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日渐刺骨。
很快,入冬了。
府里的炭火烧得很旺,即便如此郁晏清也总是懒洋洋地窝在被褥里。
这天儿真真快冻死人了。
“晏清,咱们凉州入了冬可比京城还要冷些呢,往年不见你怕冷怕成这样啊。”,郁澈瑾有些看不懂了。
郁晏清扒了个从炭火堆里扒拉出来的红薯,边吃边道:
“人嘛,总是会变的,过去怕热,今年怕冷不行啊。”
她如今已是练成了面部红气不喘的本领,反正只要她自己不承认,没有人会发现自己是个冒牌货。
“行行行,午后我便要去京郊办事了,明日左相的寿宴你可别睡过了头。左相的寿礼我已备下,你拿去送礼即可。”,郁澈瑾叮嘱道。
郁晏清闻言,颇有些疑惑:“你不与我同去吗?”
“兄长传急信于我,要去办些事情,故而恐怕不能和你一起前去了。不过有你代郁家出席,那便不失礼节了。”,郁澈瑾答道。
“行吧。”,郁晏清苦哈哈地应下。
郁澈瑾叹了口气道:“听哥说,左相在朝五十年,历经三朝,一人之下,权势滔天。近日听闻他隐隐有站队四皇子的倾向,不知是真是假。”
郁晏清倒并不紧张:“随他站谁,与我郁家何干?我不过是去吃杯酒,还能惹得这尊大佛要覆手灭了我不成。”
“这倒也是。”,郁澈瑾点点头。
“话说圣上要给你赐婚,怎的也没什么动静?”,郁晏清将红薯皮丢至一旁,拍了拍手道。
“皇室婚仪自是马虎不得,你还操起你二哥的心了。”,郁澈瑾佯怒。
郁晏清却丝毫不惧,反而笑道:“那又如何,你是我二哥嘛。”
郁澈瑾不逗她了,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要去清点行装了,你自己多小心着点儿。”
“知道了知道了。”,郁晏清摆摆手。
南安拿来一个匣子:“小姐,这是宋公子去城南搜罗来的一些小玩意儿,说是明日宴会便能见到,今日便不来了,托下人来送了这些。”
郁晏清在匣子里翻了翻,都是些骗小孩玩儿的玩意儿,摸摸看看便没了意思:“知道了,去收起来吧。”
来这月余,夜里睡得算不上多好,许是万大夫配的汤药有效果,倒也偶尔能睡上三两日好觉,她竟也没发觉近日笑容渐多了些。
倒是南安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得小姐初来京时总是寡言神伤,也就和五殿下喝了酒话多些,日子长了现下倒是心情好了不少。
翌日,郁晏清换上厚厚的冬衣。
上身着一件白色圆领长袄,胸前纹着浅杏底红绿小花样呈八宝如意样的图案,衣摆袖子上寥寥绣了几朵剔红海棠和海棠细叶,领口袖口围了白色毛绒滚边。里边儿露出的的杏色短袄袖口绣有织银暗纹,下裙配了一条大红织金马面,在长袄下若隐若现。
看得南安眼睛都直了:“小姐,你真漂亮。我瞧着咱们小姐定是全玉京最漂亮的姑娘了!”
郁晏清刮了刮南安的鼻子,乐呵呵地道:“小马屁,你才见过几位玉京的小姐呀,就这么吹捧你家小姐!”
但郁晏清确实很满意,低调不失喜气,喊南安捎上一件厚厚的月白色斗篷,上有整整一圈纯白狐毛围边,是大哥上月打来命人制成的。
初闻时心有不忍,但既已制成,便不想辜负大哥的好意,何况确实是上上佳品,保暖防风。
推开门,入目皆是白茫茫一片,仍有大片大片的雪簌簌地飘落,有几朵随屋门打开落进屋内。
“南安,你瞧,下雪了。”,郁晏清立于门前呵着气搓手,呵出的热气化作白烟消散在风里。
南安将手里的月白斗篷披上郁晏清的肩头:“是呀,昨夜便开始下了,路上已经积了雪。”
“不知道去左相府上的路好不好走?”,郁晏清心想不该迟到的,当早些出发。
“听前院的小厮说左相的侄子一早就命人将左相府周围方圆几里都铲了雪,开出了留车马走动的路。”,南安答道。
“倒是孝顺周到。”,虽有些疑惑张家竟不是左相儿子主事,但她也没深想。
“小姐,我们早些动身吧,别误了时辰。”,南安提醒道。
郁晏清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院中的落雪。
“也好,走吧。”
郁澈瑾同几个侍卫轻装快马到了京郊一处山洞。
“凉丙,去看看洞里还有些什么没有。”,郁澈瑾一敛吊儿郎当的做派,“凉丁,你去看看周围的痕迹线索。”
“是。”,两个精干的侍卫领命探查。
郁澈瑾自己也点了火把,入洞查看,这儿似乎从前是个仓库,放了不少东西,先下却是一副被搬空的模样。
“二少主,这儿以前似乎是存放了不少矿石。”,凉丙在角落找到一些矿石碎末,呈给郁澈瑾过目。
“竟然真有,这是云州的厘矿,打制精兵良器用的。”,郁澈瑾心道,事儿大了。
凉丁回来了:“禀二少主,附近虽有运输痕迹,却有人将痕迹尽数抹除,只能看出约莫是三日前转移的,是个专业好手,属下也辨不出对方去向和身份。”
“既是好手,又怎能轻易让我们抓到。”,郁澈瑾举着火把在黑漆漆的洞里继续查看,“既然有人能给兄长线索,必然还有下文,我们且等着就是了。”
“二少主,如今情势虽然尚未明朗,若真是敦亲王府……”,凉丁是个啰嗦的。
“父亲和大哥是谨慎的人,已密信于陛下,提前知会,自不会殃及我郁氏。”,郁澈瑾让他安心。
“这便好。”,凉丁舒了口气。
“你们长我几岁,倒也像我异性兄长了。”,郁澈瑾见凉丁担忧的样子笑道,希望他能宽心。
凉丙一巴掌拍在凉丁头上:“多嘴。”
凉丁捂着脑袋不敢吱声。
凉丙又转过身恭声道:“属下怎可与二少主称兄道弟。”
郁澈瑾拍拍肩膀:“我们是一道长大的,旁的话不必客套。走吧,再仔细看看。”
“是。”,二人收了玩闹之意,专注察看。
城里,马车内响着一点儿车轱辘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郁晏清手里捂着汤婆子和南安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天。
“小姐啊,你从前最不喜欢这种和人应酬的酒席了,今日去得早了些,可别在人府里待得不耐烦了耍性子啊。”,南安揶揄道。
“好啊你,还打趣我,你家小姐是这样的人吗?这里是玉京,不是凉州,我知道的。”,郁晏清点了点南安的额头,“还有你也是,别从前跟着我一块儿胡闹就把胆子养肥了,我瞧你前几日进那怡芳阁是一点儿心理负担也没有。毕竟是鱼龙混杂之地,以后咱们可得注意一点儿,小心为上。”
“知道了,小姐。前些日子,我瞧见那位宋公子了,真是个白净俊俏的公子,虽说肯定不如咱们小姐生得好看,但小姐就真没什么想法吗?”,南安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南安,没想到你还是个看脸的!”,郁晏清倒打一耙道。
“小姐,我不是!”,南安急了,“那小姐喜欢什么样儿的?”
郁晏清回想起从前种种,对她来说,感受到的爱本就不多,所以爱与不爱她便格外敏感。
那里生活节奏那么快,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有自己的前途去奔,这都是人之常情,本来就该好好为自己打算。
她从未见到过一双坚定不移的真挚眼神,便也从不在爱情上浪费时间。
可什么坚定的爱,说出口来着实矫情,她便心中忸捏了一番随便说道:“我也看脸。”
“那说不定那宋公子还有点儿机会,听说他今年十八就能中同进士,官居六品,如此年轻实属不易。放榜那日,许多人家见到宋公子的模样,有不少姑娘都动心了呢。”
“南安,你就这么想我嫁出去吗?”,郁晏清听得头晕,“除了嫁嫁娶娶的没别的新闻和我说了吗?”
“可是,婚嫁之事就是女子的头等大事啊。”,南安有些委屈,“还有,小姐,新闻是什么?”
“额……就是时新的传闻消息。”,郁晏清一边汗颜一边不禁神伤。
头等大事……吗?
“哦,那以后南安会打听更多新闻告诉小姐的。”,南安一脸要努力收集各种故事的样子。
郁晏清随手推开马车的窗牖,雪下得更大了,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变少,想来是穿过了闹市区到了各位达官贵人的府邸区域了。
关窗收回视线,郁晏清抱紧了手里灌好的汤婆子。
这天真的好冷啊。
马车缓缓停下,车外似乎传来一阵一阵喧闹声,南安打开马车门却怔在原地没有下车。
郁晏清疑惑地扶着车门探出身子,目光朝喧闹的源头瞥去。
呼吸似乎在一瞬间停止了。
一片鲜红猝不及防地在眼前喷涌而出,在一片惊呼之中溅于朱门之上,落于白雪之中,显得格外醒目。
她脚下一软,南安及时伸手扶住:“小姐,没事吧?”
郁晏清摇了摇头,强行镇静下来:“去问问,怎么回事。”
南安正要去问,看见五皇子殿下正巧也在府前,肩上已落了些白雪,便明白不必上前去问,转身回车内带上东西和伞。
五皇子回头见到脸色铁青的郁晏清连忙上前:“晏清,还好吗?”
郁晏清被五皇子扶下马车,脚落在地上仿佛才有了点安全感,顺手掸了掸五皇子肩头的雪。
“我没事,这是怎么了?”,郁晏清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
“说来话长。”,五皇子叹了一口气,从南安手里接过油纸伞。
耳边传来五皇子轻声道来的事情来由,郁晏清的心一寸一寸地沉下,一寸一寸地冷了。
她攥了攥衣角,深深地望向左相府的朱门大户,喜庆的红灯笼下殷红的鲜血落在雪上未干。
红得艳丽,红得刺目。
郁晏清眼里清醒了几分,不语。犹如与这漫天飞雪融为一体,静默而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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