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军医的反应,何百忧才真的开始害怕了,又或者说,他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下去了。
他拉着其他几位大夫的手,一个劲儿地问道:“你们别不说话啊,你们吐蕃人不是最擅长解毒了吗?”
“百年来,在吐蕃,赤焰魔蛇稳居毒蛇之首。凡是不小心接触过它的鳞片,都会浑身皮肤溃烂而死,更别说是被咬上一口了。此蛇难以近身,不知其毒,解毒也就难上加难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恐怕关大人的命……是保不住了。”
“怎么可能?哎,你们别跟我开玩笑了。”
“而且,若是这匕首扎进了脏器,就算是华佗在世,大人也在劫难逃。”
“我就不信,这大千世界,还有解不开的毒。你们每种都试试呢?要什么草药,我都能上山给你们采去。”
“这……”
“不好了,大人吐血了。”负责替关隅擦汗的下人高声喊道。
一众人等赶紧围了过去,看见他白色的里衣上沾满了紫红色的血渍,而被匕首捅穿的伤口周围也开始发生溃烂。
而这也印证了刺客所说之言并非是危言耸听。
何百忧哪见过这种场面,整个人方寸大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夫,军医,我求求你们了,再想想办法吧。大人不能有事啊。”
这一跪把所有人都吓得不轻。
“使不得,使不得。”军医赶紧将他扶起来,耐心解释,“不是我们不愿救,实在是能力有限,无从下手。眼下只能先替他用些清热解毒的草药,看看能否延缓毒性的发作。剩下的……就看造化了……”
越是了解,越是无力。
萨吉听闻关隅所中为赤焰魔蛇之毒后便是如坐针毡,何百忧不时在屋内来回踱步,又害怕发出的动静打扰大夫行医,只好一个人闷声不吭地走到毡帐之外吹风。
吐蕃的夜似乎比大都的夜来得更深些,星罗密布,万里无云,只剩下微风徐徐,吹散在脸颊上。
五月有落梅风,江淮以为信风。明明夏日炎热即将来临,他的心头却一阵阵泛起凉意。
早知如此,他便不闹别扭离他这么远,便能护着他守着他,哪怕是替他挨这一刀。
若是可以,他真的愿意。
可凡事又哪儿来那么多如果。
这世上注定无解的就是“后悔”二字。
就在所有人都焦头烂额之时,毡帐外有人进来通报,“赞普,外面有位老太太求见。”
“老太太?”
“她说兴许能有办法救关大人。”
萨吉闻言立刻抬手,“快,快传她进来说话。”
“是。”
走进来的老太太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关隅舍命所救的那一位,而在一旁搀扶着她的则是她的孙女。
老人家方才受到惊吓,现在腿脚还有些不可遏制的颤抖,走起路来都不利索。
萨吉见状,大手一挥,免去繁冗的礼数,“老人家,快说说你的法子。”
“回赞普,在老身说之前,还望赞普不要抱有太大希望,我也只是心存侥幸才想到这个法子。”
“但说无妨。”
“这个方法说起来十分简单,可要想实现却是难上加难。”
“老人家,别再卖关子了。”
“幼年间,我曾听父母说起过,江湖上有位神医,妙手回春,能治百病,尤其擅长解毒。经他之手,无论如何病入膏肓,皆能起死回生。”
“这世上竟还有如此医术高明之人?真是闻所未闻。”
“正是。”
何百忧不知何时进的营帐,听完了老婆婆的一番描述,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且不说这位神医是否尚在人世,即使他医术高超,能活上百岁,如今也当垂垂老矣。要再想治病救人,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老婆婆看穿何百忧的想法,“真要算起来的话,他定是要比我年长上许多。如若不是现在走投无路,我断然不会说出如此不着边际的话。兴许这是唯一能救关大人的希望了。”
萨吉示意何百忧切莫着急,耐心问道:“那这位神医叫什么名字?”
老婆婆长叹一口气,无奈摇头,“此人极为神秘,无人知晓他是男是女,年龄何许,更无人知晓他的姓名。”
“没有他的线索,该上哪儿去找他?”
“传说中,他居无定所,行踪莫测,鲜少有人真正见过他,要想找到他,是难上加难。”
“那又如何?”何百忧攥紧拳头,一拳砸在旁边的桌子上,“不管他在哪儿,不管他是什么神仙妖魔,只要他还活着,就算是掘地三尺,我也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关于这位江湖神医的传说在吐蕃的百姓之中倒是广为流传,只是经年累月,大家只当故事听,早忘了还有这么个人存在。
因为没人见过,所以鲜少有人相信这段传说是真的。
可眼下,除了相信,已然没了别的法子。
老话说,心诚则灵。只要抱着坚定的信念,终能得到圆满。
夜色渐浓,却无人入睡。大家纷纷自发四处搜寻起来,渴望能以诚心求到这位神医的出现,即使希望渺茫,也不会轻易放弃。
普通的草药对关隅的伤势几乎起不到什么效果,眼看着他昏迷得越来越深,伤口溃烂得范围也在增大。一旦毒性大面积地扩散到不可控的地步,那便是万劫不复,即使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
广阔幽静的山谷之中,此起彼伏的声音高喊着“神医”二字。
一遍又一遍,响声回荡,却等不来任何回答。
老婆婆和其他长者因为腿脚不便,留在原地,围着篝火堆静静地等待。
她不顾双腿的疼痛,执意跪在地上,双手合十,虔诚地向菩萨祈祷她的救命恩人能度过这一劫。
一个又一个响头叩在地上,是信仰,是希望,是诚心,也是期盼。
连老婆婆自己都不记得过了多久,久到她的额头上鼓起了大包,沾满了尘土,久到她头晕眼花视线模糊,快要看不清面前的事物,久到她以为自己已经产生了幻觉,即将昏睡过去。
就在此时,她依稀听到一阵声响,仿佛是从灌木丛中传来的。在茫然之中睁开双眼,面前突然站着一位面孔陌生却活灵活现的年轻女子。
女子一身黑衣,乌黑的长发编成冗长的蝎尾模样,穿着打扮和长相一看就不是吐蕃人。
她的肩头扛着一只硕大的麻袋,里头塞得满满当当,坠得沉甸甸的,也不知她如此纤弱的身板是怎么将这袋子扛到这儿来的。而她连大气都不喘一下,似乎是早就习惯了负重前行。
老婆婆的孙女被委以照看这群老人家的重任。联想到刚才大闹一番的刺客,她下意识觉得此人必定也是来者不善,挡在老婆婆身前,故意装出凶神恶煞的模样,大声说话以便引起他人的注意。
“你是谁?来这儿做什么?”
听到说话声,跪在地上磕头的长者们纷纷抬起头来,这才注意到这位入侵他们领地的陌生人。
老婆婆明白一切都不是她的幻觉,立马想要站起身来。可她跪了太久,一时半会儿腿脚根本使不上力,刚撑起身子,又瞬间跌坐在地上。
陌生女子见状,赶紧丢了肩上的麻袋,走近和她孙女一同搀扶起老婆婆,将她安置在一旁的坐垫上,随后还细心替她拍去了衣衫上沾到的灰尘。
老婆婆笑得慈祥,不顾脸上的脏污,抓着女子的手不放,“姑娘,刚刚我孙女说话冲了些,你可千万别介意。先前这儿来了一伙刺客,把大家伙都吓坏了,她也是心里害怕。”
年轻女子摆摆手,言语十分豪爽,“没关系,这点小事我是不会放在心上的。您说刚才这里来了刺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老婆婆的孙女勉强放下戒备,一五一十地将发生的事告知于她。至于关隅受伤的部分,她反而一笔带过。毕竟他是朝廷的人,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唯恐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心里有了数,耐心询问:“老婆婆,你哪里不舒服,可否让我替你瞧上一瞧?”
“哎,我没什么大碍。人上了年纪,腿脚不利索是常态,无伤大雅。”
“可方才我听到许多人在四处求神医,不是你受伤,又是谁受了伤?”
老婆婆盯着她细细打量又斟酌再三,最终决定开口:“敢问姑娘可是神医呐?”
“祖母,你怕不是磕头把脑袋磕晕了吧?神医怎么可能这么年轻?”
女子笑得合不拢嘴,“老婆婆,你看我这样子,连个药箱都没有,算得上哪门子神医啊?我只是看着这么晚了,此地还有火光,生怕出了什么事,才来看看能不能帮忙。”
“可你方才还说要替我看病?”
“我略懂皮毛而已,顶多算是个蹩脚的江湖郎中。”
“江湖郎中也是郎中。那,姑娘可懂解毒?”
“解毒?解什么毒?”提起解毒二字,她突然兴致高涨,一改刚才推脱的样子。
“一种蛇毒。”
“在吐蕃,蛇毒可不稀奇。”
“姑娘可曾听说过,赤焰魔蛇?”
“赤焰魔蛇?是那个一旦接触,就会全身皮肤溃烂而死的赤焰魔蛇?”
“正是。我们这儿有人遭了赤焰魔蛇的毒液,所以大家伙才想找神医来替他一治。”
“这种不着边际的江湖传说,竟然还真会有人相信?”
“我们只是相信,老天爷不会平白无故带走一个好人。”
年轻女子郑重其事地思索片刻,“你若是信得过我,不妨带我前去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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