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颐成功气走了裴振衣。
很难描述后者究竟是被气走了还是落荒而逃,宝颐只知道临走前他摔了祠堂里的好几个供瓶,还狠狠说了一句市井间强取豪夺话本子必备的台词:“……唐宝颐,老子是疯了才会送上门让你作践!”
说完便大步离开,再也没有回头看她哪怕一眼。
“裴大人,你还打不打算救我啊?”
他居然就这么跑了!说好的救她呢?
“你……大人要觉得自己吃亏了,你可以讨回来啊!”见裴振衣越走越快,宝颐慌了,手足无措试图挽留。
裴振衣步子微滞,可还是没有回头,从宝颐的角度,只能看到他起伏的肩头和气到通红的耳根。
宝颐瞠目结舌,只想对天喊冤,他装什么装!以前又不是没亲过,至于一脸被污了清白的矫情样儿吗。
裴振衣走得太快了,她根本追不上,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冲出了院门。
这可怎生是好!宝颐悔得肠子都快打成络子了,都怪她这破脾气,裴振衣给她橄榄枝,她顺顺当当接下来不就好了?非要试他还喜不喜欢她,谁料他反应那么大,竟然连救她也不愿意了。
当初为了逼他上进,狠心把他撵出了侯府,而现在,他在她落魄之时走到了她面前,她又凭着临时起意的一个吻,生生又把他气跑了一回。
怎么会这样呢?
他以前明明很喜欢她的亲吻,怎么这回她主动,他反而动了怒呢?
虽然不晓得缘由,但宝颐隐隐意识到,自己可能又搞砸了一切。
她站在一地狼藉里发了一柱香的愣,末了缓缓跪下,对着列祖列宗的排位磕了个头。
站起来时,她捡起一块尖锐的瓷片,将它藏入了随身荷包里。
*
宝颐这厢暗自懊悔,而那厢,神都卫都督府中,众兵士的日子也颇不好过。
副将李衍持刀守卫在指挥使的书房门外,听着里头乒乒乓乓的响动,喉头一阵又一阵地发苦。
他觉得,今日的指挥使大人不太对劲。
“大人还在发脾气?”跟随裴振衣去抄家的同僚正巧路过,压低了嗓子问他道:“他可有说如何整治那些姓唐的?或是要扣留什么唐家的家私?”
李衍回答:“我怎么知道?大人一回来就将自己关进书房里揍木桩,快一个时辰都没出来,我还想问你呢,唐府里究竟发生什么事儿,怎么把大人给气成了这样?”
同僚一脸茫然:“没发生什么啊,就是在祠堂里和唐家那个五姑娘说了几句话而已。”
“五姑娘?”李衍总觉得在哪儿听过这号人物。
“就那个大美人。”同僚热心地提供八卦:“我还见了她一面呢,生得像芙蓉花一样好看,三营那个小子都看傻了,回来的路上魂不守舍,差点摔下了马。”
“他俩说了什么?”
“那就不知道了……”
“……”
两颗脑袋凑一起嘀咕了许久,然一无所获。
屋里传来指挥使大人沉重的喘息声,长刀劈入木桩,发出噗噗的闷响。
李衍扶额长叹一声:“去告知辎重那边,让他们再送一批新木桩子来吧……”
*
神都卫肩负拱卫皇城之责,偶尔也奉皇命去做些不光彩的事,其中兵士大多出身小康人家,也有少量勋爵子弟。
然而,镇抚司指挥使裴振衣则是个异数。
作为本朝最年轻也最贫寒的指挥使,他的经历励志到可以写成男性向话本子登上书肆销量榜首。
因其年少时家境贫寒,父母早亡,唯独留下了一对弟妹,过两年后,祖父也因病亡故,此后只剩三个孩子相依为命,附近道观的观主怜惜他们失怙,主动将他们收入道观教养,这才让他们勉强生存了下来。
蜀地地近边陲,频遭战火洗礼,清寒平静的日子过了十年,某日,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外邦军破天荒的进了山中,四处搜寻一番后,抓来观中老幼审问:可有残兵经过此处。
年轻的裴振衣护着弟弟妹妹和老观主,用不太流利的外邦话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
外邦军走后,裴振衣掀开老地窖的盖子,静静看着藏在地窖里的中年男人。
对方通身伤痕,血肉模糊,此时已是强弩之末。
“杀了吧。”老观主道:“留着是祸患。”
裴振衣摇了摇头:“不用杀。”
“他已经快死了。”
一眼便知此人命不久矣,他抓出观中仅存的草药,配了一副帮人缓解疼痛的草乌散喂给了他,让他走得稍微好受一点。
不出所料,那人烧了两夜后,还是因高热而撒手人寰。
回光返照之时,他将随身的血书托付予裴振衣,指引他将此物送去帝都靖川侯府,切记不能让其落入外邦人手中。
裴振衣接过血书,用最平淡的声调问:“可有报酬?”
对方虚弱地笑了笑,气若游丝,然不掩骄傲。
“我唐家乃一等一的勋爵之家……你办成了这事……定不会亏待于你……高门大宅……银钱田产……皆不在话下……”
什么唐家,什么勋爵,什么大宅,裴振衣听不懂,但银钱这两个字,他可是狠狠地听懂了。
连年战乱,观里捉襟见肘,等米下锅,问此人要了路印文碟,他果断动身。
去了帝都才知道,原来他救的这个倒霉鬼大名唐深,传至第二代的靖川侯,大齐有名的武将,这次是为平番邦之乱而挥军南下,然而运道不好,出师未捷,身先交待在了边陲之地。
站在唐家镶金砌玉的大门前,裴振衣恍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救了个来头颇大的人。
唐家在震惊中得知了事情始末,感念裴振衣送了家主最后一程,主动赠予了帝都城郊的良田以及钱款若干,并在棺木抬回帝都后,提出让裴振衣留在府中寄住,顺便上唐府的族学。
十七岁的裴振衣沉默地应了下来,彼时的他不知道,偶然的一次善意施救,给他的后半生掀起了多少惊涛骇浪。
命运把他推到了不属于他的地方,也将那个不属于他的人推到了他面前。
*
书房里烟尘弥漫,地板被窗外射进的柔光照得透亮,汗水从鬓边滑落,重重滴在上面,形成一滩又一滩小小的水渍。
狠狠将刀劈入了木偶人的腰侧,二十岁的裴振衣喘着粗气,一手除下外衣,粗暴地团成一团,掷了出去。
鹊灰色暗纹绣的常服兜头罩在木偶人上,上好的布料被揉出一道道难看的皱纹,停滞一瞬后,颓然滑落在地。
裴振衣死死盯着它,眼里几乎能擦出烈烈火星,好像这件衣裳与他有深仇大恨一般。
是啊,这件衣服裁剪斯文累赘,太贴身,不易活动,穿在身上极为别扭,所以自裁好起他一次都没有再穿过,可今日出发去唐家前,他站在衣箱前翻了快一柱香功夫,最后鬼使神差地从衣箱最底层掏出了这身衣裳,并按帝都人的规矩系好了挍腰带,把腰身勒得劲瘦,还挂上了他最名贵的那块御赐玉佩。
他记得唐宝颐说过她喜欢男子窄腰长腿,显得风流潇洒,从前在一起温存的时候,她也总爱抱着他的腰。
当时做这些的时候不假思索,可现在想来,这些举动简直蠢得好笑,他明明是去羞辱她的,为什么还要打扮成她喜欢的模样?
他在做什么,他究竟在做什么!
平日里清冷寡言的指挥使此刻发丝散乱,胸膛起伏,好似被恶霸猛揍一顿的野狗。
她轻浮又庸俗、除了好看一无是处,他应该狠狠地把她甩出去,强迫她和她那些庶姐跪在一起,用最冷厉的声调奚落她,然后满足地看着她哭得泣不成声。
可他没有。
无人的书房中,裴振衣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面对一室冷清,他背靠着墙,慢慢地坐在了地上,闭上了双眼。
外头有人在叩门,李衍恭恭敬敬的声音飘了进来:“……禀告指挥使大人,唐家诸郎君已尽数下狱,女子已押入教坊司,七万两抄来的雪花银正堆在库房中,等待户部前来点算,不知大人可还有什么旁的吩咐?”
他话音落地,书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不知过去了多久,砰地一次声响过,那扇紧闭了一个半时辰的大门被从内推开了。
指挥使大人披着皱巴巴的外裳,手里握着长刀和腰带,提步踏出门槛,步子沉重得如灌了几斤铅水。
李衍偷眼打量着他,一眼望见了他精致好看得不像个权臣的面孔。
一个时辰前,这张脸上的表情还是生动、懊恼、愤恨的,可现在已恢复了平素冷淡的神情,只剩下眉宇间的一点郁气,昭示着他仍在耿耿于怀。
李衍俯身向他行礼。
裴振衣步履平稳地从他面前走过,李衍正打算再通报唐府现状一二时,一团衣物突然掉进了他怀里。
他讶异地抬起头。
裴振衣决然向院外走去,淡淡吩咐道:“把这衣服拿去烧了。”
“烧……烧了?”李衍瞠目结舌。
裴振衣回身,俊面上顿时阴云密布,冷声道:“杵着做甚,赶紧去!”
李衍这才明白他真的是要烧了这衣服,顿时一阵肉痛:这衣服布料裁剪俱佳,就这么烧了,实在是可惜得要命。
具体为什么要烧,他也不敢想,他也不敢问,既然大人交代了,那就只能照办。
“禀报大人,唐家的事皆已办妥,不知大人可还有旁的吩咐?”李衍恭敬地垂首问道。
边问边迅速地瞥了眼裴振衣的表情。
后者神色冷峻,微微下垂的眼不露痕迹地眯起,目光虚虚落在远处,似在思量什么极难处理的事。
半晌,他问李衍:“唐五姑娘也被投入了教坊司?”
李衍点头称是,心思不知不觉飘远。
为何单问那唐五姑娘?
是了,同僚说那唐五姑娘样貌极美,身段窈窕,以惊鸿艳色闻名帝都,十八岁又正是女孩最好的年纪,难保一贯不近女色的指挥使大人有所意动。
况且,据一些坊间的传闻,当年裴大人离开唐府时,唐五姑娘是出来送了他一程的,只是两人不知因何而吵起架来,最后还是不欢而散。
李衍本以为指挥使大人念在昔日之情的份上,想上演一出救风尘的戏码,可出乎意料的是,裴振衣并没有如此。
相反,他沉声道:“不必多事,就让她在教坊司里待着,让那些宫奴好生看守。”
“还有,”又沉默了片刻,他道:“侯府里抄来的家私呢?去里面取一件东西交予她。”
我真的好土,我永远喜欢傲娇被直球拿捏后疯狂自我唾弃的剧情
这是个很伟光正甚至有点爹的男主,是有点疯在身上的,但疯得比较隐晦清醒,他需要一次错误来摧毁他一生的正确,欢迎大家前来围观这个摧毁的过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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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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