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关上门的那个刹那，我本以为自己已经逃过一劫，可实际上我还是太过天真，在这个学校里，我毫无获胜的可能。
“你是不是忘了交代什么？”
母亲的冰冷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即使隔着一层厚厚的门，但我依旧能感受到来自于这句话的恐惧。最直观的感受便是我的双脚，再也无法移开背后的深渊，只得以站在原地，默默等待来自于母亲的训诫。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校长。”
“她是谁？”
这是我意料之中的结果，但我没想到它回来的如此之快，母亲到底还是看到了洛笙。我曾经在脑海中想到了各种可能的借口搪塞过去，可现在不知为什么，那些借口我一个都想不出来。
唯有数不尽的恐惧……
作为我长时间没有回答的惩罚，她打开了门，以那种高高在上的威严姿态再次问我：
“这是第二遍，她是谁？”
“朋……朋友……”
最后，我支支吾吾地，从牙缝中挤出了我不愿说出的“朋友”二字，我十分清楚，这么说的后果是什么。
她曾因为我的“朋友”，特地让我搬了好几次家，那时的她还并不是学校的校长，条件还不算富裕，可是她对我的控制早已发展到难以形容的地步。她效仿着古时候的“孟母三迁”，只是我的结局并不是找到更好的朋友，而是让我永远远离他们。
“就那群臭鱼烂虾、乌合之众，也算是朋友？”
我看不到母亲现在是什么样子，但是我感受得到在说出那句话时，她近乎嘶吼般向我阐述“朋友”会毁了我之类的话。她曾经视我姐姐如珍宝般看待，容不得半点外界的污垢玷污她，可现在我的姐姐已经死了，取而代之的是我来承受属于母亲的那份“恩惠”。
这是母亲所定义的爱，可是每当谈及“朋友”之类的词汇时，这份“恩惠”的背后是数不尽的压力。在母亲的“教导”下，我愈发感到难以呼吸，仿佛现实中也有着什么巨山压在我的身上。
这种情况也不算少见，而每到这个时候，我总想着得到解脱，即使是面前的栏杆，我都想一跃而下，让我永远逃离这里，但是这是她所不允许的，我的苦难并不会因此结束。
又或者，我好想见到洛笙，就像我最开始想的那样，让她带着我离开这里。而洛笙似乎是听到了我的召唤，在楼梯口的拐角处，我看到了她。
可是母亲的话，让我意识到了我还在现实之中：
“看来，我需要一场考试，让洛笙‘名正言顺’地离开这里了吧。”
“欸？”
母亲要开除洛笙？从她的话中，我只能读出来这些信息。
倘若是别人被开除了，那我多半不会多看一眼，但这里的每一个字都让我感到心如刀割。这应该是我第一次会因为某个陌生人而感到担心以及紧张，而对象是我孤注一掷的希望——洛笙。
我不想忘记那份亲密的接触，我也不想让这份与我而言刚刚开始的友谊就此终结，此时此刻我应当反抗，去保护我唯一的朋友。
但是因为这个早已经被驯化的大脑，即使头一回它产生了想要反抗的念头，可最后还是屈服于对未知的恐惧。我实在是不知道，当我决定要踏出那一步时，我会招致什么样的后果。
在恍惚中，我似乎掉入了黑暗的深渊中，数不尽的触手将我拉入失重的边缘，而深渊的尽头，是她用来囚禁我的那个带有腥臭味的小黑屋，那便是我所有恐惧的根源。
所以在最后，我并没有如我预想般的那样反抗，屈服于她的意志，最后我只是弱弱地说了句：
“难道……在您看来，我连朋友都不可以有吗？”
我知道，现在的她已经生气了，在她凶恶的眼神之中，我看到了属于我自己的些许不屈，但只有我知道，我的全身都在颤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害怕。或许那份不屈或许是我最后表现出来的坚强，在母亲的威严面前，这份坚强一分不值。
结果可想而知，这份带着妥协意味的话语并不能让眼前的母亲感到满意。迎接我的，是我反抗她的意志的惩罚。
“啪！”
我的左脸先是传来一阵疼痛，脸如同被火烧一样燥热，虽然算不上多疼，但足以让我记住自己的天真。这份天真很快就被火辣辣的刺痛所替代，作为惩罚的真正本质。
“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这么做都是为你好！”
母亲只留下这么一句话，扬长而去，我理应愤怒、面对高高在上的她宣泄着属于我的真正想法，但到头来，我只感觉到我颤抖的越厉害了。
这是场彻头彻尾的失败以及绝望，因为我的懦弱，我没能保护洛笙，而是因为自己的赌注，将她一同拖进了我的深渊之中。
而真正的惩罚是来安慰我的洛笙，现在，她就站在我的身边，向我伸出了手：
“那个，云茵班长……你的饭卡。”
我并不在意什么饭卡，我只想用力抓住她的手，抓住她的一切，想让她带我离开这里。可我知道，恐怕我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去抓住这只手了。
所以，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份力度本来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可却得到了洛笙的回应。她不应该怨恨我吗，怨恨我断送了她的一切未来，她应该狠狠抽打我这个仇人，这样反而会让我心安理得一些。
愈发温暖的手心，让我难以挣脱开来。可能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才会对我如此地温柔，但凡母亲告诉了她真相，那么现在结局将截然相反。
这样一来，我更加无法原谅自己了。
“抱歉……”
“怎么了云茵？”
求求你……不要再这样对我如此温柔了……就这样放弃我好吗。
“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可以和我说哦。”
那些是我的幻觉，她只是看着我什么也没说，可我希望这个幻觉定格成永恒，让我能够把自己积攒起来的所有全部诉诸于洛笙，我唯一的朋友身上。作为不会视我为奇怪生物的洛笙，愿意接纳包容我的洛笙，在绝望中，我甚至想将这份情感升格为更加过分的境界，将我的一切托付给她。
然而自私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就像现在胡思乱想的我。我知道母亲的视线还没有完全离开，现实告诉我不得不去剥离这层温暖，于是在最后，我主动挣脱开了她的手。
“我没能保护好你……洛笙……”
这一天是我的生日，我很幸运我找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但我也很不幸，我失去了我的第一个朋友。
2019年9月7日
我并不知道另一方是作何感想，在我这里，我早已因心烦意乱而自乱阵脚了。尽管在那之后，我尽量让自己恢复以往那样冰冷的状态，但是上课的时候，多少还是因为她而有些走神。
今天我并没有回家住，反而是母亲那里，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催促我回家，这算是为数不多的好事了，毕竟才闹出那样的矛盾，两个人见面只有尴尬。
而在宿舍里，我至少可以在题海中短暂地冷却一下自己对于洛笙过于狂热的情感了，但他们的作用无异于扬汤止沸，我发现在我大脑里永远挥之不去的并非是那些公式，而是有关洛笙的一切。
明明已经知道我与洛笙之间不可能再产生任何新的故事了，可是我却还要装作不服输的样子，保持着幻想。
看来想要在题海中麻痹自己的想法是不太可能实现了，为了不让自己那么的无聊，我只好上外面去消磨一下时间。
幸亏今天那位粗心的管理员大妈又忘记了锁宿舍大门，不过再这样下去的话，可能过几天那个位置就得换人了吧，不过这与我并不相关，毕竟在这所学校里最不缺的就是钱，大不了再招一个便是。
母亲对于审美有着独特的理解，至少这所学校的风景线也是在她的管理下建设起来的。在这所学校的中央是一处巨大的人工湖，在月光下，它伴着微风吹拂起的银白色涟漪，与湖面上方茫茫薄雾相互交融，翠绿色的荷叶在这个银白色的梦境中若隐若现，又使这道风景不再那么的单调。
人工湖的南面，也就是我所在的地方，是一片花田。我不知道学校在那里到底种植了多少种花，我只知道在我印象中能说出来名字的花朵，在那里都能找到。而在它的旁边，是一个不算太大的玻璃屋，平时，我们会在那里上园艺课什么的。
玻璃屋里培养的是一些对环境要求比较高的花朵，至少那里能够给它们一个稳定的恒温环境，不过我实在不懂为何那朵石蒜也会在其中。
被众多花朵簇拥着的石蒜，她独享着月光的精华，最为优雅，足以夺去众人的所有目光。可她却是最孤独的那朵，因为周围没有和她相同的花与之呼应，如同现在的我一样，怪异的我没办法融入进这样的群体之中，只得孤芳自赏。
我其实很喜欢这样的花，但直到我知道了她背后的寓意代表着死亡后，我便在也没办法把她和“喜欢”相提并论。姐姐在我眼前死去的那天，或许是我的错觉，我在那里看到了同样的彼岸花。
除去洛笙之外，我的姐姐算是另一个对我十分重要的人了，至少在父亲去世后的黑暗时光里，她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光芒了，愿意接纳儿时不太听话，有些任性的我。
只是我后来才知道，她所承受的远比我想象的要多，这也是她过早凋零的原因吧。
或许是寂寞到了一定的极点，我竟然尝试着与她对话，就像以前一样：
“姐姐，我有一个朋友，她对我很重要，我知道在这个学校其他同学都视我为只会学习，没有感情的怪物，可是在母亲的监控下，我只能这么生活。”
“还有，假如我向那些人展示了我不同寻常开朗的一面，我害怕他们只会更加疏远我。但是洛笙，她却选择了接受我的一切，就像你一样。只有在和我一样被众人排挤的她面前，我才会活出真正的自己。”
“可母亲现在要开除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该怎么保护她……”
倘若是姐姐的话，该怎么办呢，她是否会像以往那样把我搂在怀中，替我解决这些烦恼。但迷茫的我现在想象不出来，玻璃房里甚至只有我无助的哭声。
可是，当哭泣之后，她真正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却难以分辨眼前的到底是现实，还是只是我单方面的幻觉。她像往常那样抚摸着我的头，这个已经隔绝了近两年之久的温暖，无人能够模仿，即使我知道现在我确实出现了幻觉，但我也坚定地向那层幻影问道：
“是你吗……云萱？”
“是我哦，我想，我的妹妹又遇到麻烦了吧？你和往常一样，还是喜欢撒娇呢。”
因为我能依靠的也只有她了，当母亲不再拥有她本来的职能时，云萱便承担了这一切。所以有的时候，我甚至会在她的身边说出“妈妈”的梦话，这也是后来她告诉我的。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云萱虚幻的身躯终于和现实没有了差别，结合成没有违和感的统一整体。只是现在，我才看到她身上的装扮有些“奇怪”，我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女仆装，而且还意外的十分适合她。
但是在我印象中，她从来没有穿过这样的衣服，所以这也不可能存在于我的记忆之中。我有点怀疑这是不是恶作剧了，可是她的容貌我就算过几十年我也会记得清清楚楚，还有他人不可比拟的纯美声音，这绝对是云萱没错。
“我知道你现在可能还有很多疑问，不过我没法给你解答，就当你现在做了个梦吧。”
其实无论发生什么，眼前的她到底是不是真的云萱都无所谓，因为我只想索求一个只属于她的拥抱，并且说上那么一句：
“我不想管那些，我只知道，我好想你……姐姐……”
“我也很想你，云茵。不过时间短暂，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问题要问我？”
“我想守护我唯一的朋友，那个女生现在遇到了麻烦，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喜欢她？”
“欸？”
姐姐的回答让我很意外，说实话，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对于洛笙的感情究竟算不算的上喜欢，毕竟我与她只有过一面之缘，可是就在她没有选择排斥我后，甚至对我产生了崇拜时，我的内心便产生了这样奇怪的冲动。
在与她的身体相互接触的刹那，我感到我全身都在发热，沉寂许久的心第一次感受到了悸动。可能很少与人交流的我，情感变得十分廉价，只是因为这些就心动不已。但我确切感受到了我与她之间，早已积淀了许久的情感，在双目相对的刹那，瞬间爆发。
我害怕与她的这份情感转瞬即逝，所以我变得十分珍惜，即使是离别之后也足以让人回味无穷，现在看来，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的喜欢”吗？
“我变得……很奇怪，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她。”
“我理解，在她的管控下，你孤单的太久了，是时候需要寻找另一个你值得依靠的人了，云茵。”
“所以在你看来，她就是我值得依靠的人吗？”
“姐姐我也不清楚哦，但是在我眼里，你单纯的没法藏住任何秘密。至于她对你的重要程度，我觉得就不用我明说了吧。所以尽你所能，去帮助你喜欢的那个她吧。”
确实如此，我还没有付出所谓的行动，只是一味的抱怨，是没有办法帮助洛笙的，只是一场考试，只要让洛笙顺利通过，就算是母亲那里也没有什么理由开除她吧。即使现在不知道洛笙对我是什么样的想法，但是在让她察觉到我对于她的情感前，我需要保护她，因为这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希望了。
先做到这些，然后再让她喜欢上我吧。
“看来我出现有些多余呢，你自己都已经找到解决办法了。”
“倘若没有你，单凭我自己完全不知道怎么解决。所以你差不多该解释这是什么状况了吧，你到底是谁？”
面对我的质问，云萱并没有回答，而是故意转移话题：
“啊，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情没做……蒂娅姐，我马上就好！”
“再见了，我亲爱的妹妹！”
这是要离开的节奏。
“姐！”
我不想让她再一次离开我的眼前，我以我最快的速度想要抓住她，哪怕只是抓住她的衣领也好，可是她到底还是消失了，与她一起消失的，是那朵鲜红色的彼岸花……
彼岸花……？
“等等，我刚刚是在和谁对话？”
恍惚之中，我突然感觉大脑一片空白，我只知道我刚刚在与人对话，可是四下望去，我并没有看到任何人。我对于自己的记忆还是有一些自信的，但是我拼尽全力也找不到任何有关那个人的信息。
不过也并非毫无收获，在与那个人的交流下，我似乎找到了我一直寻求的答案，我要尽我所能，去帮助我喜欢的洛笙，帮助她度过考试。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很喜欢现在豁然开朗的感觉，甚至比我解开数学难题还要激动。
“谢谢你，陌生人。”
就当，我做了个许久未做的美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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