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九年,宜慧便利店。
中午,云岫坐在便利店的柜台旁吃饭。隔壁水果店的老板江姐听说了她上午被骗的事,过来打听情况。
“哎呀,那个人欠租几个月不还,估计是看你是个新员工好说话,逃债前来敲一笔。”
江姐用力扇着扇子,语气不屑道,“真缺那点棺材钱是吧,这种骗钱的人是花不出去钱的,花钱路上就会被车撞死!”
云岫偶尔应和江姐几句,大部分时间在挑饭盒里被她侥幸炒熟的胡萝卜吃。
这是她来便利店收银的第八天,遇到的第二个骗子。
骗子是个平头男,一来就要云岫从钱柜拿两百现金给他,自称是便利店老板的朋友,云岫当然不准,于是男人又跟老板打电话,语气熟络,说兄弟救一会急。
云岫没想到这人居然还真是老板朋友,跟老板聊了好一会,最后,老板亲自在电话里交代云岫拿两百现金给他朋友,话里竟有几分责怪她没眼力见的意思。
云岫给了。
过了一小时,平头男又来,提着几盒卤菜,也不说来干嘛,就坐那要跟云岫聊天。
非要云岫赏脸吃她的东西,云岫拒绝后,又问东问西,从年龄问到今天七夕有没有什么安排。
云岫烦了,干脆冷脸。
那人拿手擦了把额间的汗,干坐了一会后要云岫拿包五十块的烟给他。
烟到手里,正当云岫要扫他码时,那人又笑,眼皮下一堆褶子,“先赊着呗,等晚上连同那两百一起还晖哥。”
云岫怕出事,“不行,你再给老板打个电话。”
“他开车呢老接电话不安全。”平头男啧了一声,“我发个微信给他总行吧?”
他在对话框敲了些字发出去,又给云岫看了眼,“行了行了走了。”
手机一闪而过,云岫没看清,但想着确实是老板熟人,烦这男的,也就随他去了。
过了一小时,云岫觉得有必要跟老板报备,消息刚一发出去,老板立刻打来电话。
老板语气急切,“他拿的什么烟?”
云岫回忆了下,“和气生财。”
老板哼了声,“他一个天天抽娇子的人抽得起这?”
云岫没讲话,她认烟还只几天,记不清娇子是什么烟,要多少钱。
老板在电话里沉默了下,“你不该给的,起码要问我一声吧。”
云岫预感不妙,“你不是说他是你朋友吗?”
“你发信息前我打了他电话,手机关机。”老板在那头骂了句什么,“我才在物业群里晓得,他欠几个月房租。”
云岫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从她手里给出去的那包烟估计要自己掏钱了。
老板那头声音嘈杂,没有多言,交代了云岫上货,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江姐不知道从哪听说了这事,跑来问云岫那人的长相,弄清后了然道:“呵,他呀,早跟你老板说过少跟他来往。”
江姐说了平头男昔日的“光辉事迹”,说估计钱是回不来了,这种事也不少见,报警也没用。
说到最后,江姐拍了拍云岫的肩膀,宽慰道:“没事哈,你就当是花钱消灾了,这事你老板也有责任,他自己没点数,你撒几句娇说不定就不要你赔烟钱了。”
云岫点了点头,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感觉,撒娇更是不可能。
没有什么愤怒,也没有难过。
只是有一种哦,原来是这样的平静。
从特殊矫正学校逃出来的这一个月里,她先是去饭店干了一个月的服务员,工作繁杂不说,还总是被以各种理由扣工资,凑够能付房租的钱后,云岫辞职,在网吧干了一星期前台。
网吧里烟雾缭绕空气酸臭,她那阵子身上每天都有挥散不去的烟味,洗也洗不掉。
在云岫开始物色下一份工作时,意外遇到高中同学。
云岫和这个同学并不太熟,至少被叫出名字时她是疑惑的。
那位女同学倒是很惊讶的样子,喊她名字问:“你怎么在榕丰打工啊,你不是昙州的吗?”
“来这玩。”云岫随口答了句,说出来自己都不信。
来榕丰只是因为她逃出来时慌不择路上了一辆大巴,那时她身上除了身份证什么都没有,还是一个好心阿姨给她垫付的车费。
“哦。”女同学有些迟疑,“你现在在哪读大学来着?”
“我没读书了。”这次云岫倒是没撒谎。
她说出这话时心里颤了下,再抬眼时恰好看到对方脸上闪过一丝不忍。
云岫猜想她也知道高考那天自己身上发生的事,也许没人不知道。
那确实是个“大新闻”。
也是这个被人觉得可怜的时刻,云岫终于记起这个同学是谁,两人同是心理社团的,只是平常交流得不多。
女同学体面地没有再多问,临走前多方联系给她介绍了一份新工作,也就是在便利店收银。
便利店的上一个员工是老板的熟人,有事请假一个月,于是找来云岫来兼职一月。
工资三千,不包吃住。
小便利店里只有她一个员工,所以云岫除了收银以外,也要扫地、摆货、以及送货。
工作时间从上午八点到晚上八点半,中间无午休。
一天下来,云岫回到出租屋只觉得疲惫至极,这份工作倒是有唯一的好处:缓解了她的失眠,让她变得嗜睡起来。
不仅晚上回到家倒头就睡,下午也犯困得要命。
此时,下午一点,云岫强撑着眼皮。
困意又来了。
每年的夏天都是云岫觉得最热的夏天,便利店里的老室空调制冷效果并不好,老板要求每时每刻必须敞开大门,空调便成了摆设。
云岫靠一台快要散架的风扇度日。
风扇呜啦呜拉地吹起云岫的碎发,脸有些痒,她疲惫地将碎发撩到耳后,又打了个哈欠。
她没想到自己会睡着,也不知道到底睡了多久。
突然一个激灵,再坐起来时,恍惚间视线有些重影。
在便利店陈列得万年不变的商品墙背景板前,出现一抹很新的白色,云岫抬头,迷迷糊糊看到一个轮廓。
便利店来人了……
站在柜台前的那个女人穿着一件白T恤,戴着黄色的头盔,长发随意扎起,几缕碎发随风轻轻飘动。
“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云岫揉了下眼睛,刚才睡时没注意睡姿,压到眼睛,现在眼前一片模糊。她拿起柜台上对方拿过来的那罐冰可乐,扫了下码。
“没事。”
很清冽好听的女声,闻言,云岫抬头看了她一眼。
困意虽消失,视线却还是不太清明,云岫本没做多想,却意外和女人的眼神骤然对上,不到一秒,云岫率先移开目光。
云岫低头道:“两块五,我扫你。”
等待女人手机操作的间隙,云岫忽然注意到一个细节。
大热天中午来买东西的人很少,云岫偶尔会放任自己打盹,然后被顾客敲桌子叫醒,又或者是高声叫她“老板,结账”。
而这个女人没有叫醒她,好像就是在原地等她睡醒似的。
云岫有些出神,那她到底睡了多久?
叮——付款成功,机械女声响起,随后,女人拿走了那罐冰可乐。
手指葱白,骨节分明。玻璃柜台下留下可乐罐子的一圈水渍。
云岫看了几眼,伸手抹了下那圈水渍,滑凉凉的。
那女人似乎伤到了腿,一瘸一拐地出了便利店,坐在了门口的凳子上。
云岫没有上前询问,只是静默站在柜台看向店外。那个女人取下了黄色头盔,正低垂着头用那瓶可乐给自己做冰敷,冷淡的脸因为痛意而轻轻皱眉。
……怎么还挺有战损感的。
云岫仔细扫了一眼那个头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居然是外卖骑手?
一点也不像。
云岫没忍住多看了几眼,又在想自己到底睡了多久,这女人赶着要冰敷还能做到不叫醒她?
店里陆陆续续来了几位中年男人,要云岫混着装一箱冰啤酒,于是云岫收回了目光。
等应付完事情,再一瞥,店外的女人也消失了。
云岫若有所矢地出了店外,盯着门口桌上的那罐没开的可乐看了半天。
晚上八点,在大妈大爷们开始在门口的广场跳广场舞时,伴着“爱拼才会赢”的背景音,云岫开始数今天收到的现金,准备下班。
账是对好了,老板却迟迟不见来换班。
一个电话打来,老板先是跟云岫说,上午那钱估计没戏,群里讨论那人不只骗了一家,但只有他真的借出去。
电话那头的声音更加嘈杂了,但能听到老板语气里的不满,“我去他祖宗的骗钱骗到我头上,这两天又是白干。”
云岫盯着便利店外的一只流浪狗看,只想知道那包烟钱到底要不要赔。
像是知道她心里想什么,紧接着,老板说:“这样,云岫,我今晚在谈客户,估计要喝晚一点,劳烦你帮我再守下店,那包烟钱也不用你赔了。”
烟是经过自己的手给出去的,云岫没办法,“可以,那你大概几点能来店里?”
“十一二点吧。”老板在那头说得含糊。
于是云岫只好放下她的饭盒袋子,继续听广场舞。
老板同时打两份工,白天当汽车销售,晚上来跟云岫交接班。
云岫偷偷算过,便利店目前是没有在盈利的,每天都在亏钱,只是亏多亏少的区别,她经常担心会被拖欠工资,想起今天这一出,更加觉得自己的工资岌岌可危。
将近十二点时,云岫又累又困,终于等来了老板。
老板眼圈里都是红血丝,浑身酒味,在云岫面前骂了一顿那个骗子,说之前两个人常在深夜喝酒,没想到会这样,之后又诉苦说根本赚不到什么钱云云。
云岫没有听的耐心,敷衍几句离开便利店,她租的那个小区的西门离便利店最近,不过西门十二点就要关门。
如果西门关了,她得多走一公里多来绕行。
这个点早已经没有公交车,云岫舍不得打车,一路快走加小跑到了小区西门,远远看到门是关着的,心里凉了一瞬,她上前查看,非要上前拽下锁链,又尝试能不能翻墙,失败后才死心。
同样停在小区门口的还有一辆外卖车,上面坐了个人,正静静撑在车把手上等着云岫,似乎是在看云岫有没有解决方法。
云岫大口喘着气,目光移到那处,正想告知对方她也没辙时。
再定睛一看,这不就是下午那个女人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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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困意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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