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中途出了一点小问题,但是好事多磨,一蹴而就反而会使人心慌。
离正式上场就还剩下不到两小时,眼下肖霖还没回来,白禹在后台来回踱步,忍不住问道:“对了,今天节目单是什么来着?”
这个问题已经不是第一次提了,算盘耐着性子掰起手指,“上半场,《抡弦子》、《对对联》、《拴娃娃》、《关公战秦琼》。师父,您怎么了?这都第三次问我了。”
“那什么,肖霖的节目是哪个来着?《栓娃娃》?”
“他是下半场的《铃铛谱》啊?节目还是您定的。”
白禹应了一声,接过算盘端来的热茶,也顾不上烫手,撇去茶沫和茶渣,很快就见了底。褐色的热流缓缓流经嗓子眼,等待着那股苦劲儿发作时,这才好受很多。
他又问道:“肖霖还没回来?”
“正在回来的路上。”夏瑞卿说,“师哥,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没事儿!就是有点堵得慌,估计是这破天气闹得。”白禹摸着自己心脏的位置,“我出门透透气,你们准备一下,等肖霖回来就让他也赶紧收拾!”
等他走后,算盘把板凳挪到离夏瑞卿更近的位置,小声问道:“我师父是怎么了?从没见过他这么紧张过。”
“没多大事,小学生春游综合征。”夏瑞卿笑着拍了拍算盘的脑袋,“我去换衣服,要下雨了,把窗户关起来吧。”
十分钟后,肖霖如约赶来,来时已经穿上了大褂,惹眼的黄色在大厅里一晃,顿时激起千层浪,就算在三楼剧院后台的更衣室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夏瑞卿猜,他可能是无意的,毕竟再有两个小时就要正式上台了。但一看见那张带着狡黠笑容的脸探进来时,他就笃定了这人十分享受刚才楼下的小混乱。
外套刚脱下来一半,夏瑞卿干脆丢在他的脸上,说:“我大褂呢?”
巴掌大的更衣室显得太过于拥挤,转身都难。肖霖如一条蛇般扭进来,仗着身高优势占据了上半部分的空间。密闭的小空间里,他们之间的空气变得稀薄,肖霖单手撑在镜子上,眼前是夏瑞卿和自己那张故作正经的脸。
“在这儿呢。”
他晃了晃左手臂上挂着的大褂。
夏瑞卿上手去抢,但被他闪躲过。
“想要?”
肖霖勾起嘴角。
夏瑞卿抱着手臂,偏偏不正面回答,“……手别抖。”
他还真的有些缺氧,加上一路上没少卖力气跑动,确实有点力不从心。嚣张气焰被人浇灭,肖霖立即改变了策略,将刚才的姿势变成环抱,两个手臂紧紧圈住怀里的人,声音低沉但清楚,说:“卿哥,您这样会显得我很没面子的。”
“那你想要我怎么做?”
“比如……”
光这么抱着实在不怎么过瘾,稍微一使劲,没有预警的悬空让夏瑞卿莫名紧张起来。他一下子抓紧肖霖的胳膊,说:“放我下来!”
“我不要。”
**的眼神对撞足以使空气之间的化学反应开始催生、发烫,肖霖好像从没在正常的灯光下仔细观察过他害羞时的表情,原来他心里想着念着的夏小仙儿也像凡夫俗子一样,会脸红,会躲闪。
“门,门……”
夏瑞卿还在说着话,但估计后半句已经没有机会再出口了。
雨下了起来,淅沥淅沥地刮擦着窗户而过。从屋檐上倾泻而下的水流相互交缠,靠着默契交换位置。走廊里穿来跑动的声音,留给他们独处的时间不多了,光影错落重合,很快,镜子上便凝结了一层稀薄的水雾。
一开始谁都没有发现夏瑞卿身上的衣服是什么时候掉在地上的,即使是这么热的夏天,他依旧保持着最少两件的习惯,所以现在收拾起来分外麻烦。但还好的是,公事私事一起办更加节省时间。
“咣当”一声撞击门框的巨响震醒了算盘。他睁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急忙冲进来的肖霖,发尾还带着俏皮的弧度,二话没说,丢下衣服又拔腿就跑。离开时还能嗅到空气中有那么一丝不太对劲又极其熟悉的香味。
按理说他这么粗线条的人不该有这种味道,算盘也不敢多问,估计往下盘问又是这个时段不能播出的剧情。临上场前,他凑到肖霖跟前,“还记得今天要说哪段吗?”
“《铃铛谱》啊?怎么了?”
算盘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没事,今天忘词的人有点多,提醒你一下。”
《铃铛谱》由五段相似的对白组成,这些包袱在内容上大多没有区别,但高密度的抬杠和反复的翻辙找补,足以用一小时钟逼疯一个逗哏,所以在业界一直享有“说完直接出殡”的美名。白禹并不是在刁难肖霖,特地选了一个以说为主的段子也是希望他能够为自己正名。
早在他练习之初就被告知,《铃铛谱》说好不易,除了保证正常演出外,随时能接住捧哏抛来的现挂,也算得上本事。
肖霖显然忘记了这一茬,但旁边这人就不一定了。
一上台,先鞠躬。掌声如轰炸,礼物如手雷,一顿忙活过后才消停下来。大剧院不比小剧场,肖霖扶正了话筒架子,不由得提高了嗓门,说:“得嘞,感谢大家的喜爱。前排的女施主们就赶紧回去吧!”
被点名的那个执意要肖霖过来接,拿到手一看,是一本红色的结婚证,最尴尬的是桌上还有一沓相似的,只是在照片和姓名处更换了女主角而已。
从前叫做“掉杵”,是用来捧角用的小礼物,多为手表、鲜花或者银元。这种习惯倒是传承了下来,但现在大多是一些逗乐的小礼物,不分贵贱,是一份来自观众的回应。
不收也不好,收了也得有说法,这时,正收拾桌子的夏瑞卿在他背后幽幽地来了一句:“重婚罪犯法。”
现在的肖霖已经可以很自如地接住任何包袱了,但还是愣了一下,赔上笑脸,又冲台下一指,故意横起眉毛,说:“听到没?我是你们得不到的男人!”
一阵此起彼伏的吁声过去后,他才回到矮桌子的旁边。
“上台来,先介绍一下自己。我叫肖泽翎,万家灯火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小演员。而我旁边这位呢,想必大家伙已经很熟悉了,夏瑞卿,夏老师,万老师父的嫡传弟子,大学问家。”
底下响起欢呼和掌声,夏瑞卿摆摆手,“您捧,不敢当。”
“三弦弹得好啊,那手法,您这身大褂是自己弹出来的吗?”
“有弹大褂的吗?”
“开个玩笑,就说您学问多啊!”
“我瞧着您也不赖啊,新锐相声演员,泽字辈单传,国民男神,喏,刚刚的结婚证都按沓收。”
“不行!”见他笑起来,肖霖也跟着笑,“我!学历不成!不能跟您比呐!”
“您什么学历啊?”
“定福庄东街1号,广播专修学院!”
“哟,您谦虚了,柏传谁不知道啊?”
“您不一样了是不是?”肖霖拉着他的袖子,“艺术世家,又师承名师。一样是大学出来的,我不能跟您比!后台,我们都喜欢干嘛,看看视频或者和师兄弟打个游戏什么的。不像人夏老师,从不参与。”
夏瑞卿一挑眉,“可不,王者二十颗星刚被您拽下来两个。”
看他心情确实还不错,闲白很快就在两人的插科打诨中过去。接下来的半小时里,他几乎没有给肖霖使什么绊子,一来一回,十分顺滑,就连台下旁听的算盘都开始奇怪,越听越觉得今天的卿哥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白禹笑了一声,“看着吧,牟劲儿呢。”
趟过惊鸟铃,越过长寿铃,还是没能翻过百岁铃。逗哏卖力气干活,而有的捧哏讲着讲着就掉了线。夏瑞卿捏着下巴,作出思考的摸样,说:“您这关系不对,我得捋捋。我妈的叔叔的姐姐的女儿的儿子,不应该是我的表兄弟吗?”
说相声的,也就得了这么一位文学系大教授。没想到他能算的这么快,肖霖捋了一把虚汗,“您甭管是谁了!那天我就看你妈!牵着一小男孩,个不高,还比算盘稍微高点!”
“您啊,待会儿下去挨打别问为什么。”
“没事!我把他内增高藏起来了!”
底下哄笑一片,除了算盘在后台气得直跳。
虚惊一场,引人铃也算是顺顺利利地渡过,但一看见夏瑞卿手里的纸扇已经悬在半空中,肖霖觉得自己的头顶条件反射般地开始一抽一抽地疼起来。
“那天去您家,还看见一熟人,不知道您认不认得。”
“谁啊?”
“您媳妇儿!”
最后一段必定要用家庭里的伦理关系作为收尾,眼看着快要大功告成,夏瑞卿又翻起了前面闲白的包袱,忽然来了一句,“对,朝您借的。”
又是响亮的吁声。当你的捧哏不想救场且幸灾乐祸时,肖霖只能认了这个哏,继续道:“成,借我的!但我这么仔细一看啊,您媳妇儿头上有朵花,花芯上也有这么一铃铛。”
“是,有。”
“甭问。”
“这是?”
“引人铃。”
“去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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