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狼足有一间房子那么大,瘦骨嶙峋,腰肢纤细,一眼看去,像是放大版的竹节虫。只有那张嘴张得大大的,犬牙锋利,长耳朵顺着它的嘶吼左右摇摆。
这条大竹节虫从地底下钻出来,正好把那座被震倒的牌坊顶在脑袋上,仿佛是个滑稽的装饰。
巨狼挥舞着支楞八叉的四肢,那根极粗的麻绳就栓在它爪子上,它拼命巴拉着村口的土地,像是溺在了稀泥里的落水狗,正在沼泽里挣命。
怪物大概生来就不适合人间,它只一巴拉,硬土就像稀泥一样淌开,它便要往下沉去。
于是着怪物拼命挣扎嘶吼,土地被它搅得天翻地覆。幸亏村口没有什么房屋,它只是将几棵大树抓倒了。
但土地随着巨狼的动作震颤起来,引起的地震传到村里,房屋摇摇欲坠,村里的全是救人的呼喊声。
苏秦看看村里,又看看那条巨狼,一时间又觉得自己在做一个噩梦。
苏秦在这里又哭又叫,巨狼也在挣扎嘶吼,活像是俩人接力演一场大戏——竟没有一个人往村口这边看上一眼。
甚至老李家三口子从不远处匆匆跑过,也没有分给巨狼一个眼神。
他们看不见,也听不到。
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透明罩子,把村口一片都罩了起来,让他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苏秦有些愣愣的,她看着那条落水狗,理智上知道它一爪子能拍死三个自己,身体和情感却已经提不起一点力气了。
就连那团灵气的火都已经熄灭,只有一点余烬,沉在肚脐眼。
苏秦咬着牙,一步步爬到父母身边,脱下外套盖住了一地惨状,轻轻给二老合上了眼睛。
“咱们一起死在这,黄泉路上倒也不孤单。”她喃喃说。
巨狼扑腾着爪子,竟也在努力地在往苏秦这边“游”。它的耳朵耷拉在头顶,小眼睛闪着幽绿的光,张开的大嘴獠牙横生,一口就能吃下一家子,活脱脱一幕疯狗扑食。
苏秦抱着父母,闭上了眼睛。
但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出现。
“怪物!休要伤人!”一个清越的女声响起,随即微风拂过,苏秦眼前大亮,差点被刺瞎。
苏秦流着眼泪勉强睁开眼,看见一团金光在眼前绽放,像是一堵薄薄的光墙,巨狼一口咬下,没咬动,发出咔吧一声,是崩断了一颗狼牙。
苏秦震惊不已,生理性的泪水稀里哗啦流了出来。
那堵光墙也哗啦一声,碎成了一地金粉。
满地金光里,仙女转过头来,温柔地说,“姑娘,你还好么?”
苏秦愣愣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大概是苏秦哭得实在太惨,脖子上又是一片青紫,一看也不怎么好。仙女就一扇手里的扇子,一阵带着花香的风吹过苏秦周身,所有的疼痛一下子都消失了。
视野终于清晰,苏秦看见了眼前人。
是一个长得非常美丽又温柔的女人,看不出年纪,但是气质卓然,身上穿着锦缎做的白衣。
难怪反射的光芒都能晃花苏秦的眼。
巨狼一击不成,身体又往土里沉了一截,它发出咆哮,再次举起利爪抓来。
仙女没有回头,眼看就要被狼爪抓中,苏秦忍不住要惊叫出声。
巨狼的爪子当然也没有落到仙女背上。
只听一声金属相击的脆响,又一道白色的身影挡在仙女和巨狼之间。
看背影是个少年,穿着一身劲装,还在长身体,身形单薄。
他单手握着一把寒光如水的剑,挡住了巨狼的爪子。
“师叔,这个怪物交给我吧。”
“去吧。”仙女摸了摸苏秦的脑袋。
少年沉默点头,和巨狼缠斗了起来。
巨狼若一动不动,就会往地里陷下去,所以它需要一边狗刨,一边腾出爪子来挠少年,还要伸脖子来咬他,忙的不亦乐。
少年不慌不忙,他翻滚着躲过一抓,回身一剑斩去,就见刀光如水,在狗爪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可不是么,这巨狼除了一层皮,就只剩骨头了。
巨狼发出一声痛吟,另一只爪子就朝少年拍来。
少年往后急退,巨狼一爪子拍到了大树上,一下就将树身拍得四分五裂,炸成一地可以直接入灶的木柴。
少年显然无法和巨狼的破坏力相比,他胜在身法灵活,狼爪挥舞成一片残影,竟也没有碰到他一片袍角。
他的年纪这样轻,甚至还能被称作孩子,但却已经有了这样的成就。苏秦羡慕不已。
巨狼的动作更大,土地几乎在苏秦屁股底下打滚,但这样恐怖的地震却没有再影响到村子,苏秦探头看去,发现仙女姐姐身上发出微光,扇子漂浮在身前,四周的土地都被一个巨大的扇子虚影框柱,土地荡起的波纹传到边界上,就像水波撞到了岸边,被反射了回来。
苏秦又看向村里燃起星点的火光,叔伯们正在从倒塌的房屋里救人,在村长的指挥下,杂乱里也慢慢理出一点秩序。
她的注意力很快又被一声痛苦嘶吼吸引回来。原来少年躲过了狼爪和狼嘴的阻隔,已经跳到了巨狼头顶,他一剑刺出,正中狼眼,那狼长声嘶吼,摆动着头把少年甩下来,又要张嘴去咬他。
少年脚掌在狼牙上一蹬,轻巧地跳出了狼嘴周围。
巨狼的身体几乎已经没入了土地里,只有脑袋和一点毛茸茸的尾巴尖露在外面,现在它又丢了一只眼睛,只能不甘心地怒吼一声,一个猛子扎进了地里。
大地停止颤抖,四周归于静寂。
少年腾身落到苏秦和仙女姐姐身前,挽了一个风骚的剑花,还剑入鞘,“师叔,如何?”
“花里胡哨。”仙女骂到。
少年终于露出一点笑意来。
苏秦坐在地上,仰望着这两个光芒万丈的人,他们那么厉害,长的又好看,穿的也好看,武器也很贵……而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普通姑娘,穿着麻布衣服,手里只能握一根小树枝。
无力感让苏秦难过不已,她想找点什么东西支持自己,茫然无措地回头去看自己爹娘,但他们已经不会给出回应。
苏秦又看向巨狼消失的方位。
巨狼沉下去的地方已经没有任何异象了,只剩下一个大浅坑,像是干涸的泥塘留下一片水痕。这片被仙女圈起来的土地狠狠翻过一遍,土块支棱,完全看不出原样。
但除此之外,那怪物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点声音都没有。
“姑娘,节哀。”少年的声音拉回了苏秦的思绪。
苏秦抬头看他,少年的脸很漂亮,安慰的声音语气也很温和。
“姑娘,”仙女姐姐伸手把苏秦抱起来,“你父母的事我们也很难过,你请节哀。”
一直的委屈和难过都爆发出来,苏秦终于抱着仙女姐姐痛哭出声。“我没有爹娘了呜呜呜!我不该乱跑的,都怪我!”
仙女姐姐只是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沉默安慰她。
“梁卫,你去找一下村长,请两个人来收敛尸身,再给同方传讯,请府衙派人来安抚村民。”仙女姐姐轻声吩咐到。
少年梁卫轻声应是,挎着剑走向了村里。
苏秦抱着漂亮姐姐哭个不停。
“仙女姐姐,我,我想要跟你们一起走。”苏秦拽着仙女的衣角,小声请求到。
“我可不是什么仙女,我叫窦湘。”窦湘蹲下来,给苏秦擦了擦眼泪,温和地说道,“你又不知道我们要去做什么,为什么想要跟着我们呢?”
“我,我哥哥有修仙的天分,几年前被州里的官老爷收去了,我肯定也可以修炼,我想要像梁卫哥哥一样厉害,能够给我爹娘报仇!”苏秦忐忑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变得像他一样,也不见得就能报仇。”窦湘看着苏秦乱七八糟的小脸,叹了一口气,“你既然能够看见这些怪物,也是有天分的,但是你年纪这样小,我们所做的事又十分危险,不方便带着你。你可以先和亲人商量一下,如果亲人同意,你又长大了,就可以来找我,怎么样?”
苏秦都不用想,这一整段话里其实只有一个意思“小屁孩回家找你大人去”。
苏秦知道,她是在拒绝自己。她还想为自己争取,但是梁卫已经带着村里人过来了。
最先扑上来的居然是王姨娘,她直直朝着两具尸体扑去,喊叫的声音又尖利又刺耳,“三妹!三妹啊!”她两手虚捧着秦三娘的脸,看着夫妻俩身上盖着的小孩外衣,想揭开看一眼,又不敢动作,搂着秦三娘的脑袋哭得泣不成声。
村长和几个村里相熟的叔伯跟在后面,抬着几扇门板,上面躺着伤患,众人都是脸色悲戚。
窦湘两步上前,先检查伤患情况,两个人是被房梁砸伤的,还有一个是跑出来时摔断腿的,窦湘一一看过,用布条和树枝帮他们固定好,然后用扇子一番施法,几个病人脸上痛苦的神色褪去,很快都睡着了。
梁卫先给村长介绍,“这位是我师叔,姓窦。”
“窦仙长。”村长走上前来拱手,他也忙了大半夜,现在嗓子沙哑,神情疲倦。
“不用多礼,这几个病人最近都要静养,得请大夫再给他们看看。”窦湘忙碌中回了一礼,又说,“天一亮,县衙很快就会派人过来,村里有什么困难,可以向他们请求。这个小妹妹……她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我们村里都沾亲带故的,我还是小妹的二舅老爷,我们会照顾好她的。”村长挤出一个笑来。
窦湘就拍拍苏秦的背,把她往村长那边推了推,“让她先回去休息吧。”
一个伯伯走上前来,苏秦身不由己地被抱起来往村里走,眼睁睁看着仙女离自己越来越远,怎么哭闹也没有用。
就好像有一扇门,在她面前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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