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的第五秒，天穹浓云中恰逢其时地落了雨，替俩人解了围。
“你有带伞吗？”见雨势迅速增大，梁舟之先一步站起来，又迅速拿过书包挡在江唯巧之上。
正在书包慌乱翻找着伞的江唯巧，见他下意识的此举，先是心中顿了一秒，而后才急忙将雨伞拔出、撑开、举起，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好险，差点成落汤鸡了。”梁舟之主动接过她手上的伞。
俩人被滂沱大雨困住，同站在一张旧课桌。虽免去了雨水打湿鞋子的危险，却也稍显拥挤，许还衍生些暧昧气息。
两人沉默一瞬，不知如何是好。
“下一步是什么？”江唯巧借手中的魔方先行开启话题。
她努力维持着刚才那近似学术谈论的气氛，决不能让画风跑偏。
“下一步啊……”梁舟之示意她接过雨伞，又拿过她手中的魔方飞速转动几次，再递回她的手上。
“这不是上一步吗？”江唯巧哭笑不得，这是耍我呢？
“对啊，等你先把这一步的口诀熟悉熟悉再说吧。”梁舟之又重新拿过雨伞。
“很熟悉了，‘右上右上右’，‘前上前上前’。”江唯巧以为他还在嘲笑她刚刚念口诀的行为，于是辩驳着。
“哦……”梁舟之装模作样点点头，仍是不想松口：“等雨停了再说吧，你现在听不太清我讲话。”
“我听得清。”江唯巧努力拉高了声调，试图压过周围大雨敲打铁皮房檐的金属撞击声。
“是吗？”梁舟之完全朝她转了过去，就这样面朝着她，眼神炯炯，带些涩笑。
而后，江唯巧看见他唇角在动，无声，缓缓，吐露两字，又两字——
生日，快乐。
……
原来她也是射手座。
在得知江唯巧只比自己晚一天生日时，梁舟之便默默地想通了些什么。
Iithromantic，中文译称“性单恋”，原指当自己的爱慕对象开始对自己产生好感时，自己反而会感到不适，且开始疏远对方的现象——
射手座通病。
梁舟之很清楚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人。
除非自己在日后某天，是真的真的被某人深深吸引，想和她进一步熟络成朋友，再进一步……但在那人出现之前，他明确表示不会谈恋爱。
一心只读圣贤书，毒舌学霸，更甚的还有目中无人、嚣张至极等形容……还有还有，不论昔日是多好的异性同学朋友搭档，只要向她表白，最终都会被“打入冷宫”，沦为她的陌生人——这都是梁舟之从前对江唯巧的略有耳闻。
Iithromantic，对于江唯巧，爱情还没能排到出场资格，早从越破友谊的那一刻开始，她便迅速地，就要把双方的所有交情全部切断了。
而大多数人不理解江唯巧为何能对昔日同学持如此割裂的两种态度，他们会觉得就算表白失败，也没必要完全撕破脸皮……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射手座嘛，这就都能解释了。
所以，应对一个相同“病症”的射手座，只有知己知彼，才能……
见她不想过生日，他便将自己的贺词融进风雨里……
他已然摸透了她的性子。
他知道，只要自己不宣之于口，便不会让她有即刻截停他俩关系的机会。
江唯巧俨然一副不可置信，盯了他久久不放，却不是因为这句生日快乐——
刚才她猜到梁舟之要说什么，早在梁舟之深吸一口气，准备说话之时，便猜到了。
深吸一口气，是准备呼喊的举动。
她原以为他是要，就着这风雨混杂声将“生日快乐”四个字，连带着自己的情感，大声地喊出来。
她望住他，看似是在怔愣，可心底却是暗暗盘算着——梁舟之，你要是敢说什么不该说的，我们就完了。
可没想到他说的，竟是一句无声的祝福。
他这有些小聪明的留白，竟才迎合了她对某些朋友的标准。
譬如，真正的，交心好友——
不仅是今天的这碗长寿面，还有很多种种……学习，学习……江唯巧觉得没有人比她更需要学习、更需要离开初中、离开这里了。
如果有人向她表白，就是在扰乱她的计划。
明知她心有所向，心不在此，仍胆敢去扰乱她的计划，还希望能得到她的什么回应呢？
“劝学”都是客气的了。
真正懂她的人，就应该知道她的心有所向，就不应捆住她，而是让她自由。
留白即自由。
他竟然会懂。
“哼——”
朝向梁舟之云淡风轻一笑，江唯巧收回了眼神中即将显现的疏离，心中一阵暖流涌动。
懂她的人不多，能找到一个，确实得愉悦一会。
眼看着他变得越来越好了，其中好像还有她的参与，这不免令她自豪，也不免想着，与他熟络，似乎也能沾染一些傲人的光芒。
“这个竞赛魔方当做礼物，不会嫌弃吧？”梁舟之又伸出手去轻敲了那魔方两下，“它可是陪我拿过很多奖，很有意义。”
那还舍得给我？江唯巧不假思索，下一秒将将脱口而出，才霎时不妥——
问了，不就是在给他挑明的机会吗？
“不会……”
见她明明想问，又忍了不问，他也识趣地不去挑明，只静静看着她稍显无措的为难模样，想着反正意思传到就行。
浓云乌天暴雨，巷口昏黄路灯。
他与她同站伞下、同站雨里。
见手中紧攥的魔方被周围纷飞雨点溅湿，她正在口袋翻找纸巾，此时一只大手直直伸过，是他拉住了自己的衣袖去擦拭魔方，其间不免触碰到她。
冰凉贴来热暖。
怦然，他震了震喉结，她颤了颤手。
随即默契分开。
“以后好好学啊，江江。”梁舟之将手插了兜，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细细摩挲着手指，眼神定定朝前。
以后？学？
此学非彼学，他说的不仅是魔方——
这便是他隐晦地，一直想和她约定的愿望吗？
不确定他说的“以后”是明天，后天……还是她想的那个更远的“以后”，反正她似懂非懂，朝他点点头。
雨势愈发地大了，伞顶不知何时便破了几个小洞，兜不住雨水的“猛烈进攻”。
于是一滴滴雨渗进了伞里，直直敲打他们头顶。待二人仰头查看之时，竟有雨滴顺着点在了梁舟之的眼睑之下。
“噗嗤——”江唯巧见他脸上似是泪痕般的雨点滑落，先是幸灾乐祸，又下意识伸手去帮他拂过，还不忘打趣：“别哭了。”
梁舟之本是想左右甩甩头，将水点甩走。可从伞顶收回视线、低头望她的那刻，便见她从深蓝色校服衣袖中举出一只纤白的手，朝自己的脸贴来。
他只惊讶一刻，便了然任她去摸自己的脸，同时紧紧地定住自己的头——
听她调侃自己，他也不敢轻易发声，生怕自己只要稍微动动，便会吓跑了她的手，便再不会见到她对自己如此亲近的表现。
她不排斥自己，他的内心在庆幸。
怎么不接话？江唯巧的视线被自己宽大校服袖口遮挡几秒，等收回了手才见梁舟之望向自己，那睁得大大的、望得很是期盼的双眼。
心照不宣，始于十一月底的这场冰凉大雨。
就像一抹草青，他滴进了她的乌蓝世界。
就像尘霾中的清澈，她轻拭他的雾灰，现出琉璃本色。
……
一周后，月考结束，座位被重新编排。
“哟，梁舟之，这次不坐‘过山车’了啊？”
“‘过山车’坐腻了，这次坐‘观光车’。”靠在教室最右列二排窗边的梁舟之洋洋得意，回应路过的同学时如是说。
梁舟之，全级第一，以史无前例的超前排名，超高分数，给全级来了点小小的震撼。
也给江唯巧带来了些许的无奈——他果真如那日在车站所说，抢了她的位置。
“江江，你不会生气吧？”
在梁舟之转身将座位表递给身后考了年级第二的她时，还佯装委屈托起脸盯着她问道。
江唯巧已做好心理准备，接了座位表只瞥一眼后，更是明了。
他是懂言出必行的……
“不会……当然不会了……”江唯巧先是一阵苦笑，随后又转念一想，还想努力争取最后机会：“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第三排的风景会更好？你能不能……就是……”
“不行，我就想坐你这儿。”梁舟之故作姿态，冲她笑着摇头。
“唉，好吧……”江唯巧泄了气，只得改坐身后的第三排，可是这样就只能望到边角一点的江面和绿道公园了，剩下的全被那些枝繁叶茂的常绿高树占了满窗视线。
知道她对这个位置心心念念的，可他为什么还是对她说了不？
梁舟之原也是想着，自己填个第三排坐她后面，让让她便好了，这样上课分神的时候没准还能盯盯她……
可他课间偷偷留意过她和后桌互动的场景，那叫一个惨淡——
江唯巧的后桌也是个男生，且性格也不算内向，属于和女生讲话也不会害羞的那种。可从来只有那男生主动找她，朝她传作业，或是问她一些学习上的问题……而她主动回过头去问话的次数，几乎是没有。
见状，梁舟之也才细细回想，好像除了午练那次，先前和江唯巧的大多数对话，也都是自己主动回过头去问起的她。
对啊，就连发觉他的烟味变重，她也只是默默忍耐，一点没有要提起或埋怨自己的意思……所以平常小事，她又怎会有事没事地都来找他呢？
显而易见，自己找她的次数，比她找自己的次数频繁得多的多。要是坐她后面去了，难道让她天天转过头去和自己对话么？这多不方便。
知道她是一个不会主动找人说话的人，那他便要坐在方便主动与她搭话的座位上——
知道她舍不得窗外的风景，所以她新选的位置肯定不会离原位太远，大概率是第三排——
综上所想，梁舟之在座位表上大笔一挥，还是决定抢了她的位置。
坐在第三排的江唯巧郁闷了，盯着梁舟之后脑勺默默感慨着：要是自己也能像他一样随意控分，为所欲为就好了……
她好不容易卯足了劲考了个全级第二，想着梁舟之就算认真考，也不一定能考得过他——毕竟他最好才考过年级第四。
可……
所以他这次到底是和自己一样纯属超常发挥，还是不控分的真实水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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