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不到,傅强就叫来了一堆沾亲带故的村里人。
但真实情况大家都有数,关键是村支书也在这,而且强子爹讹了钱回头又不会分给他们,所以基本都是看戏,最多碍于人情、意思意思说两句,动手是肯定不可能动手的。
校长沉不住气,怕事变,赶忙对众人介绍钟明珪是资助了学校和好些学生的大慈善家,这回来又捐了好多钱,还要建学生宿舍呢。
家家都有孩子,无论是不是读书的料子,总归存些希望,这会儿对钟明珪的印象越发好,也就越发埋汰小傅他叔。但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好直说。
村支书想帮小傅,但毕竟监护权在小傅叔那,他叔实在要搞事,天王老子来了也说不过去。要是钟明珪强行带走小傅,他叔非说人家拐卖青少年,大小是个麻烦。
就僵在了这里。
虽然快到傍晚了,但太阳还是很大,晒得薄耘直冒汗,越发上火,他舅根本拦不住,就听他在那跟小傅叔一家对骂,一个杠仨,战斗力不可谓不强。
一开始,薄耘的脏话词汇量小,对方倒是什么难听的词都不顾及地往外冒,但架不住薄耘学这东西的能力强,火速收为己用,还能举一反三。
小傅震惊地、愣愣地看着明明那么矜贵温柔的薄耘。
他叔叔婶子是出名的泼皮,村里人都少有敢对骂的,薄耘居然不落下风。
小傅的叔婶本来看薄耘那精致模样,以为是个好对付的薄脸皮,不料居然这样!他们被骂得狗血淋头脑袋冒烟,几次三番血溢脑门想动手。
但对骂也就算了,动手的话,村支书绝不能忍,肯定叫人拉偏架。这么算下来,自家吃亏,因此就忍了。
如此闹了快一个小时,小傅的叔婶喉咙眼儿里都干得冒血了,见对面居然越战越勇,气势就小了下去。
钟明珪一直在旁边冷眼观察,心知时机到了,正要开口收场,薄耘抢先他一步,话锋一转:“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吵的,你们要愿意谈,就坐下来谈,不愿意,就继续。”
钟明珪怔了怔,微微挑眉看着外甥,想了想,暂且没说话。
小傅的叔婶对视一眼,他叔闷声说:“本来就是谈,你这孩子一上来就吵……谈啊,你要怎么谈?”
薄耘冷哼一声,开门见山:“你们不就是想要钱吗,我有二十万,你们拿了,傅健威从今天开始就跟你们没关系了。”
除了钟明珪微微皱眉,在场众人齐齐瞪眼吸气儿。
二十万,能给儿子娶俩媳妇了。
小傅急忙扯薄耘,让他别这样。
薄耘反过来拍拍小傅的手背:“没事儿,我有。”
这不是有没有的问题啊!小傅急得还要说话,但薄耘不让他说:“行了,我来解决,你别管。”
薄耘温柔地安抚好小傅,扭头冷酷地看满脸贪婪的小傅他叔婶:“就二十万,别讨价还价,行就行,不行,咱继续闹,反正我暑假刚开始,没事干。”
这下子可算来活儿了。
小傅他叔婶犹豫半天,四处看看,决定见好就收,于是脸一变,笑呵呵地叮嘱小傅以后出息了可别忘记家里人。
薄耘不耐烦道:“都说了以后跟你们没关系了。”
“再没关系,也还是亲戚,”小傅他叔腆着脸笑,“人不都要落叶归根的嘛,以后死了还得埋回来……”
“你有病吧!你才死了!”薄耘怒道,“咒谁呢?!”
小傅他叔忙解释:“不是不是,叔不会说话,不是这意思。”
真不是这意思,纯属想套关系,拿他觉得很重要的埋祖坟荣耀拉拢傅健威。
村支书见差不多了,忙站出来打圆场,让小傅拿了东西跟钟明珪薄耘走,天黑了路上不好走。钟明珪跟着出声叫薄耘。
薄耘忍下怒气,对小傅说:“你房间在哪?我去帮你拿。”
小傅本来想说没多少东西要拿,自己就行,但他现在莫名怕离开薄耘,就让薄耘继续拉着自己,指了指自己住的地方。
薄耘一看,又要发疯。
——这家明明砌了好几间砖瓦新房,就院门旁的角落里还有间破旧矮小的土屋,薄耘还以为是放杂物的,结果是小傅住的!
薄耘狠狠地骂了句刚学的脏话,瞪小傅叔婶的眼睛直冒火,拳头攥得发抖。
钟明珪忙提醒他别耽误了。
薄耘忍了忍,拉着小傅进去,环顾了下简陋环境,憋着酸楚,低声说:“破衣服书啊,能不要的都别要了,我给你买新的。”他怕小傅不要,补了一句,“用我的也行,我东西都用不过来,经常新的就扔了,好浪费的。”
小傅乖巧地点点头。
“那赶紧,有什么要拿的,拿了走,这破地方,一秒钟咱们也不多待。”薄耘嫌弃道。
小傅就去拿了枕头下的一本老相册,然后看着薄耘,小声说可以了。
薄耘:“……”
操……
“就没了?”薄耘震惊地问。
小傅不安地看他:“你说不要拿衣服和书……我就有一本书是老师借给我的,今天看的那本,落钟叔叔车上了。别的都是我读初中小学的教科书,高中应该用不上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没别的东西了?”薄耘不敢想象,思考了下,提示他,“日记本?”
小傅摇摇头。
他曾写日记,被傅强翻出来给他叔婶看,他叔婶非说他在记账,怕是要留着以后报仇用的,打骂了他一顿,把他日记本塞灶膛里烧了,就再没写了。
薄耘循循善诱:“或者,比如,你爸妈的遗物?这个可以带,这个买不到,没事儿,你拿,我帮你拿。”
“我拿了。”小傅把相册递给他。
薄耘看了眼手掌大、竖起来的硬币厚的相册:“……就这个?”
小傅点头。
薄耘深呼吸:“是不是东西都被你叔偷了?比如……你妈的手镯、戒指或什么东西,多少有点吧?”
小傅沉默一阵,轻轻摇头,有点儿鼻音地说:“我不知道,应该没有吧。”
薄耘看这情况,想了下,觉得就算去要估计对方也不会承认了。
“那,那你有没有玩具?”薄耘只好问别的,“比如一直陪着你的玩偶或者什么东西,你带上,安心点。”
他边说,边再次瞅这破屋。
其实一眼就能看出来,这破屋目测不超过四平米,就一张破单人折叠床,一张跛腿垫砖的课桌,一把包浆破皮椅,倒是收拾得干净,书本整整齐齐地撂成几堆,几件衣服折好放在上面,再没别的了……
不,床底下露出了一个破行李箱,里面肯定有点什么!
看薄耘盯着行李箱,小傅过去拖出来,打开给他看:“这是我冬天的衣服。要带吗?”
“……不用。”薄耘咬着牙,不死心地问,“一个玩具都没有?”
小傅反倒笑了笑:“我都多大了,还玩玩具。”
薄耘问:“你小时候呢?”
小傅的笑容僵了下:“……也没有。”
“……”操,我话怎么这么多!
薄耘忙拉住小傅:“没事儿,我玩具多,我的就是你的。不幼稚,就是咱们这年纪玩的,到时候我教你玩。我还带你去……去迪士尼玩。”
小傅不知道迪士尼是什么地方,但不管薄耘说什么,他都点头,眼睛也一直看着薄耘。
薄耘活了十六年,就没这么心酸过:“好了,先不说了,都拿了咱们就走吧,这破地方……”但他拉着小傅走了一步,犹豫下,回头看看,又说,“其实,你要舍不得这些衣服书,要带也能带,后备箱能装下,就这么点。”
小傅给他弄糊涂了:“到底要不要带?”
“我随便你,你想不想要?”薄耘说,“我是怕你念旧。本来我想你东西多了放不下,结果……唉,你想带什么,就带吧。”
反正也没什么能带的,把这床拆了带上估计都填不满他小舅那部破车。
小傅犹豫了下,走过去拿起几件衣服要往书包里塞,薄耘却又问:“这衣服是他们穿破了不要的吧?”
小傅点点头。
“那我们也不要了,什么破玩意儿。”薄耘说着也觉得自己无常,忙找补,“我想着你自己的就拿了,但是他们不要的,我们也不要。走走走。”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瞅小傅的神色,见小傅没嫌自己反复,就放了心,又来拉小傅。
外面钟明珪跟一众大人说好了,改天就办手续,让小傅单独立户,省得日后他叔拿户口本整事儿。好在有村支书出面,这都容易办。
众人说着,看小傅就抱了个小相册出来,听薄耘愤愤地说里面啥都没有,又是一阵唏嘘。
小傅他叔婶半点不觉羞耻,还叨咕着说这么大个孩子平时吃喝就挺费钱了,他们家条件就这样,够尽心了。
大伙儿看看小傅瘦弱的身板儿,再看看比小傅小几岁却跟小傅差不多高、小胖子的傅强,都很无语。
再没多说了,就这么上车走了。
路上,薄耘一个劲儿地跟小傅说:“你要傻你就以后还惦记这种亲戚。什么玩意儿。”
小傅没说话。以后不知道,反正他这会儿没心思惦记亲戚,他很不安,一下子看看车窗外飞逝的土地,一下子无助地看身边的薄耘和开车的钟叔叔。
他知道,村支书和校长他们是好心,怕他叔搞幺蛾子,才催着他赶紧走,于是他就这么匆匆地、突然地离开了自己的家乡。
虽然这是一个贫穷落后的地方,但也是他过往的全部世界。虽然叔叔一家对他不好,但他们是他仅剩的亲人,而薄耘、钟明珪和他在不久之前还是陌生人。
他突然想起了奶奶说过的拍花子的故事,说有人专门拐小孩儿,把小孩儿的心脏、肾、眼睛都挖出来卖掉。
小傅正彷徨担忧,突然薄耘抓住他的手。
薄耘的手很烫,很软,手指纤长,和做惯粗活儿的小傅长满茧子的手很不一样。不止小傅,就连娇生惯养的傅强的手都远远比不上。小傅没见过这么干净漂亮的手。当然,不止手,薄耘哪里都漂亮,都是小傅没见过的。
“你别怕,”薄耘很认真地看着小傅,说,“我会保护你的。”
小傅和他对视了一阵,一颗不安的心渐渐地好了,暖烘烘的,充满信赖。
“嗯。”小傅轻声说。
回城的路很长,天色终于黑了下来,倒是也凉快了很多。中途车停服务站,仨人吃了顿快餐填肚子,然后钟明珪继续苦兮兮地开车,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瞥一眼靠在一起睡觉的俩孩子,哭笑不得。
开回城里的时候,钟明珪瞥见薄耘醒了。
薄耘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撇头先瞅怀里的小傅,正瞅得高兴,不经意看到车窗外的路,愣了下,看小舅:“你干嘛?”
钟明珪明知故问:“什么干嘛?”
“你往哪儿开?”薄耘问。
“你家啊,不然美国啊?”钟明珪反问。
“……”薄耘咬着牙,压低声音,“你干什么?”
大仇得报,钟明珪的声音里都飘着惬意:“你妈让我现在就送你回去。怎么了,不是你说让小傅去你家吗。”
“我也不是说今天就去啊!”薄耘狠狠瞪他,“你故意的吧?!”
钟明珪微笑着说:“这不废话吗,肯定啊。”
薄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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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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