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爹下葬后,兰玲姐好几日都没在白天出来过,每当夜里,清哥儿总能看到她出门,睡前才见她回来。
清哥儿知道,她是去兰爹坟前了,虽然兰爹过世后,她表面上好像很开心,其实心里还是很痛苦的。
有天大晴,清哥儿看她终于出了门,将屋里的被褥,衣服,都拿出来晒了晒,看到清哥儿还跟他笑了笑。
“你不会打算背着这一筐笋子走去县城吧?”兰玲姐看着他那一大筐,“腿都给你走折!”
“而且等你走去,人家早就买了其他人的笋子回家了,哪里还轮得到你。”
“知道了,兰玲姐,我去村头坐牛车去,”被损的清哥儿倒是挺高兴,将背篓背在身上出了门,“我先走了。”
沿河村只有早上一趟牛车,是村里马大胆家的,他家里还卖牛奶,方圆村里有哪家哥儿生了娃娃,就来他家买奶喝,出了名的。
清哥儿出门,还碰到了隔壁王连越,想到那日石叔嬷的话来,清哥儿故意走快,落得他几米远,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着。
王连越这几日总是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干什么去,还是后来他去河边洗衣服,听慧娟婶子她们说的,王连越是去山上打猎去了。
“你准备走着去县城吗?”
王连越坡着脚跟在清哥儿身后,手里提着两只羽毛艳丽的野鸡,身后的背篓也放着兔子,看来他的收获还不小。
“你说他一个瘸子,还学人家打猎去,想发财想疯了吧,当兵的回来还这么穷啊……”
清哥儿脑海中浮现当时石叔嬷的话来,他低着头看了看王连越明显不对劲的腿来,原来他是走路有点问题,倒不至于这么坡,一定是上山受了伤。
“你不会准备走着去县城吧?”想到这,本来不想说话的清哥儿,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反问他。
“不准备,”王连越眯着眼笑道:“那,还劳烦你带我去坐牛车的地方吧。”
清哥儿转过头不看他,闷头往村头马大胆停牛车的地方走去。
两个人来的时候,车上已经坐了几个人,有几个清哥儿还算眼熟,有两个姑娘倒是从未见过。
马大胆是个个头矮小的中年男人,他眼睛小,又爱笑,常年眼睛是一条缝,清哥儿给了马大胆两文钱,坐上了车,正好是在那两个陌生姑娘对面。
王连越上车时,车上已经没地方了,他便坐在木板边上,两只腿正好耷拉在外。
“什么味道,雪姐儿你有没有闻到?”
车还没开始走,两个姑娘中的一个出了声。
她皮肤白皙,穿着打扮看起来不像是村里人,她嘴里的那个“雪姐儿”,穿得更是华丽,除去身上穿得云锦长袍,她的头上还带了一只金子做的步瑶。
“你还有脸说,早知道就不跟着你回来了,还让我坐这捞子车,难闻死了,倒像是谁家腌菜缸摔了!”
雪姐儿拿着帕子捂住口鼻,眼神轻蔑的撇了眼坐在对面的清哥儿。
被看的清哥儿不自在的看了看自己,上半身还是那件绿袄,下面是黑色麻裤,看起来是略有寒酸,但是清哥儿常常擦身子,味道是一点没有,甚至还有几分桂花花露的香味。
“看他那件袄子,那么多补丁,不知道穿了多久。”
清哥儿不自信的样子,让雪姐儿更有优越感,她用帕子护着嘴,看似跟旁边的人说悄悄话,其实压根没有放低音量。
“是呢,”另外一个姑娘也学着她,笑着说:“我估计,洗都没洗过!”
“啧,嫁到城里了就是不一样,这穿着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当上皇帝妃子了,哎呦我说红珍,怎么嫁人了,头发还梳成未出阁的姐儿打扮呐?装嫩呢?”
坐在车最里面的秋霞婶子可是看不下去,清哥儿不知道她俩是谁,她心里可太清楚了。
秋霞婶子拉着清哥儿的手,唠家常似的,跟他说那王红珍的往事来。
那个叫“红珍”的,是村里王有福家的闺女,王有福是村长的表兄弟,他媳妇死了以后,就整日里游手好闲,若不是闺女王红珍嫁的好,时不时接济他一点,估摸着早就饿死了。
王红珍的命是真好,今年秋收衙役来征税,他们家没钱,王有福就想把闺女卖了拿钱,结果被那来征税的衙役看上了。
两个人眉来眼去了半个月,王红珍夜里拿着包袱就跑了,王有福也就当她嫁了人,也不找,没过几日,王红珍大摇大摆的回了家,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还说自己是回门。
她嫁给了县城衙役,便自诩是官家媳妇,回了村到处看不上眼,觉得村里人都是泥腿子,上不了台面,她就是那天上云彩,光鲜亮丽,跟村里人就是云泥之别。
但是实际上,各种苦难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跟在她身边的雪姐儿身份,秋霞婶子不是特别清楚,但大概听说过,是县令的闺女,但是县令的正妻只生了一个儿子,从来没听说过还有什么闺女。
“那就是没有媒人下聘,也没有问名纳吉?”
清哥儿跟听故事似的入了迷,不自觉的问出了声。
“是又怎么了?我是没有被明媒正娶,但是我嫁了一个好丈夫,你倒是明媒正娶过来的,怎么好端端守了寡?”
王红珍冷笑一声,张口就怼了回去。
王连越听的火气又上来了,但是都是妇道人家,而且他跟清哥儿也没有关系,不好出面。
他低着头生闷气,看到背篓里的野兔子,他想了一个法子。
“哎呦,我这腿这样时间久了,可真疼的受不了,”王连越声音大了几分,压盖了王红珍跟秋霞婶子的吵吵声,“嫂子你往里坐坐,给我腾个地?”
“谁是你嫂子?”被叫“嫂子”的王红珍翻了一个白眼,“别挤了,坐不下了!”
王连越才不管她的,将背篓放在身前,就要往车板中间坐,王红珍闻见背篓里的血腥味,紧缩着眉头往后面挤,地方太小,不小心踩到了雪姐儿新做的衣服,雪姐儿大叫了一声,就要推前王红珍。
王红珍重心不稳,脸直接栽进了背篓里,跟死的凄惨的野兔来了个甜蜜亲吻。
“闹什么闹?一会惊了我的牛,咱们都得从这坡上摔死!”
坐在前头赶车的马大胆回头训斥了一句,看着错综复杂的上坡路,和车上其他人不满的嘴脸,王红珍愣是没敢再吵,只是瞪了几眼王连越便不闹了。
清哥儿看着她嘴角还带着枉死兔子的血迹,拿着帕子护着嘴,偷偷地笑着,憋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到了县城镇上,清哥儿跟秋霞婶子道别,先去将打的络子卖了换了点钱,又去找到原来摆摊子的地方,放下背篓卖笋子。
“我在这卖行不行?”
王连越不知道打哪出来,吓了清哥儿一跳,看到他背篓里的兔子,清哥儿就想到刚才在车上吃瘪的王红珍。
清哥儿绷着脸忍着笑意,低头嘟囔了句“谁管你”,便低头整理自己的笋子去了。
*
清哥儿的笋子处理的好,卖的也便宜,很快就卖出去了大部分,而王连越那边却是无人问津,好不容易有个问价的店小二,还被他一记刀眼吓跑了。
因为那店小二说清哥儿长得好看,配不上王连越这个瘸腿的,王连越闷声解释完他俩的关系,脸色就一直难看的不行,店小二感觉后脖颈凉凉的,什么也没买就跑了。
“你家汉子怪凶的,那野鸡怎么卖?”来买笋子的妇人抻着脖子看了几眼野鸡,转头问了这边的清哥儿,“便宜了两只我都要。”
“不不,他不是,”清哥儿瞪着眼摆手,解释了一半又放弃:“算了,我帮你问问……”
“野鸡十文钱一斤,兔子十五文一斤,你若是两只都要,我给你每斤便宜一文钱。”
清哥儿还没问,一直关注这边动静的王连越急不可耐的开口了,他脸色红润,面带笑容,跟刚才冷面罗刹毫不相干。
“喔,卖这么贵啊,”那妇人诧异的看了他几眼,“一只肉有个几斤?”
“这鸡冬日里存膘,肉肥着呢,拔了毛去了皮,估摸着也有个四斤肉。”王连越不知道又怎么开心了起来,语气也和善了不少。
“两只都给我吧,你家笋子我也买了不少,多便宜点哈!”
“好嘞。”
就冲她这句话,一百文的野鸡,王连越就收了她八十五文,清哥儿看着少得了钱还开心的王连越,实在是摸不到头脑。
笋子很快就卖完了,清哥儿跟王连越打了声招呼就背着空篓子离开了。
今天络子和笋子一共得了九十文钱,清哥儿这次出门还揣了一两银子,还有一个来月过年,他准备多买点东西回去,过年之前再来一趟县城就行了。
路过买布料的店,清哥儿看着身上的破旧袄子,咬了咬牙走了进去,这家店比成立坊小了不少,但是布料还算齐全。
“客官想买点什么布料?给自己做还是家里人做?”清哥儿指了指自己,店小二热情的给他推荐,“这是本店新进的散花锦,颜色特别漂亮,您选一选?”
“是好漂亮……”清哥儿伸手,小心得摸了摸眼前一匹天蓝色散花锦,“这多少钱一尺?”
“这是府城的新货,一尺要二十文!要是整匹买诚惠八百文!”
清哥儿算了算,他做件袄子满打满算也要量三尺布,那就是六十文,这笔钱都够他买十几个鸡蛋了!
“我再看看那边麻布的吧。”
清哥儿摇着头,把目光投向了那边灰突突的棉麻料子,他这样说,店小二的笑容也丝毫不减,依旧热情的给他介绍。
“麻布不光有这种的,咱们店还进了新货。”
店小二又从柜子里包出两匹布来,给清哥儿依次介绍。
“这大红色的和杏黄色的料子卖的最好,不少县城的大户人家都买回去做衣裳穿,只是这种颜色的,会比普通黑白的,每尺贵三文钱,也就是十一文钱一尺。”
清哥儿算了算账,高兴了,低头想了想,跟店小二要了三尺杏黄色的棉麻布料,又要了五尺白色棉布做里衣,一共是七十三文,店小二只收了他七十文。
将布料放进背篓里,转头就看到王连越站在门口,清哥儿的疑问都要蹦出口了。
他怎么又在这里?
这次难不成真是跟踪?
清哥儿想,县城就这么小,遇见几次也代表不了什么,指不定他也要买衣服呢!于是便没多想的走了出去。
“我要两件成衣!”
果然,他出门便听到王连越要买衣服,真是碰巧而已。
清哥儿背着布料,去肉铺买了两条没人要的排骨,花了二十文,又去买了一斤红糖,花了三十文。
买糖的店铺里有买点心的,闻着是如此香甜可口,清哥儿咽了咽口水,咬了咬牙又买了半斤糖果子,花了十五文。
大部分东西买好了以后,手里还有点钱,清哥儿又到处转了转,寻了一家面馆,花了五文钱吃了碗筒骨粉。
闲逛了一天,清哥儿把该买的东西都买清了,背着满满的一篓子东西,往家里走去,晚上不着急回家,便没去等马大胆的牛车。
回家路上又碰到了王连越,他也背着满满一箩筐的东西,看到清哥儿,王连越尝试着搭了几句话,清哥儿没理他,他也不多说,两个人闷头走路,没一个时辰就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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