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许珍意早早起床洗漱打理自己。
两条毛巾分辨不出哪条是给她擦过脚的，虽然她没有脚气，但她也很嫌弃自己，最后干脆用手鞠一捧水洗脸。
之后就无所事事扒着窗户往外边看。
许珍意对章之其实已经没什么印象，无意拿眼前的一切跟如今她生活的城市比，可差距实在太大，而且没什么可比性。
章之太落后了，不论是环境还是建筑，都有一种萧瑟的，毫无生气的死气沉沉。
这两天她见过最热闹的地方反而是天福街，昨天下午刚到巷口就目睹了一场由一条内裤引发的问候祖宗十八代夹带各种生殖器官加乱/伦大乱炖的中年妇女撕逼骂战。
老的，壮的，小的一条街的**都在围观，骂战结束后她听到几个七八岁的小孩有模学样的嘻嘻哈哈，嘴里全是污秽不堪的字眼。
现在又目睹着楼下路边齐刷刷蹲一排壮劳力中年男人，说不冷吧各个手都揣袖子里，使劲龟缩着脖子，说冷还全都待路边不动，津津有味地看路边两条流浪狗搞对象。
过了会儿，一辆人力三轮车出现在人行道对面的机动车道上，大爷拉了一板车纸壳废料，屁股离垫蹬得起劲，一边活力十足的做着扩胸运动。
后面一溜车子缓慢跟着大爷。
许珍意能感受到这里的生活节奏缓慢，晚上**点好多店就关门了，见到的人也都很…抽象。
其实这些画面都挺有意思的，许珍意心里却涌起一股压抑的，窒息的难受劲，像细密的丝线轻轻缠绕到心脏上勒紧。
有些意识并不是自然而然就有，在以前她就不会想，人被扔在这样的环境里，能看到什么样的未来？
她离开时还小，心性不成熟，一开始挺乐意跟着妈妈走，到真离开那天，却哭着赖着不上车。
她谁也不要，不要妈妈也不要眉眉，就紧紧抱着许青时大腿哭，被他抱起来哄睡着后，等再醒来，抱着她的人已经变成了妈妈，车子已经不知道开到哪了。
许珍意忍不住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离开，现在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会在这个环境里塑造出什么样的性格和三观？
许珍意成大字躺回床上，泄气地吹了下刘海。
她还是个学生，作息规律得不能再规律，天不亮就醒，到教室就困，过点就饿，没多会儿肚子就饿得咕咕叫。
注意力被转移，却发现房间里除了矿泉水就是避孕套，没能吃的。
好在过了几分钟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接着传来许青时的声音，硬邦邦的，一点不柔和，“珍珠，起床。”
一看才八点半，说好的十点呢。
这人怎么抽风似的。
但幸好不用挨饿到十点嘿！
许青时似乎并不意外她已经洗漱好，直接推着轮椅乘电梯下楼。
一大早，他手机还真有好几个电话进来，全是号码没有备注，许珍意没帮他接，还手机时说了声，见他只是随便看了几眼就把手机揣起来了，也不回过去。
这就很奇怪，不回电话，还全是陌生号码，许珍意心里顿时又警铃大作，忍不住问出口，“哥。”
“讲。”许青时从电梯壁看她。
“你搞网贷了？”
许青时：？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许青时推着轮椅出去，一边道：“嗯，一屁股追债的，所以等会儿早餐你付钱，哥我穷。”
许珍意：？
许青时推着轮椅走出旅馆的玻璃门，迎面就是一阵阴嗖嗖的冷风，天成铅灰色，浓厚的乌云沉沉压坠，本就陈旧灰败的小城更加了无生机。
许珍意没被这阵刀子似的风剐到，因为刚出门，她的卫衣帽子就被一只大手粗鲁的扣上了。
她视线完全受阻，摇了摇脑袋想把帽子往后推，结果那只大手把帽子拽得更深了，直接盖住她大半张脸。
“哥，我看不见了。”许珍意坐在轮椅上咕哝着仰头，只剩半截白生生的下巴尖。
许青时只穿着一件薄外套，这两年不常在章之，已经忘了章之冬天的阴风有多厉害，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他也没吃早点的习惯，不知道这附近有些什么吃的，皱着眉左右张望，冷硬的五官显得格外凶，也不看许珍意，把她脑袋摁回去，“腿都瘸了，眼睛也先别要了。”
“……”
两人直接盲狙了最近的一家早餐铺。
就餐环境十分糟糕，桌底下扔了许多餐巾纸，踩得脏兮兮的，桌子上汤汤水水没擦干净。
许青时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已经见怪不怪，但他想也不想的说：“换一家吧。”
许珍意说：“来都来了。”
反正，估计哪家都大差不差。
许青时挑了张最干净的桌子，帮她固定住轮椅，又拎了只凳子在四方桌另一侧坐下，“想吃什么随便点。”
店里没菜单，就一张大字报贴墙上，有些字已经模糊了，泛黄的边边角角打着卷，看得出这不大的店面已经很有年头了。
许珍意一点不扭捏，很快就点好餐。
两碗米线，一笼包子。
见她没再点，许青时开口加了份虾饺。
许珍意红红的耳廓轻轻动了动，这人音色温凉冷淡，有点低沉，像是还没睡醒似的，还挺好听。
更令她感动的是…
许青时抬头看到她一脸荡漾。
她笑得暖洋洋的，双手合十，十分感动说：“哥，你真好，还记得我喜欢吃虾。”
许青时从卷筒里扯出几大节纸巾擦她面前的桌子，一边否认，“不是，你想多了，我只记得你有次被鱼刺卡了喉咙，喝了一升醋。”
“……”
见到许珍意垮下一张小脸，许青时忍不住乐了。
许珍意：“你笑得跟鸭子一样。”她张口胡编乱造，就想怼回去。
不知道戳到他哪了，许珍意见他应激似的立马就不笑了，也垮下一张脸。
许珍意：？
或许是因为长大了，又或许是分别太久，许珍意已经找不回以前和许青时相处的那种感觉状态，可又因为他表现得十分自然，许珍意就不怎么紧张。
两人都冷漠一脸对着彼此不再讲话，很快，老大爹就端着两碗米线上来了。
那碗里冒着热腾腾的气，老大爹却徒手端大碗，半个大拇指哥泡在汤里的那碗啪地放在许珍意跟前。
许珍意瞪大着眼，抽气。
都来不及考虑卫生不卫生的问题，满脑子——
你的大拇指哥…不烫吗？
等她反应过来，许青时已经把他那碗换给她了。
许珍意想说不用，但她最终还是说不出来，算了，还是给哥吃吧。
许珍意跟真正在大城市里长大的小孩不同，她以前也吃过苦，时间再短也是在章之待过的，所以，面对眼前的这些情况，她其实很淡定。
只是她跟这些显然已经习以为常的土著人比起来，又显得格格不入，许青时肯定注意到了，所以才把他的碗换给她。
他会怎么想？其实许珍意一直摸不清许青时对她忽然出现是什么态度。
许珍意闷在碗里小声说：“我没有看不起这里哦，我只是有一丢丢小洁癖。”
许青时看她一眼，“所以我多有眼力见。”
“那你不嫌弃吗？”
“没关系，你哥我吃垃圾长大的。”
“……”许珍意咬着筷子咯咯乐。
许青时把蒸饺换到她那边，“吃吧你，傻乐。”
过了会儿，后桌一大爷逮着许青时捯饬手机去了。
他也没离座，就斜了个身，手肘搭着椅背，那大爷还很会来事的给他传了支烟，许青时夹手指间没点，低着头捣鼓手机，时不时跟大爷搭两句话。
许珍意看着这样一幅画面，会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觉得眼前这人不管被扔到任何环境里都会得心应手，外界环境是好是差不太能左右他的心态，他就是他。
但他跟小时候又是有变化的，尽管他对她的态度没什么变化，他这个人，从前是飞扬跋扈的，如今却沉淀出几分坚毅和沉稳。
从店里出来时，太阳已经冒出头，气温回暖，许珍意没继续缩在帽子里。
许青时就带她穿过马路，回到东路广场，许珍意好奇的打量四周环境的时候，许青时到ATM机那取钱。
许青时最近取钱次数频繁，也不记得还有多少钱。
剩得比他想像中多一点，五千零二十一块七毛。
吃早餐、取钱、打车去车站。
这一套流程似乎是早就规划好的。
到了章之客运站，许珍意被许青时推进购票大厅。
自此，许珍意明白了，难怪他一直对她的出现没一点表态。
自此，从昨晚到现在，许珍意对这人积累起来的好感全烟消云散了。
好在，她留了个心眼。
“哥，我身份证好像忘在旅馆房间了。”
“没事，在我这。”许青时从屁兜里掏出她的身份证。
“……”
她早上明明藏到床底下的身份证，怎么就，水灵灵出现在他手里了？
许青时垂眸睨她一眼，心里轻嗤，小样，跟我斗。
许青时去买了票回来，告诉许珍意，“十点发车。”
“回霖城的机票买的两点的，路上你不用抓慌，出了车站直接打个车去机场，车站门口拉客的那些人别理，去打出租车。”
许珍意哽咽，“什么时候买的机票？”
许青时直接道：“昨晚。”
是了，他昨晚看过她身份证。
许珍意不说话了。
许青时又去买了两笼包子和两瓶水以及一袋零食拎回来放她腿上，“路上肚子饿了吃。”
许珍意依旧沉默。
许青时知道她不高兴了，但没搭理，他去找来一只笔，撸起她袖子，毫不客气对那截藕白似的小臂下手。
这人怎么什么都能找来！
许珍意生气了。
“到了给我来个电话，或者路上有什么问题都可以给我来电话，”许青时半蹲着，没急着起身，给她撸下袖子，又帮她把一袋零食系上活结，往四周看了几眼，用袋子挡着把一卷钞票塞许珍意卫衣兜里去了，压着声音低低道：“路上保管好了，当哥给你的路费和零花钱。”
“可是我还没去看过眉眉呢。”许珍意忽然说了句。
许青时站起来，没回答，只是摸了摸她脑袋。
许珍意一个人滚着轮椅到一边去自闭了。
许青时皱着眉瞥开目光，喉咙发紧，心里狠狠抽了下，不是滋味。
再看过去，就见那姑娘垂下头，抬起手，似乎是捂住了脸，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许青时叹了口气，走过去，轻轻拍她肩膀，抚上她脑袋，语气软下几分低声道：“珍珠，哥—”
呜呜呜嗷嗷嗷，许珍意捂着脸大哭出声，周围不少人好奇地看过来。
许青时脸色也不好，听到她哭声心里更加愧疚难受，低声哄人道：“别哭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许珍意一把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腹肌上，哽咽哭腔，柔弱可怜，“你别不要我，别丢下我，别赶我走，好不好，我什么都听你的。”
这话模棱两可，周围人自行脑补，目光变得犀利，全盯着许青时，仿佛盯着一个负心汉，而许青时注意力全在许珍意身上，被她哭得手足无措，脑子一抽没反应过来，轻拍着她的背哄，“珍珠，你听我说—”
“呜呜呜呜呜，我为了你跟家里断绝关系，为了你辍学跟你到这里，我给你洗衣服做饭，我才摔断腿你就嫌弃我不要我！”
“东路广场，兰馨旅馆，403号房，你昨晚还搂着我甜言蜜语说等我20岁就领结婚证，你个王八蛋竟然骗走我身份证，又把我骗到这要送我走，你好狠的心！呜呜呜呜~”
许青时抬头，四周全是盯着他的眼睛，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又低头，强硬掰开她手心摸一把，没一点湿气。
许青时顿时咬牙切齿，黑沉一张脸。
你特么！
这死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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