魏远洲问道。
“紫香小姐?”程澈不确定道。
“答对了!听闻紫香小姐琴技高超,冠绝京城,要是能亲儿听到就好了。”魏远洲对乐理颇有兴趣,一直想亲耳听紫香弹琴。
老鸨瞧这二人也是气度不凡,连忙压低姿态恭维,“二位面生,想必是第一次来?”
魏远洲清了清嗓子,装作正经道:“紫香小姐何在?”
老鸨面露为难,“呦,二位客官,这可真是不巧,紫香刚被贵人翻了牌子,我们这的小姐个个都好,您二位要不看看别的?”
魏远洲对她摆了摆手,不耐烦道:“罢了罢了,我们自己逛吧。”
二人好容易才甩开老鸨,得空四处看看。
这香影楼不仅有风月场,更有赌坊。花天酒地,挥金如土,醉生梦死。
输赢不过瞬息,短短几个时辰,将毕生积蓄挥霍干净,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者比比皆是。
肮脏,贪婪的筹码堆积如山。他们妄想一夜改命,却都成了权贵的养分。
“大,大!”一身着粗布衣裳的赌徒跳上桌子,声嘶力竭地喊着。
筛子打开,只有两个一点,他又输了。
他没有继续赌下去的筹码了。在他的身后,恭候多时的两个高大的男子粗暴的将他拽下赌桌,向外拖去。
“你们放开我,我要继续,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能赢!”“你连自己的四肢都赌没了。”其中一男子道。他声音平静,对此早已见怪不怪,毫无停顿的拖着那男子继续朝外走去。这赌徒面黄肌瘦,那里是他们的对手,徒劳挣扎着,使尽全身力气亦不能挣脱半分。
“他最后会变成什么?”魏远洲的头皮有些发麻。
“我们还是转回去吧。”程澈边说边拉着魏远洲往回走。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还未见到紫香,二人却先听到了她的声音,“你们竟敢摔我的琴!”
“小姐,我们哪敢得罪您呐,只是按规矩去打扫,您就行个方便,让我们过去吧。”小厮略显无奈道。
“是啊小姐,您是这香影楼的头牌,我们怎么敢得和您作对,得罪您啊。”龟公也跟着附和。
嘴上虽是恭谨,他们心里却不这么想。他们自认身份高紫香一筹,心想总有一日要将这个小姐踩在脚下。
紫香指着这几人提了提音量,“你们一个两个休想糊弄我!打扫哪里要这么多人。方才明明见有人去过了,你们就是想毁了我的琴,好让我出丑!今天,不给我一个交代你们谁都别想走!”
紫香小姐速来文雅,这样失态还从未有过。许多人听到动静都凑了过来。
“小姐您误会了,这段时间都是我们几个一起去的。只是今日一个伙计先走了一步而已。”其中一个龟公放低姿态道。
紫香不但未给他们好脸色,反而喊的更凶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谁敢过去!妈妈呢,把妈妈叫过来!”紫香越说越伤心,用手帕掩着脸,竟是哭了起来,“这天底下还有没有公道,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不过去巡逻洒扫是万万不行的,可谁又都不想得罪这里的头牌,且不说她是妈妈面前的红人,她的客人都是何等人物,动动手指就能将他们全部捏死。几人见状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
越来越多的人涌了过来,将这里围的水泄不通,也挡住了去地窖的路。
“这就是你口中文雅的紫香小姐?”程澈嘴角抽了抽,转头对魏远洲道。
不论旁的人如何安慰,紫香依旧哭的撕心裂肺。
魏远洲吞了吞口水,也有些被她的气势镇住了,“我只是听说,今日也是头一次见。”
看来传闻,着实不如一见。
平日里千金难见的紫香小姐如今出现在众人面前,还如此失态,这些游手好闲,花天酒地,喜欢看热闹的人又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一人询问身旁之人:“这位兄台,此事因何而起啊?”
身旁之人答道:“一位公子一掷千金只为听她弹奏一曲,如今琴却摔坏了。”
“紫香小姐的客人中不乏权贵,究竟是谁,能让她如此伤心,不惜失态?”这人更好奇了。
“是当今圣上第八子,八殿下。”人群中有人认出了祁承安。
听到皇子的名号,人群中又是一阵骚乱。
“八殿下来了香影楼?”一人惊呼道。他还有后半句想说:被陛下夸赞堪当大任,风光无限的祁承安,怎么和他们一样,来这种地方?
“你看清楚了吗?”
“这如何能看错!他翻紫香小姐牌子,光我都见过好几回呢。”
“原是皇子,怨不得。这样好的机会被人毁了,怪不得。”最初询问那人连连摇头,看似惋惜,实则窃喜。
他自己过得不如意,自然不愿看紫香一个风尘小姐飞上枝头变凤凰。
程澈听到祁承安的名字额角直跳,一掷千金听曲儿,怎么哪里都有他。
纸总包不住火,做坏事总会被人发现的,程澈对自己说。这样的事她上一世全然不知。一时竟不知是他伪装的太好,还是自己消息太多闭塞。
“听闻紫香小姐的琴名贵不凡,你说,这几个人要赔她多少银子?”一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依我看,不用这几人赔,八殿下就给她换琴了吧。”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自然也有冲冠一怒为红颜之人,他们冲上前指责起小厮和龟公“你们怎么敢仗着人多欺负一个弱女子!”
“就是,打扫何须这么多人!”
“我刚亲眼看到有人去打扫,你们怎么还要过去!分明是欺负人!”
“管事的人何在啊!”
今日之事太过反常。
不对。
程澈脑海里闪过与魏远洲一起从后院绕来时的画面,紫香待客的屋子随紧闭门窗,可从后院却依稀能看见屋里的样子。
那屋子是空的!
“我有东西落在那边了,你在原地别动等我,我去去就回。”程澈同魏远洲说完就绕至人群后,在杂乱人群的掩护下向走廊尽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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