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深巷,小小一方,烟火不眠,寻欢的人群呼朋唤友围簇成一个个岛,好春光不消不散,全都腻在温柔的春夜里。
点的菜上得很快,陈菲亲自送来的,海鲜四宝:生蚝,波士顿龙虾,长脚巨蟹以及辣炒小龙虾,除了那盘夏怡喜欢的小龙虾,别的食材处理得都很简单,生蚝鲜活生吃,龙虾虾身当刺身,长脚蟹垫幼面,芝士焗之。
陈菲对着夏怡说:“别客气,吃吧吃吧啊,太瘦了,小闺女。”
夏怡心和身都雀跃了起来,像极了解禁令,忘掉了拘谨和矜持,拿起筷子往嘴里送。
可爱得给人比了个大拇指,说:“好吃!”
靳凌面前是一盆叠得快要满出来的小龙虾,旁边放着蒜酱,蘸一点在手指上,舔一舔,有微微的甜味,许久没吃过,他记忆有些分不清这个甜味究竟来自蒜酱还是夏怡的手指。
她夏天特别喜欢吃这个,也不像他因为洁癖觉得油腻,塑料手套与手上的汗黏在一起,皱皱的,却迟迟不肯摘下来,想要再拿一只,再拿一只…嘴都辣成小辣椒了还对着他说:“我想要再来一盆…”
靳凌问陈菲:“你们这儿现在有帮剥小龙虾服务吗?”
“诶,我看现在好多店都有。”
陈菲扔他一打塑料手套,说:“你怎么不做梦去呢?自己想追,自己剥!”
这外边原本只坐着他们两人,桌子小,中年人似乎都少了很多这种闲情逸致,宁愿进屋里的大桌能敞开了坐,小年轻们即使挪不开手脚也都愿意坐外边吹吹风。
天气缓和了,吃夜宵的人越来越多。
夏怡半咬着吸管,呼呼吸气,又一瓶豆奶被吸到底,很久没吃这么辣的东西了,快被辣死了。
看着靳凌还在低头剥小龙虾。
夏怡决定中场休息一下,看向这波进来的人,觉得新奇,看起来尽是大学生,男生们大多穿深色戴帽卫衣,卫裤,单肩背个正面空荡荡的书包,只是底部压出了明显的一根楞,一看就知道是笔记本印子,其中有个男孩子帅得很明显,从衣服到裤子都比别人穿得盘靓条顺些,腿很直,颀长精健,裤脚与鞋子之间轻微堆垂褶皱,延长了身体的线条,走起路来骨感而结实,在直筒裤里的形状很帅。
可明明是主角,却又一直站在一行人边上,笑着说话,频频回头目光一直朝着后方无人的巷口。
别人是一盏吊灯,那他就是一颗星辰,因为以前靳凌也大概如此,还要更帅一点吧,勉强算个月亮吧。
那么臃肿的冬天,她穿得像只小企鹅,他却是利落简单的高领毛衣皮外套,初具成年男性的魅力视线跟着他来来去去。
不然她夏怡是不可能无聊到去心动一盏吊灯的,她家漂亮且昂贵的吊灯太多了,百来万一盏呢,星星现在也能买了,但是月亮确实现在还摘不下来。
靳凌见夏怡面前的一次性碗筷都还没有拆,还是那个两手捧脸,嗷嗷待哺的姿势,也顺着她那个目不转睛的视线扭头看过去。
松松垮垮地男女女,都是A大的学生,以及很多人都背着那个A大航院十年如一日钟爱作为通知书附带礼物发给学生的黑色书包,不止不好用,还丑,背个电脑扔硬凳子上能给边边角角撞个豁口,他用过一次就不用了,很快就发觉到夏怡盯的是谁。
很好认,因为夏怡过去喜欢他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举一动里都充满了算计。体育课期间,大部分时间她会保持平常的状态,混在高中生的人堆里,不起眼地重复着跟大家一样懒洋洋的动作。
偶尔她会借着一些意外,比如老师有事在办公室,体育课代表代班时,和别的女生中途加入,换上裙裤,比平时更容易被注意到,再在自由活动时,坐在双杠上,微微偏头专心地看他。
不是?这种他们学校一抓一大把,有这么好看吗?
靳凌又喂了一个到她嘴里。
夏怡眯着眼,又去瞥巷口进来的两个女生,两人打扮倒像是明艳和清纯的两种极致对比,因为觉得穿可爱圆头皮鞋搭及膝白裙的女孩特别眼熟,但没认出来。
她多看了两眼,发现她眼神就像蒙了雾,目光一直看向归位在人群中央的那个男生。
和某段时间的她很像,就像是隔着望远镜喜欢上了月亮,总担心他是不是会喜欢上周围的星星,认错了她。
但她看向靳凌,见他状似无奈地摇头,语气是不可能错认的亲昵,甚至有些宠爱,问她:“想什么呢?”
仿佛她永远是那个没迈过十八岁的小女孩,他的手会伸过来揉乱她的头发。
夏怡故作神秘地朝他笑。
靳凌看着夏怡两只眼睛像黑亮的葡萄,像颗小星星一样闪着明亮动人的光,嘴角上扬,说:“问你想什么呢,你不答,一个人发呆,又突然笑。”
“以前不挺聪明的,现在怎么像小傻瓜啊?”
夏怡继续沉默,笑着看那个男生,不答他话。
靳凌跟随她的目光,感受到手指上透过手套浸入的油,脸色微妙地阴沉下来。
这次摘下手套,语气充满了不觉的吃味和敌意:“夏怡,要不我把他叫来给你剥?”
夏怡略感心虚迅速收回视线,但还是好奇地问:“你认识他吗?”
靳凌掀起眼,幽幽地扫了一眼她:“你等着,我给你叫来,我们两个人一起陪你,行吗?”
夏怡立刻笑得谄媚,连忙摆手拒绝,一个她现在都敷衍不过了,还来两个?而且都分手还管这么宽,她看看怎么了?
“不用,我是触景生情了,想起以前的点点滴滴了,怀念青春呢。”
不过刚刚的男生就像是都感受到了两个人的前后投来的目光,更何况有的人气场还很强很压迫,夏怡余光看着不远处的人长腿迈着大步,朝这边走来,以为是自己招过来的,十分慌张地冲靳凌挤了挤眼。
都不敢抬头,听见男生叫了一声。
“师哥,今天你在这儿?”
夏怡顿时舒了一口气,八卦抬眸仔细去看男生的脸了,其实仔细看了之后也觉得还好,小女生才会喜欢的那种清风霁月类型,可能她这个年纪看过的脸也比较多了,要再心动也很难了,都是带着看美好事物的本质去欣赏的。
靳凌咬了一圈腮肉,都给他气笑了,勾着嘴角,给夏怡认真介绍:“这是我师弟,苏杭,还满意吗?”
苏杭和靳凌中间隔着好几届,等他大四进组的时候,靳凌已经研究生都快毕业了,直系师哥,两人的导师都是研究空气动力学的大拿,他很长一段时间的学习任务都是学习靳凌研究生期间做的风洞设计项目,这个风洞可以模拟产生超音速气流,流场直径很大。
靳凌负责了设计中的部分数学计算,项目验收那年他们的大老板(导师)去了大会堂领奖,多次劝说靳凌留下了读博,但他拒绝了。
不过他长期在学校是见不到靳凌人的,已经创业开始在做无人机相关的商业项目了,设计的第一个飞控系统就卖了出去,那时靳凌那一届和他一起干的学生们,都小名气,学校将他们视为科研成果与市场经济结合很好的典范,对A大这样的战略性研究大学来说是好事,鼓励大家也积极参与。
只是航空工程是个非常大的门类,风洞实验并不容易,过去意味着刺鼻的汽油味和恼人的噪音,现在意味着枯燥的“吹风”,繁杂的数据,每年转专业学生和毕业即转行的人也特别多,所以之前师门聚会,当年的那些师姐师哥都说,看靳凌他们现在乱世里哐哐挣钱,都眼红不起来。
当年学这些抽象的课程,整宿做实验跑数据,实验报告手都能抄烂,可学得太他爹的痛苦了。
苏杭走神片刻,回神后,立刻感觉到了桌上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什么都没说。
夏怡两眼圆鼓鼓的,瞪着故意热闹的靳凌,几层意思,她回答满意和不满意都不太合适吧?只能尴尬说个:“嗨。”
但救场的来了,刚刚觉得眼熟的白裙女孩。
“夏怡姐!”
这个清脆的嗓音,夏怡一下就想起来了,曾姨的外孙女,曾锦梨,上次说过在A大读书,但两人确实因为她出国之后就很久没见过了,一时半会没能将女大十八变的小孩认出来,两人打过招呼,曾锦梨还捞起衣袖,笑盈盈地给她看她带回来的镯子,说谢谢她的礼物,最后还加了微信。
夏怡全程都笑吟吟,但不想给谁摆臭脸的靳凌一点眼神交流,最后对着一旁像是被罚站似的两个孩子说:“你们快去和同学吃饭吧,别管我们了,有人想在耍老板威风呢,我们又不是他员工。”
苏杭和身边女孩相视一笑都很默契地没有打破这个微妙的气氛,曾锦梨最后看了一眼靳凌,也小声叫了一句:“靳师哥好,那我们走了。”
夏怡桌下踹了靳凌一脚,瞪了他两眼。
装什么装,这不也是你师妹吗?为什么不介绍。
然后真正来打破氛围的人来了,刚刚夏怡注意到和曾锦梨一齐走的那个明艳的女生,在一旁看见这边打得火热,有点用力过猛地想加入这个场面,上来说的话就把一船的人都要掀翻了。
“靳师哥好,是女朋友吗?好漂亮。”
夏怡不动声色强忍住怒火,这次穿着尖头平底鞋的脚,直接踹了靳凌小腿上,师妹还挺多的?她很容易浮想联翩的,挑眉原句送还:“不是,我们是朋友,男性朋友,介绍介绍你师妹呗。”
靳凌目光落在夏怡鼻子微微皱起,显示出她的不满和烦躁,拧着眉,理论上来说应该高兴一下的,但他高兴不起。
觉得都是些什么乱认亲戚的人,这里面除了苏杭他认识,其他的都不认识,有病是不是,窗户纸他还没粘上呢,就赶着上来给他捅破?什么眼色啊?
看向苏杭,一眼就看破后面来的这个怎么回事,谁的烂桃花谁去处理,勉强摆出一副平静淡然的样子,声音冷得不行,“你学业都不忙吗?”
这下不懂的人懂了,懂的人都又更懂了,都不用催的连连抱歉似的说,打扰了打扰了,然后迅速闪走。
留下两个都很烦躁的人。
“我可以解释。”
“你别给我解释!关我什么事!继续剥你的小龙虾,再说话,我都想给你毒哑了。”
夏怡半咬着吸管,呼呼吸气,又一瓶豆奶被吸到底,舌头被辣得像有条毒蛇刚咬了一口又肿又疼,好在她终于吃饱了。
这才腾眼神看靳凌今晚这眉头就没下来过,优越的脸庞满是不耐烦,但还是继续低着头剥小龙虾,还算听话,夏怡心情好多了,她气来得快消得也快,看着自己碗里满当当的虾肉,好吧,能有点人道主义关怀了。
“我要不行了…以前也这么辣吗?”说完还抬手给辣得变成水蜜桃的脸颊扇了扇风。
夏怡吸了吸鼻子,拆了双筷子,把碗里的小龙虾肉,挑了个最饱满的喂给靳凌。
递到嘴边了还是不张口。
“乖~你剥的,一点不吃不合适。”
靳凌看着夏怡小嘴被辣得饱满鼓起,勉强张嘴,信个屁的她鬼话连篇,还乖?他面前的一次性手套都换了五双了,才想起他?这个季节的小龙虾已经很肥了,一旁的龙虾壳都堆成山了,他终于尝到第一口了,他小时候在家没过过这种苦日子,上学了真没人敢惹他,工作了都是他给别人找事,但这种憋屈日子还要过多久,他快装不下了,认真思考着把人直接扛床上去,多做几次,不复合不让下床这种方法可行性有多少。
夏怡语气放得轻柔,“辣吗?”,靳凌和她现在比起来,吃辣差远了,一开始是配合他吃辣,第一次吃的时候,她又菜又爱吃,边抹眼泪边说好吃,现在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她在美国也很爱吃中餐,专挑辣的。
靳凌舌头尝到第一口就极其不自然地眉头轻蹙,感觉今天这厨子下手确实狠了一点,放干辣椒的时候大概手抖了吧。
“你还行吗?”,夏怡歪头,露出担忧的眼神,没夹带私货的那种认真。
靳凌感觉自己现在都被辣得脑子有点嗡嗡响了,他很久没吃那么辣了,直接拒绝回答辣不辣的问题,但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只是不吃了,重新又开始剥虾,想喝点什么,但他开车了又不能喝酒。
夏怡把吸管又插进一瓶满着的豆奶,继续吸着解辣,腾不出来嘴来,贪心地看着又从靳凌手上刚出来的小龙虾肉,嗯嗯,呀,呀发出点拟声词。
起初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夏怡有时候就会发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可爱声音,每个音调和拟声词组合起来在不同场合都有它专门的意思,一开始的时候他还会问她是不是这个意思,有种人类面对语言不通可爱幼崽的小心逗弄,那么柔软,那么害羞,那么急迫的眼神,完全不敢说混话,怕把她吓跑了。
猜测,是要牵手散步吗?是要喂她吗?是要抱她吗?是要背她吗?但后来连靳凌自己都忍不住用怪声音回应她了,好像那些怪声音已经组成了她特别的语系,又只有他们两个人能懂的感觉。
以前是又可爱又好养活,现在呢,是又凶又娇气,在把人追回来之前,不把他气死累死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靳凌得到暗示,把手里的小龙虾肉又喂进了夏怡嘴里,舌头隔着薄薄的塑料手套像羽毛轻拂过指尖,看见一张小脸突然凑近到他跟前,眼睛亮晶晶的,脸颊两侧染上淡淡的粉红。
夏怡觉得还是不能太过了,把人真惹生气了那不就没得玩了,又把吸管从嫣红的嘴唇里放出来,递到他嘴边,像哄小孩一样充满慰藉感的声线,像是在夜晚森林里只为某个人燃起的一堆篝火。
“辣~喝点~”
然后对着靳凌现在也有点红通通的嘴唇,轻启红唇,吹了吹气。
“辣~吹吹~”
两人眼神暧昧对视着,靳凌被吹得喉结滚滚,都不记得最近是第几回有这样的感受了,恍惚时刻错觉,时间的概念并没有在他们之间**现形。
篝火一直以来,就不是什么完美的东西,正如夏怡于他,突如其来,脆弱又猛烈,温柔又残暴,慷慨又冷酷,永远有着不可预知与无法操控,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熄灭,又会什么时候再燃过森林,再把一切变成雪白的灰,残留的火星或许会重燃,也许会消失,在灰烬上发出新芽。
靳凌不确定别人是怎么做的,也许有人只靠篝火取暖一晚,也许有人只站在远方眺望,也许有人会亲自熄灭,也许有人带走火种做成油灯,只在幽暗中偶尔怀念。
但他终于搞清楚了,如何永远留下他的篝火,永远就是,一个四季轮回,长出一片新的森林,再重新点燃新的篝火,直到下一个轮回,这样就成就了永远。
他从来就无法真正的失去她。
夏怡脖子都伸痛了,歪着脑袋,盯着靳凌,见他难得愣神了,打了打哈欠。
“真的不喝吗?我们回去吧,都快一点了,好困啊。”
然后见他回神,眼睛乌黑深邃略带笑意,不过也没喝,不喝就算了,准备把豆奶拿回来。
靳凌觉得他不想喝豆奶,他想亲她,但是在这之前,抓住准备缩回去的手腕。
夏怡觉得烦死了,根本挣扎不开,到底喝不喝,问:“给你,你又不喝,那我喝行了吧,你到底想干嘛?”
听见靳凌身体略微前倾,带着他全身上下最大的优点,那张很有诱惑力的脸贴近了她,桌子实在不大,两张脸近得夏怡几乎快屏住呼吸,听着那副又恢复了懒懒散散的腔调。
靳凌:“我干嘛?我给你剥了一晚上的小龙虾。”
夏怡略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呢?”
不然让她自己剥吗?她新做了美甲,美甲师给她挫了六个小时,给龙虾去壳会把她的指甲弄脏的。
靳凌:“你哪个男性朋友会…亲自…给你剥一晚上的小龙虾?”
桌上可谓是尸横遍野。
被怼住了,夏怡嘴唇微微抿紧,眼神躲闪不定:“那你要不想,下次就不要剥了。”
“因为我在追你,我才会给你剥小龙虾。”
“什么?”
夏怡呼吸一滞,好在她的脸已经被辣红了,不然一股奇怪的热气直冲脸颊,她的脸一定现在像只乱扑棱的粉红蛾子。
“夏怡,我在追你。”
夏怡被低沉的声音唤回神,滚烫的,湿润的,轻柔的东西在挑逗她的脸颊和嘴唇,如一场密谋着繁盛的复辟的春风,但这不是春风,是靳凌的吻。
烦死了,谁追人一上来就亲嘴的?狗男人一点耐心都没有。
“夏怡,你是不是还欠我个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