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里？
他勉强睁开酸涩的双眼，四周的灯光晦暗。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似乎还萦绕在四周，耳边被嗡鸣声席卷，一股炽烈的罡风让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扑面而来的烈火中。
我还活着？
经历了那样可怖的爆炸，他竟然还活着？他记得有一位熟识的演员遭遇车祸，虽然侥幸死里逃生，但半张脸都毁了容，这对于一个演员来说，简直是生不如死。难道说……
他想抬手触碰自己的脸，却忽然发现右手动弹不得，掌心似乎还贴着什么柔软的东西。他这才看见床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这魁梧少年用左手紧紧攥着他的手，弓着身子伏在床榻边，后背好像一座小山那样起伏。皮肤黝黑，和桃花心木似的，好似村夫。身上穿有一件朴素的短衣，用铜扣固定在肩膀上，脚上蹬着一双磨损的凉鞋。
难道这是个演员？
他轻轻推了推，没有动静。
叹了口气，他猛地抬起胳膊，用肘弯撞击这家伙的下巴。
“嗷！……盖乌斯？你终于醒了！对不起，我很抱歉和你做了……”
一开口便是带有乡下口音的拉丁语，剧组的演员是绝对不会说真正的拉丁语的，所以……
此时，他终于注意到这少年被压出几道红印的脸。为何这个少年的面容会与他那位死去的男友如此相似？
高壮的少年一把搂过来，鼻涕和眼泪差点抹到他身上，潮湿的胸口有股马匹的味道，有点难闻。
他在做梦？可是梦会这样真实吗？
“你是谁？”他开口问道，微微发颤，他很庆幸自己在大学时学过拉丁语，成绩还不错。
“盖乌斯，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气……”
“不、不是这样。”
他轻轻摇头，就算是这样小幅度的动作，后脑传来的阵痛也让他一阵晕眩。
“我真的不记得了。”
黑发少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忽然开口大喊：“梅塞纳斯、梅塞纳斯！救命啊！”
一个衣饰整洁、满头抹了油鬈发的年轻人揭开帐篷的门帘冲了进来，那张刮得干干净净的俊脸上担忧的神情在看到床榻上的病人已经苏醒时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激动和发自内心的微笑。
“你乱喊什么？我还以为……”鬈发年轻人一开口便是尖细做作的声音，他踱步到两人身边，优雅地拉来一张椅子歇下。
被称作“阿格里帕”的少年露出颓丧的表情。“大事不好了！盖乌斯他……他不记得我了！”
“咦？难道是发烧导致的暂时性失忆？”梅塞纳斯吃惊地说道。
“失忆？”
梅塞纳斯又接着说：“确实有这种病例。有许多小孩子生病发烧，就算侥幸痊愈，也会变得疯疯傻傻，什么也不记得了……我一会叫希腊医生来帮你检查一下。”
“你可以介绍一下吗？”
“好啊，这个公牛模样的小兄弟是马库斯·维普萨尼乌斯·阿格里帕，我嘛，是即将成为著名诗人的梅塞纳斯，我们都是你的朋友。而你——盖乌斯·屋大维，是尤利乌斯·恺撒将军的甥孙。”
盖乌斯·屋大维？罗马帝国的首位皇帝，奥古斯都？
他真的回到了两千年前的古罗马吗？
他掀起被褥，自己的肌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具苍白的少年身体，苗条得几乎可以称为瘦弱。
无论如何，已经发生的事无法再避免，即便这是一场梦。虽然，他确实没有想过传说中的屋大维年轻时竟然也是只个孱弱的小青年。
“尤利乌斯·恺撒？”
“是的，他的战功简直堪比亚历山大，而且今年年初就任了终身独裁官，我敢说他下一步的目标就是东征帕提亚，我们所在的这个军团就是由他部下的老兵重组成的……对了，你都记得什么人，克拉苏？格涅乌斯·庞培？图利乌斯·西塞罗？这些人你记得吗？”
梅塞纳斯一连发问了许多个熟悉的名字，这些人对刚刚来到这个时代的盖乌斯来说，不过是略有耳闻的历史人物而已，因此他说：“有点印象。”
“不要紧！我会帮你慢慢想起来的！”阿格里帕说道，将盖乌斯的小身板又使劲往怀里搂了搂。
他也勉强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可他又在阿格里帕涨红的古铜色脸颊上品到了一丝特殊的情感，于是玩味地问：“你刚才说，我们做了什么？”
“唔，这个嘛……都怪我……”阿格里帕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挤出一个万分尴尬的笑容。
梅塞纳斯毫不客气地开口道：“这个白痴带你抓鱼，三月份下水不着凉才怪呢！回来之后，你就发烧了。”
原来是这样啊……不知为何，听到这个答案他还有些失望。
“没关系。”盖乌斯淡淡地说。这时，他腹中忽地传来饥饿感，并毫无征兆地叫了起来。他略显尴尬地看着面前的两人，梅塞纳斯完全没有要把屁股从椅子上挪开的意思。
“对了，我们抓的鱼！我让厨子给你炖鱼汤去！”
阿格里帕跳起来，冲出了帐篷。
“哎，傻小子。”梅塞纳斯无奈地摊手，“不过话又说回来，在水里待那么久，你们到底做了什么？鱼也没捞几条。”
不一会儿，阿格里帕便亲手端来了厨房炮制的爱心鱼汤配莴苣和卷心菜，不知为何，还有几根挺粗的大香肠。用餐之际，梅塞纳斯倾情讲述了从几十年前直到上个月的重要事件，说得口干舌燥，那盆鱼汤差不多都被他喝光了。
第二天，盖乌斯终于褪去病容，觉得自己可以完整地下床了，而不是丢胳膊丢腿那种。
阿格里帕自信地为他重复了骑兵训练的内容，急忙拉着他加入了操练，在浓烈如火的阳光下挥洒汗水。盖乌斯浑身战抖，咬着牙举起西班牙短剑，动作逐渐轻松自如。
“呼——能和你在一起，我真幸运。”
练习完毕，阿格里帕负责将短剑重新搽上护理油，他一边擦，一边说道。
盖乌斯正用亚麻布擦拭额头的汗珠，听到这话，动作微微一滞。“为什么这样说？”
“你是个贵族，可我只是出生在阿尔皮诺的平民。多亏了恺撒将军，他说我是……‘可塑之才’，对，是这个词，然后把我派到你身边，陪你学习，我才有机会离开乡下。”
听到这些真心话，盖乌斯不觉有些羞赧，苍白的脸颊飞上两片绯红。他开始回忆从前与逝去男友在一起的时光，短暂又轰轰烈烈，结束得却那么突然……或许，他和阿格里帕可以“重新开始”，不放松每一刻的时光。
“你以后也会成为大将军的。”
“真的？嘿嘿，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为你效劳！”
“啧啧，我看盖乌斯一点也没把你忘记嘛！”梅塞纳斯矫揉造作地走过来，他背后身着皮甲的军官一脸嫌恶地盯着他扭来扭去的腰。
这位军官便是驻扎在阿波罗尼亚的军团统领卢格杜尼乌斯，他将马匹交给副官牵走，向盖乌斯走来，赞许地拍拍金发少年的肩膀。“你的舅公很关心你，他向我询问你的训练成果。”
“但愿他不会失望。”盖乌斯答道。
“等你回到罗□□撒将军就会看到一个棒小伙子了。”
几人共同看向远处扬起灰尘的训练场，萦纡迤逦，血红的日头向西方迅速沉去，犹如一匹飞奔的烈马，带着蛮劲。
天边出现了一个小黑点，由远及近，盖乌斯看清了那是一匹马——但不是飞驰的，而是口喷白沫，几欲累倒。副官们连忙冲上去，扶起从马上跌下来的信使。
“信……”
信使说完，便闭上了布满血丝的双眼，疲乏地当场睡去。卢格杜尼乌斯将信件接过来，思忖片刻，递给了盖乌斯。
“会是什么？”阿格里帕开口问。
梅塞纳斯则说：“一定是很重要的消息，否则不会这么紧急。”
盖乌斯接过来，沉默良久，他瞥向诸位投来的或紧张或探询的眼神，终于打开那张被攥得皱了的信纸。
众目睽睽之下，盖乌斯的瘦削脸庞变得有如大理石般苍白，他沙哑地开口道：“舅公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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