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止的旅馆一共装修了两周,除了阁楼外,其他的地方都差不多完成了。李诚在之后挺有责任心的来了几次,帮着把画架一起搬上去,带着又打扫了好几圈。
这段时间旅店一楼营业,白天简单做咖啡馆,晚上做个业余点的小酒吧。
偶尔客人好奇上去,看看装修,有些留学生或者旅游计划的华人,也会多要一张名片,等下次来玩的时候多个选择。
陆止就跟着。
偶尔到三楼,侧楼阁楼那里,陆止就不让进去了。
“老板您住的地方?”
“算是吧。”
“哎哟不好意思。”这个时候的客人,总是会拍个脑袋,道声抱歉,“以为是个装修特别的客房。”
“没关系。”陆止把虚掩的门带上,笑了说,“里面都堆着材料呢,风尘大,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三楼阁楼是最后装修的,毕竟那里不需要客人。
平时堆一点装修材料也是正常,除此以外,陆止有时候也会搬个折叠床,睡在阁楼那儿,打工的俩留学生见老板这样,也不敢打扰,偶尔有信差来了,就放在一楼前台旁的铁箱子里,等老板自己拿。
多做事,少问。俩留学生挺能看人眼色,偶尔见明信片送过来,也没个好奇,小心放里面,就怕看到不该看的。
春节后里斯本就放晴了。
留学生陆续开学了,旅游的人也能相应少了些,但因为做了咖啡馆,当地人过来吃早饭的多,因此陆止也留在店里的时间也多了不少。
“你今天在哪儿呢。”每次李诚就想拉陆止喝酒,就会用这个固定开头,“喝个早酒咋样。”
“忙呢。”
“这楼不都修缮好了,之前和你对象分手后的那房这几天不也收走了么。”李诚说。
“所以才忙。”陆止说,“不得再找个房子。”
“你这话说的,之前谁和我说住阁楼来着啊。”
陆止就笑:“总归要找个地方住。”
之前和梁思齐一起住的房子没再续租,在他们确定分手后的一周内,梁思齐就自己一个人收拾好,出去住了。
尽管和房东的日期还有半月有余,但他这个脾气陆止是知道的。
所以陆止在之后那几天,还是照常准备早饭。在梁思齐还没起床的当口,把全麦面包和牛奶放在桌上,外加两包烟就出了门。
某天他回来的时候,梁思齐把该拿走的都拿了,属于他的酒、烟、衣服、画板,一个没留下。屋子干干净净,甚至打扫了一下。
而陆止回来后,也没动其他的,巴塞罗那的行李也没动,就拿了个烟灰缸,一根一根烟的抽。直到房东来收房的时候,几乎还是保持了他们分手那天的样子。
他俩过得清楚又糊涂的。
不知道在坚持什么,那天为什么分开,还有在巴塞罗那的那些日子,都闭口不谈。
周围的朋友,无论是梁思齐这边的齐宣,还是给陆止当苦力的李诚,也没多打听,成年人的眼力劲儿摆着,正常。
*
梁思齐平时除了自己画室外,还会去街上给人画像。
搬俩小凳子,摆个画架,往游客多的公园或广场一坐,总是有生意的。梁思齐不靠这个吃饭,但怎么说,他喜欢,就做了。
说实话,里斯本不缺这样的流浪画家,老城区一抓一大把。
但梁思齐胜在速度快,尽管价格高,但白白净净的外表,加一件简单的衬衫,往那一坐,自然有回头率。
这天出门的时候,齐宣正好来工作室,见到正好出门的梁思齐,放下背包就顺势就勾了勾肩膀:“出门?”
梁思齐把齐宣的手拨开:“今天不在,一天都在外。”
“行呗。”齐宣又想跟着一起出门,“早饭吃什么?你喜欢的那个什么sinha三文治是吧。要不给你买?”
“不吃。”
“那要不就全麦面包,之前看你经常拿保鲜袋套着,一吃就吃一整天。”
“不吃。”
“刀刀,你这啥也不吃的,我就该叫你梁仙女,只喝露水呢。”
梁思齐出门前回头说:“我出去买个贝果就好。”
这话说的把齐宣噎了下,挠了挠头,趁着梁思齐出门的那一刻,拦住了他说:“等一下,咱亲爱的爷儿,贝果爷,晚上去喝酒不?”
梁思齐撩起眼皮看他。
齐宣摊了摊手,一脸厚脸皮:“别这样看我,就是想喝了呗,你这表情倒是像我抽了什么一样。”
梁思齐:“也不是没地方抽。”
“诶,都是合法公民啊。”齐宣小声说,“不喝就算了,我还怕你分手难过呢,我……”
“地址。”
齐宣定的酒吧不远,贴心选了老城区。
那块热闹,还临近热闹的自由大街,游客和当地人都多,距离梁思齐画画的地方近。齐宣和他说,晚点儿没事儿,到时候等九十点就行。
这话一发过去,梁思齐说不行,齐宣以为是太晚了,结果对方说还得再晚一点儿。这会儿齐宣怒了说:蹬鼻子上脸呢,也没这样的。
梁思齐就不回复了。
齐宣只好又回过去说:行,都行,听你的,小的就等着。
隔了几秒。齐宣觉得不甘心,总感觉在哪儿吃了亏呢,于是又问:你这再晚点儿,乌漆嘛黑的,画画这不瞎么。
梁思齐:只是回去拿个信纸。
齐宣:给你那新欢写信?也没这么着急吧,晚一天不好么。
梁思齐:约定好的,今晚写。
这话又把齐宣噎住了,没忍住打了个电话,梁思齐没接。这下又给炸了,直接冲到老城区想给人揪回来。
这会儿梁思齐刚结束,左手还拿了一张罗卡角的明信片。
“你特么的……”齐宣你刚想撸起袖子开骂,就见对方背包里的几十封信愣了愣,“这个是……”
“信。”
“就是那个Anthony?”齐宣问道。
梁思齐点头,一边把信装进背包里,一边收拾起颜料和画板,他的动作熟练,似乎每天都在做稀松平常的事儿。
齐宣怔了几秒,半试探性地问:“所以你这是……把信贴身带着了?”
“这样带着心安。”梁思齐道,“放在画室里,总归不放心。”
“可这个都装满了,五十封都带着了?”
梁思齐点头,拉上拉链后抬起眼问:“怎么了?”
“就,你还挺……”齐宣思考几秒,打算轻松点儿,把形容词绕了一百八十度的弯儿后说:“挺认真的。”
酒吧走过去大约十分钟。
俩人没怎么说话。
平时其实齐宣能唠,闹腾的劲儿能直接穿过老城区到贝伦区去,但这会儿,不知怎么就安静了。他憋不住事儿,想得也全是为了自家哥们的好。
所以没走几步路,他就开了口:“你觉得他怎么样?”。
梁思齐知道说的是谁,点了头说:“还行。”
“和之前的相比呢?”
“比不上这个。”
没指名道姓,这种话题搬到任何场合上,梁思齐的这个前男友名字都不该出现,主语宾语都得一起屏蔽。
但齐宣这人,憋不住。
来回聊了几次又给敞开了说:“你和陆止,真结束了?”
梁思齐点头,语气没什么波澜:“怎么了?”
“也是,算我多嘴问了一句。”齐宣说着给自己找补,“别往心里去,我就八卦一下。”
梁思齐看他。
齐宣:“真没啥,挺好的,你这个笔友好好发展呗。”
梁思齐点了头。
“还没见面吧。”齐宣说,“见个面?”
“不见。”梁思齐摇头。
“为啥呀,你这看上去不处挺好的?”齐宣见梁思齐没说话,又补充了一句说,“也行吧,我又多说啥了是吧,梁刀刀。”
这句话说完手机亮了亮,见梁思齐的视线落过来,齐宣就笑,说是李诚来的消息,可能找他喝酒。等梁思齐走前面了,他点开微信的页面。
怎么说呢,成年人不整这些隐瞒的事儿,原来梁思齐和陆止还有关系的时候,好友圈自然是重的,现在俩人就算分了,对于朋友来说,原本的联系也还能有。
毕竟漂在外面,认识的、处得来的,总归算合得来的朋友。
这会儿李诚找齐宣,还真是喝酒。问了酒吧的事儿。齐宣没怎么想就把几个地址复制过去,还贴心配上了谷歌地图,顺便夸了一下自己:“看我多贴心。”
李诚没回复。
齐宣也不在意,发了一句给我带包烟,关了手机就跟梁思齐跑了。
他们去的酒吧是做纯的,老板是西班牙来的,塞戈维亚人,卖烤乳猪摔盘子的地儿。这酒吧不做其他花里胡哨的也是这个原因。
老板脾气直,看不惯什么旅游业惯出来的仪式感。
梁思齐和齐宣进门的时候,老板还在和吧台前的客人吐槽以前在餐厅干的活儿,见他们来,老板挥了挥手,说空的都能坐,今天喝酒的人多,稍微挤一点儿。
落座的时候,梁思齐背后的沙发座是空的。
齐宣把单子拿过来。
梁思齐说纯的都行,他没要求。
齐宣又屁颠屁颠拿单子跑了,去吧台点酒。
梁思齐从包里拿出信纸和钢笔,铺开放在沙发座前的茶几上,开始认真写信。
齐宣在远处点单的声音落过来。
梁思齐写了“致Anthony”。
有人和齐宣擦肩而过,在他身后有人落座。
梁思齐想继续书写,思考几秒,没思路就停下了。
座位背后的男人没注意到梁思齐,只是安静拿了一杯波本酒,安静喝酒,安静看手机,偶尔抬眼瞥到海报,盯着上面的罗卡角看了很久。
过了会儿,男人的朋友来了,没注意到点酒点到和老板攀谈的齐宣,停了会儿又走了,说去买烟,还得给齐宣带一包。
男人也从包里拿出了信纸。
昏暗的灯光落在俩人的侧颜。
醉醺醺的男人的搭讪,酒杯碰撞声,嘈杂声,夹杂混乱,却又倏然隔开了一隅空间。
只剩下了各自眼前的信纸。
俩人几乎是同时抬笔,同时落下了第一个字。
梁思齐:许久没有联系。
男人:你还好么。
梁思齐:我最近知道了罗卡角。
男人:知道罗卡角么。
梁思齐:听说那里有一句话,说的是世界尽头。
男人:陆止于此,海止于斯,卡蒙斯写的诗。
梁思齐:要不一起去看看吧。
男人:等你得空,我们去看看。
梁思齐:说实话,我们……还没见过呢。
男人:罗卡角,是适合见面的地方。
笔尖接触纸张的声音隐在各自的信纸之间,又跃然纸上,宛如互相独立的平行线,隔着沙发座位,却有无尽的联系与默契。
像共谱的乐谱在最后的休止符,俩人几乎在结尾,同时收笔——
男人:要见面么。
梁思齐:要不,就见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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