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十一年的小雪这日寒风刺骨,大雪如絮,狂风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然而这样恶劣的天气里,却有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自东而来,缓缓停驻在一座异常沉寂的村落之外。
队伍中的马车造型简约而不失雅致,看似普通,实则透露出主人刻意低调的用意,以免身份泄露。马车旁的随侍身着缎面棉服,举手投足间无不彰显出车内主人身份的高贵。
此刻,车内一位身披云锦银狐裘衣的老妇人,声音威严地询问一旁的男子:“确定是此处?”
“正是此地。”男子点点头,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恭敬地答道,“提督大人萧楚奉陛下之命剿灭巫医族,如今天风谷内已无一活口。我命属下遍寻谷中尸体,皆未寻得母亲所要之人,我猜她或许仍存活于世,于是下令将天风谷及其下的白泽村团团围住。她若不在天风谷,必在白泽村。”
“这村里竟还有人活着?”老妇人面露疑惑。
“为数不多,侥幸逃脱罢了。”男子语气中略带不屑。
老妇人沉吟片刻后,眸中闪过一阴鸷,冷声道:“如此也好,倒省得折损我手下的人。”
男子连忙附和:“儿子也是这般想,故而昨日已命人在村中几口井中投下药粉。算算时间,此刻村里余下之人应已发热起病。”
老妇人听后,面色稍柔,似是满意:“她一发烧起热,必然受鲜血所引,你且带人去吧。”
“是。”男子迅速下了马车,全然不顾外面肆虐的风雪,点选了十几个侍卫,提着长刀直奔村中而去。
侍卫们挨家挨户搜寻,但见成年活人,便是一刀毙命。因高烧昏迷,他们未能发出凄惨的呼喊,侍卫们一路拖着村民鲜血淋漓的尸体,丢弃在白泽村入口处。血痕交织,尸体堆叠,宛如一座小山。
时间过去许久,叶泽海任由风雪肆意吹拂着他厚重的黑色狐裘,静静立于尸体堆前,凝视着黑夜下死寂的山村,眉头紧锁,喃喃自语道:“怎会如此?竟毫无反应。”
思索片刻,他眸光微闪,似有所悟,快步回到马车旁,低声禀报:“母亲,村民已尽数屠戮,却仍未见她现身。儿子猜想,或许是药物之故,村民之血混杂了药味,影响了她的感知。”
听了这话,叶老夫人正要发作,忽闻马车后传来“噗通”一声,紧接着是一个稚□□童的声音:“哎呀!”
叶老夫人和叶泽海一听这声音,眉头皆是一皱,重重放下刚端起的茶盏,低声斥责:“这个老二愈发糊涂,今日之事怎能将瑾儿带来,简直是胡闹!海儿,你去瞧瞧怎么回事,再让一小队人先送他们回去。”
叶泽海点头,朝马车后方走去,正见叶泽远一脸心疼又不忍责备地从雪地里扶起摔了个趔趄的女儿。
叶泽海皱着眉头倪了他二弟一眼,当爹的成日里没个正行,养个女儿也莽莽撞撞,于是责声道:“你怎么把瑾儿也带来了,今晚要做什么你不知道。”
叶泽远边拍打女儿身上的落雪,边不紧不慢回道:“我当然知道,是她偷偷跟来的,我能有什么办法?只好先藏着,想着偷偷来再偷偷回,娘也不知道。谁承想这个小祖宗趁我不注意,偷偷下了马车,想去外面探个究竟。”
“爹,我疼……都流血了!”叶瑾之摊开破皮流血的手掌,一脸忍痛,楚楚可怜的模样望向叶泽远。
叶泽远闻言,小心翼翼拿起叶瑾之冻得发红,且微微破皮流血的小手,轻轻吹着,刚想叫人拿医箱来包扎,便听见远处一个侍卫突然喊道:“有了,有了!村子里有动静了,我刚刚看见有个小人影闪过!”
听到侍卫的呼喊,为首的马车微微晃动,接着便见叶老夫人在下人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叶泽海和叶泽远也赶忙走了过来,叶瑾之也被侍卫的话吸引,起了好奇,一时忘了手上的疼痛,没来得及包扎,任由鲜血顺着手掌流淌,一滴一滴侵入如白娟般的雪中,紧跟在父亲和大伯身后。她探出小脑袋朝漆黑的村里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有了动静?这么多人的血刚刚都没有让她出来,难道是……
叶老夫人猛然回头看向躲在叶泽远身后的叶瑾儿,然后温声叫着:“瑾儿……”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祖母。”叶瑾之像个做了坏事的小孩,怯懦的回应着,然后一步一步站到了祖母身旁。
叶老夫人并未看向叶瑾之的脸,而是盯着孙女手上的鲜血,沉默片刻,突然一把抓起她流血的手,朝着白泽村的方向使劲一伸。
叶瑾之被祖母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又惊又痛,下意识想抽回小手,却被祖母抓得更牢更紧,继续向前伸去。此时,叶瑾之不仅手掌疼痛难忍,手腕也被祖母拽得生疼。更要命的是,被拽着向前伸的小手露出一截嫩白的手腕,被大雪和寒风冻得愈发苍白,连带着身上都开始冷得发抖。
叶瑾之从没有见过祖母这么可怖的样子,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祖母。
“又闪过去一个身影!”一个侍卫突然喊道,指着白泽村的方向。
叶泽海听着侍卫的喊声,看了一眼叶瑾之留着鲜血的手,便明白了母亲的用意,他阴沉着眼,紧抿嘴唇一言不发,顺从地站在母亲身侧。
似是验证了心中猜想,叶老夫人突然沉声道:“海儿,你带着瑾儿过去,将她手上的口子再划深些,然后把她放到那堆尸体里。”
叶泽远听到母亲这话,表情一僵,心上一沉,急忙上前拦住,慌忙道:“娘,您这是做什么?瑾儿可是您的亲孙女啊!她这一辈现在就她一个独苗,您可不能为了个外人牺牲自己的亲孙女啊!”
叶瑾之听到祖母的话,更是吓得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开始不停地挣扎。
叶泽海锤在身侧的双手握成拳,攥的死死的。见他半天不动,叶老夫人瞪了叶泽海一眼,喝道:“还愣着干什么!”
叶泽海这才回过神来,开口道:“是。”
叶泽海连拉带扯地提着猛烈挣扎的叶瑾之,一步步往尸体堆走去。
“父亲救我,父亲救我……”叶瑾之哭嚎着回头向叶泽远求救,身子却被拉着一点点向尸体堆靠近。
叶泽远也急得哭了起来,更是“噗通”一声跪在了母亲面前,疯狂磕头:“求母亲开恩!瑾儿不是故意跟来的,都是我的错!平时疏忽管教,让她任性妄为惯了!这次回去后我一定好好教导瑾儿!求母亲开恩!”
叶老夫人没有理会他的哀求,只是专注地看着白泽村的方向。
见娘亲没有反应,叶泽远也不在痛苦哀求,他用衣袖抹了一把鼻涕眼泪,起身准备往前冲。
“来人,将二爷拦住!” 叶老夫人厉声喝道。
四下立即冲上来一群彪壮侍卫,将叶泽远死死按在地上,任凭他苦苦挣扎,都毫无挣脱之力。
此时,叶泽海已将叶瑾之带到尸体堆旁。他一手死死拽着惊慌尖叫、拼命挣扎的叶瑾之,一手从腰中抽出一把精致的匕首,向她手中伤口处狠狠一划。本来欲滴不滴、即将愈合的伤口又重新鲜血直流,且比之前的流得更快、更猛。
叶瑾之看着大口大口流出的鲜血,一下怔住了。
叶泽海将拽着叶瑾之的手一甩,将人狠狠地摔在了死人堆里。
叶瑾之四肢朝下摔在尸山上,双手一接触到冰冷的尸体,瞬间回过神来,惊慌尖叫着抬起手。只是刚一抬手,就见自己满手鲜血,更是吓得她连滚带爬地想要爬出这尸堆。此时,叶瑾之已顾不上手上的血是自己的还是这些死人的,只想赶快爬出去,去找她的爹爹。
“海儿,将她拉回去。”叶泽海身后传来母亲急切的声音。他没有回复,只是迅速抓起叶瑾之的胳膊,又重新将人摔了回去。
这次,叶瑾之重重落在一具尸体上。那具尸体面部朝上,叶瑾之的头正砸在那具尸体脸侧,她颤抖着抬起头来,就见那个人睁着眼正瞪着自己好似死不瞑目,瑾儿吓得连连后退尖叫,已经顾不得满身沾染的血渍,凌乱的编发,好似一个小女孩在雪夜见到了地狱的恶魔,被吓得失心疯了一般。
她不敢再动,知道爬出去还会被丢进来,只能无助地坐着,蜷缩成一团,一个劲地大声哭喊爹娘来救救她。
墨色的雪夜下,除了狂风地呼啸,就只有一个女孩悲惨的求救声,且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片刻后,村子的街道上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个小孩的黑影,正朝着村口缓步而来,她越走越近,直到出现在村口。
风渐渐小了,雪也慢慢停了,大家这才真正看清她的模样。
她约莫七八岁光景,身子清瘦,衣衫褴褛,脏得满是泥土和灰尘。小小的脸微红,不知是冻得还是身上高烧所致,她眼神迷离,没有聚焦,不时地嗅着气味,然后没有意识地跟着气味的方向缓慢前进。
待到叶老夫人看清女孩的模样,那张一整晚都如冰封般无波无痕的脸,此刻仿佛被春风拂过,漾起了层层细腻的涟漪。她激动难抑,步伐不由自主地加快,近乎奔跑着迎向那个自深沉夜幕中走出的女孩。
此同时,侍卫们松开了紧束着叶二爷叶泽远的手臂。他一个踉跄,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向那片混乱的尸堆,用尽全身力气将叶瑾之从其中拽出,紧紧护在怀中,粗糙的大手轻轻摩挲着女儿颤抖的背脊,试图安抚她那颗受惊的心。叶瑾之的抽噎渐渐停歇,唯有叶泽远,眼眶泛红,喉咙里发出阵阵压抑的呜咽。
叶泽远满眼心疼地望着怀中的宝贝女儿,而叶瑾之的目光却如钉子般牢牢钉在祖母怀中的那个女孩身上。一旁的叶泽海,脸色阴沉如水,目光复杂地投向母亲正温柔抚慰的女孩,沉默不语,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叶老夫人脸上洋溢着由衷的欣慰,仿佛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寻回了遗失的珍宝。她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仔细检查着女孩的身体状况,心中暗自庆幸:虽然孩子瘦得皮包骨头,显然是长期饥饿所致。这样也好,没有饭吃只能喝水充饥,这样喝了井水才会发热。
老夫人轻轻抚上女孩的额头,那滚烫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她深知时间不等人,必须立刻返程为她退烧。于是,她温柔地牵起女孩的小手,步伐坚定地朝马车行去,边走边用充满爱意的声音低语:“梦瑶,祖母终于找到你了。从今往后,祖母会倾尽所有,将你养育得如花似玉,让你成为盛京中最耀眼的世家贵女,给予你我所能给予的一切美好。”
顺天十六年,腊月寒风中的一个清晨,叶府的大门被轻轻扣响。看门的小厮急忙上前,拉开了沉重的门扉,眼前顿时出现一位身着淡雅素衣,面容和善的公子。
公子笑意盈盈,双手恭谨地递上一枚晶莹剔透、雕工精细的玉佩。他声音温润如玉,缓缓道来:“在下苏青河,泰安人士,今日特来贵府,拜会姨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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