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说。”宋疏遥眨眨眼。
“把你右手边从左数第三册卷宗递给我。”
“找到了,”宋疏遥利落地找到右手边从左数第三册卷宗,抬手递过去,“伸手。”
谢字卿慢条斯理地把手垂下来,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却怎么也够不到那册卷宗。
“太远了啊,”谢字卿懒洋洋道,“你踮脚。”
宋疏遥踮起脚尖努力往上够,白皙的脸颊鼓着,鹿眼亮晶晶的仿若有水光,她总是能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谢字卿暗暗一笑:“疏遥这么矮啊。”
“我不矮,”宋疏遥看出了他漫不经心之下掩藏的不怀好意,“你胳膊伸长些,要不然我给你送上去。”
谢字卿吊儿郎当地往前探了探手臂,可宋疏遥看出了他根本没有努力,心中气闷,两下登上了木梯,一抬眼就对上了谢字卿宛如一池春水的眼波。
“你……”宋疏遥登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一时失声,心如擂鼓。
她本就站在那么一小块地方,身子也倾斜着,失神之中,忽然感觉摇摇欲坠。
她本想扶住架子,可一道温柔的支撑却提前将她的后背扶住了,是谢字卿垂下的那只手。
谢字卿很有分寸,轻轻一拦,她便稳住了。
宋疏遥终于看清了谢字卿藏在光影中的面庞,一览无遗地阅读了他居高临下时眼中闪烁的星辰。
她很想吟诗盛赞他的美貌,可这样的行为无异于一位登徒子,便只能那样直愣愣地望着他,片刻不想移开目光。
须臾,谢字卿缓缓拍了拍她的后背,小声道:“快下去,一会让别人看见了。”
他清浅的笑意依旧放纵不羁,宋疏遥只觉心中开出了一朵花来,如清风拂过,毛茸茸的痒。
“是,”宋疏遥低下头,“多谢提醒。”
谢字卿整了整官袍,说道:“你道谢不是都要送东西吗,这次打算送什么?”
宋疏遥看了看谢字卿的腰间,蹀躞带上除了银鱼袋这等必要之物没有任何装饰,便问他:“你喜欢香囊吗?”
权贵子弟都爱香囊,她认识一位朋友,就对香料的喜爱到了痴迷的程度,恨不得同时系上十个香囊。
谢字卿摇头:“我常要办案,身上不能有香气,既会暴露身份,又影响我对尸体的判断。”
宋疏遥心想:正好我也不会做。
她思索片刻取下腰间的一块蝴蝶玉佩递给谢字卿:“这个你拿着玩吧,以后若是有机会,我再送你一块好玉。”
谢字卿本想逗逗她,没想到她真的递过来个东西,拿手上端详了一下,是块温润剔透的美玉,蝶翅翩跹,栩栩如生,散发出似有若无的梅花香气。
他没说要,也没说不要,没头没尾地问了句:“腊月二十三,你真不去宫宴吗?”
宋疏遥问道:“你想我去啊?”
谢字卿冷笑:“随便一问。”
“不去,”宋疏遥系了系斗篷,也学着他冷笑了一声,“嗤,走了。”
眼见走出谢字卿目之所及的范围了,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趴在书架边问道:“你收到我给你写的信了吗?”
谢字卿垂眸,淡声道:“嗯。”
这倒是出乎宋疏遥的意料,可随即一想,他收到了不回信还不如没收到,更是伤人了,本想问问他为什么不回信,可凭借宋疏遥对他的了解,他必定会不咸不淡回一句“麻烦,不想回”之类的话语,宋疏遥已经听腻了。
她皱了下鼻子,哼了一声:“你等着!我明天再来找你玩!”
那一夜,宋疏遥失眠了。
心跳得极快,脸也极烫,好像发烧了。
她总在书中描写这种感觉,这是第一次亲身体验,她心如明镜,自己心动了,虽然她的心一只在动,但这次动的最厉害。
她赶紧记录下这感觉,又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青州旧梦》,入睡时又是三更天以后了。
她睡得晚,起得却不晚,洗漱完毕还跟母亲林韵一起用了早膳。
林韵见她红光满面,笑问她道:“这么高兴,是要去找谢家那位郎君?”
宋疏遥心虚地狂吃眼前那道樱桃酥烙:“我确实是要出门,我……”
林韵自从生了下她,身体一直没有恢复如初,这些年腰酸背痛,阴天下雨就骨缝疼,因此宋疏遥最怕林韵对她失望。
她时而觉得自己为了写书看看美人,没偷没抢没有谋逆,算不得大逆不道,可时而听到那些传言,又觉得对不起家人,尤其是对不起母亲。
她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却听林韵笑道:“没什么,你父亲都跟我说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母亲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你做的事不伤害任何人,那便只与你自己有关,不需要旁人的允许。”
宋疏遥听到自己心中咯噔一声。
林韵继续道:“大渊朝自诩民风开化,可我只听过女子的闲言碎语,从未有哪个男子因为多看几眼美色而被人诟病,若有个男子从一而终,只是平时爱看看美人,那这男子怕不是要被世人夸到天上去。”
她拍了拍宋疏遥的手臂:“遥儿,别怕那些流言蜚语,不过都是些无耻小人的谤讥,给女子套上的枷锁罢了。”
“母亲,您……”
“我更不会往心里去,”林韵说道,“我有诰命加身,封号庄国夫人,若连这点胸襟都没有,便愧于做天下女子的表率,更愧对我十月怀胎,来之不易的女儿。”
宋疏遥红着眼眶抱住林韵,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力量:“母亲,我再也不害怕了,我还要快点长大,保护您,保护父亲,保护兄长。”
“真乖,”林韵慈爱地拍着她的后背,就像小时候哄她入睡时一样,“我见过谢家那小子,虽然还行,但是也配不上我的小女,他若是真没意思,你便告诉母亲,母亲给你物色一个更好的,青年才俊多如过江之鲫,你若是喜欢,三妻四妾也不是不行……”
“那确实不行,”宋疏遥合十双手对着林韵拜了拜,“不行,母亲,别这么极端,一个足够了。”
一个她已经搞不定了。
这几日,她又去刑部找了谢字卿几次,次来都带上两碟自己做的点心,外加一份切好的瓜果,一开始谢字卿不屑一顾,后来倒是也吃了,只是对待她的情绪一直都是淡淡的,好像她走了更好,在这待着也成,不冷不热的。
因着大理寺递过来复核的命案,刑部又开始忙了,谢字卿常常一个人看案卷,偶尔跟其他官员议事,顾不得她,宋疏遥便不打扰,乖巧地在一旁坐着写文章。
刑部本就有复核大理寺案件的职责,可这次的两桩命案却并非例行公事,而是两桩早就归档的陈年旧案,从谢字卿的表情来看,像是个棘手的事。
宋疏遥见谢字卿望着卷宗出神,轻手轻脚走过去,用竹签扎起一块酥梨递到谢字卿面前,说道:“提提神?”
谢字卿不着痕迹地回过神来,摆了摆手:“不必,清醒得很。”
宋疏遥顺势坐在他对面,目光如炬地望着他:“这份卷宗你盯着看了一刻钟,是有麻烦了还是有打算了?”
她没指望谢字卿跟她讲案子,毕竟这事算是机密,果然谢字卿拒绝道:“你不会想知道的,知道越多,麻烦越多。”
“的确,”宋疏遥点点头,“但是你不说我也略知一二了。”
谢字卿眼底一颤,缓缓道:“那你说说,都知道什么。”
在刑部待了这几日,两人虽然交流不多,宋疏遥却也从众人的只言片语中渐渐摸出了这次命案复核的来龙去脉。
起因是前些日子刑部扫尘,整理宗卷室时发现了一箱被虫蛀的卷宗,其中一份卷宗有涂抹痕迹,颇为可疑,被主事挑拣出来递到了谢字卿面前。
是个四年前的虐杀案,彼时谢字卿初入仕途,在刑部任员外郎,这个案子在当时影响不小,他也有所耳闻。
至于为何影响恶劣,其一是因为案犯杀人手段残忍,将囚禁的两名少年挖眼、削耳、拔舌、断指,其二是因为犯案之人竟是大理寺卿徐忠义的外甥管商。
这管商欺男霸女,素有恶名,不过他很懂看人下菜,平日里只欺负小门小户,寻常百姓,有些来头的人他从来不碰,可那日却喝醉了酒,在城郊遇见了两名跟他抢路的少年。
那两个少年出身士族,虽然家道中落,可骨子里傲气使然,难掩锋芒,碰上管商这样的疯子不仅不避,反而言辞激烈地起了冲突,被管商一怒之下掳走,折磨致死。
徐忠义得知此事后并未按律法避嫌,反而主动请缨,迅速将管商抓捕归案,亲自判了个秋后问斩,只是那管商身娇肉贵,扛不住严刑拷打,在大理寺狱中关了不到一个月便染病死了。
这事之后,徐忠义大病一场,向李岳川负荆请罪,要告老还乡,被李岳川驳回了,不仅如此,还嘉奖他殚精竭虑,大义灭亲。
案子到这也没什么特别的,可奇就奇在不久前的第二桩命案,依旧是虐杀案,案犯张子理打死了一名小厮,暗中扔到了乱葬岗,不知被谁走漏风声,告到大理寺,大理寺少卿邓春秋审理此案,判了罚银五十两,杖六十。
此命案也被送到刑部复核,复核的主事见案子简单,处罚清晰便没没异议,直接将卷宗抄录归档了,可谢字卿却在前些日子整理卷宗时发现了可疑之处,张子理的杀人手法和管商的手法极为相似,皆是挖眼,削耳,断指,没有明面伤,分毫不差。
天底下没有这样巧合的事,如果有了,那就是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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