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锦怡迷蒙着双眼，仿佛无法理解自己置身于何处。
也难怪她迷惑，周身一片漆黑，隐约得见光亮从前方来，却又被粗大的石栏拦住了。她难以置信，一点一点挪动到石栏前，外面是一条昏暗的走廊，对面隐约有呜咽声传来。但是所见之处，并没有活人的身影。没有守卫，也没有同她一样被关押的人。
锦怡伸伸胳膊伸伸腿，还行，没什么问题，身上也完好无损，也几个被磨破的大洞也维持着原样。摸摸兜里，揣着的东西也没被人发现。
不错！不枉我忍饥挨饿装乖这半个月。锦怡，或者说苏木槿想道。为了把风险降到最低，她让柳如意遣人调查，确认了几个猜想：首先，这次的儿童失踪案只针对流民，而护城卫不曾有过任何上报的记录，那对面的活动必然有人在相关部门中穿针引线；其次，近期医馆没有达官贵人的反常出入，倒是酒楼的歌伎中多了不少新面孔，按那些街溜子的原话讲：“都是些从没见过的，不像是城里的人”；而小街乞讨的人员也没有流动，还是原来的老面孔们，那最危险的也不过是卖到谁的床上去，不会有缺胳膊少腿的切身威胁。
要掠走小孩，又不引起骚乱，那诱拐犯应当是能让小孩放下戒心，甚至是主动出手帮助的弱势群体，那么大概率是身体虚弱的老人，那么即便动起手来，也是自己占优。
话虽如此，起冲突终究是下下策，护城卫那边的背后势力尚不明确，苏家也没站稳脚跟到能无视他们的程度，木槿思前想后，自己以身涉险反而最为安全。可对面能活跃几个月的时间，也绝不是轻率之辈，做戏要做全，木槿逼着自己吃了不少苦头，蜗居在城墙外的时候也结结实实地饿了半个月，期间饿晕过去的次数也不少。如今成功混了进来，不可谓不开心。
许是如此，当木槿沉浸在自己行动成功的喜悦时，突然拍在她肩上的手吓得她本能一脚踹过去，但半途又想起来自己“灭门弱女子锦怡”的人设，直接顺势打了个滚滚到地上，作出一副惊吓过度的虚弱样子，打量着同样被她吓一跳的女孩儿。
对方年纪与木槿相仿，浑身青紫，看来是个不服软的常客。即便如此，她的双眼在这昏暗中仍澄澈不已，在摇曳的烛火下关切地望向木槿。木槿不想先出声，屏息等着对方的询问，可良久也未闻其声。没办法，木槿善解人意地先开了口：“抱歉，我有些被吓到了...你也是被关在这里了吗？”
对方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摇摇头，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看来是个哑巴，这倒是让木槿颇有些意外。比划完，对方又点点头，指向石栏，又指向自己，比划了一个“五”的手势。
“你被关在这里...五天？”对方摇摇头，“那，五个月...？”哑姑娘这才点头，刚要比划什么，又立刻停下，屏息。木槿不知道对方的用意，但也有样学样地也跟着躺回到地上。
顷刻，有脚步声逼近，算不上轻快，甚至可以说是步履蹒跚，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拐骗她来的老妇。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沉重的脚步声，对方没有隐瞒自己的声音，甚至称得上是刻意，步伐有力，震得走廊灯火都抖了抖。
吼声比脚步先到：“嘿，醒了没？”哑姑娘一声不吭，明显已经适应了这番噪声攻击。说话的人也不在乎哑姑娘的反应，木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对方的视线是冲着自己的，但此时醒来有些刻意了，她还得再等等。
“哐！”栏外的人猛地抬脚，狠狠踹上了石栏，这下不得不醒了。木槿眉头微皱，揉揉眼睛，一睁眼便看到门外的络腮大汉，惊得“啊！”一声惊叫，泪珠要掉不掉地挂在了脸上，手脚并用地向后挪了几步。哑姑娘看着她的表演，面无表情，只是默默观察着木槿的举动。
“嘿小丫头，睡得倒是挺死！喂，这么个弱秧子，不能有什么病吧，到时候人家找上门来，我们还得倒赔钱！”大汉粗着嗓子吼道，木槿很想揉揉被震得发麻的耳朵，这是她最讨厌的类型，但此时此刻还是伪装为先，她的眼泪恰到好处地随着对方音量的增大而落下。
这时大汉的身后缓缓步出一个身影，拐骗她的老妇慢慢挪步到石栏前。木槿哀哀地发出一声啼哭，快速爬到石栏前拽着老妇的衣角：“恩人，恩人，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说我来帮你织布，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好害怕，恩人...唔！”
老妇此时收了那副慈悲的模样，甚至伸腿踹开了木槿的手。看着木槿难以置信的眼神，老妇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不少，拍了拍自己的衣角，才露出副不耐烦的表情来：“死丫头，我这不是怕你织布辛苦，给你找个更舒服的活儿吗？你呀，要是想少吃点苦头，喏，像她一样，卖都卖不出去，呸。”说到这，老妇看向哑姑娘的方向，还不忘啐了一口过去。哑姑娘也毫不示弱，恶狠狠地瞪向对方。老妇并不在意，继续威胁着新来的木槿：“就老老实实地，让你干嘛就干嘛。我这人平素最是心善，见不得姑娘受苦，所以找了几个老师，教教你唱曲儿、扭身，你好好学，不出三个月，你就得谢谢我了。”似乎真觉得自己是在做什么大善事，老妇的脸上还带着些许得意的神色。木槿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哀戚地注视着对方。而那络腮大汉也适时地拿出背后的砍刀比划了几下，无声地威慑着牢里的两人。
看着木槿垂泪的模样，老妇颇为得意，丢下半个干噎的馒头便和络腮大汉扬长而去了。木槿低着头，听着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抬起头。哑姑娘漠然地看完了木槿的表演，却也没有丝毫的表示，只是扭过头，看向墙外。
木槿捡起来馒头，用袖口擦干净，掰开一半，递给了扭头的哑姑娘。哑姑娘似乎没料到对方会捡起来，还会分自己一半，皱了皱眉，还是伸手接过了。
无论如何，饭还是要吃的。毕竟是货真价实地饿了半个月，木槿津津有味地吃着手中脏兮兮的馒头，全然不在意其他。哑姑娘默然地注视着馒头，良久，才放入口中，咀嚼起来。
啃完馒头，木槿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没吃饱，但是也不会饿死，力气也恢复了些，开始仔细地环顾这个简陋的石室。这窄窄的石室内仅仅在地上铺了点杂草，还不够薄薄地铺全一整层，摸起来扎手，更甭提用它当被子盖。所幸似乎是怕真有人憋死在地下，他们在内侧的石墙最上端挖了个小孔，让她们还能换换气。在小孔的下方，还放着一个小碗，边缘还有磕碰出来的小凹槽，里面有些许的透明液体，看来那些人是真的很少来这里，连牢里这些人的喝水都要靠老天下雨。还好最近是雨季，三天两头地便是一场雨，短期还是不愁喝的。
木槿歇口气，站起身，走到墙边，细细地抚摸着墙壁。一摸才知道，墙上有不少不知道是用石头，还是用手指磨出来的字迹：“想回家...”“救我！”“不要相信她...”“妈妈...”还有不少正字，从墙壁的一头一直记录到另一头，无声地记录着这暗无天日的绝望。突然，感受到指尖有什么细微的不同，木槿静静地感受着，眯了眯眼，如今眼睛适应了昏暗的环境，反倒看的清楚些。墙上有几块溅射状的脏污，颜色暗沉下来，一打眼看像是普通的污渍而已。可，这破旧的石牢里哪里有能产生的污渍的地方呢？木槿呼吸一滞，快步走到石栏前，果然在底部也见到几块同样的污渍。
她静静地看着、摩挲着，终于流下几滴真挚的眼泪来。
这些血污里，都是不屈的灵魂们抗争到生命尽头留下的痕迹。
探完这三堵墙，木槿沉默着在墙角坐下，拢了拢身下薄薄的杂草，她弓起身，曲起腿，双臂环住自己。
她之所以亲自涉险，仅仅是为了更好地完成这笔和马车里的人的交易。除此之外，她没想过其他。可是墙上的划痕、那些溅射的血污，还有对面看不清的房间里时不时的呜咽，此刻都在她的脑海里盘旋。
此时此刻，跳出富家小姐的身份，跳出挽救家族的交易，跳出潜伏于此的处境，她的心里只震荡着四个字，这四个字顺应着她的心跳，伴随着血管的波动，顺应着血液的流动，散播至她的脑、她的心，她身上的每一处。
救救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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