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没,那姚寄言出狱了!”
“姚寄言?他不是要被处决了吗?”
“切,不就是因为新帝即位,大赦天下才免于一死么!”
“从狱里出来,估计也是个废人。”
“可不是吗!”
驿站聚集了天南海北的过客,酒过三巡时,总爱聊些时下热议的话题,尤其钟情风云人物的八卦传闻。
姚温进门时,猝不及防听见那一番对话,送着他入门的马夫也听了去,颇有些局促。毕竟八卦的主角就站在那些人面前,而说话者全然未知。
他拍拍马夫的肩,摇了摇头示意无妨。
他们还在被追杀的路上,行事还需低调。
更何况,那些人说得合理,他本就阴差阳错捡了一命。
说是废人也不为过。
十日前……
新皇登基,年号承旭,大赦天下。
时值初秋,更深露重,打头的狱卒领着一人行至门外,从腰间掏出钥匙,给后面的人打开手上的镣铐,“姚大人,京师有司狱寒凉,日后莫要再呆了。”
房里昏暗,乍见白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但仍微微颔首,“姚某一介白衣,承您照拂。”
那狱卒摆手,指了指前方,“前去云中的路多有颠簸,姚大人时常小心。”
姚温笑了笑,唇上毫无血色,“多谢。”
他一身月白棉服,头发散在身后,他抬起头,只见天光乍泄,云鳞堆叠,有晨曦微光,他便踏在这细碎光影中前行,不问前路。
十日转瞬即逝。
姚温走出城门,他心中知晓,此一离开,再难回来洛城。
他转过头,最后深深看一眼,城内已摆起了早市,来往熙攘,巡逻的士兵刚换了班,惺忪着眼。
姚温自嘲似地笑了笑,不再留恋,提袍上了马车。
车夫架车拐到城郊,却停了下来,他面带犹豫,“公子,前面有个来送行的。”
姚温惊奇,改制失败后,当初的熟人或是下狱,或是贬谪,再有的,便是对他们避之不及。
今夕何夕,竟还有人会来送行。
他掀开帘子,循着车夫所指望去,不远处的小丘上建了座八角亭,亭内站了个人,那人身着寻常私服,广袖褶袍,头发松松挽起,玉兰作冠,道是“风姿明净,琼佩珊珊。”
姚温瞧见那人,颇有诧异,那是礼部尚书,也是他曾经的政敌。
姚温叹了口气,“我这就下去,辛苦您等一会儿了。”
“没事儿。”车夫先跳下去,给姚温腾了地下车。
他走到那人面前,略有迟疑,仍是双手抱拳,拱手齐心,平伸前移,朝人郑重其事行了时揖之礼。
“多谢,此等恩情,姚温没齿难忘。”姚温道,狱卒已告知他,当朝的礼部尚书徐易趁大赦时,保举自己为云中知府。
若非得此保举,他还不知何去何从。
只是......
徐易摇头,神色淡淡,“姚大人不必感怀在心。”
徐易挑了挑眉,在监狱不过半些年的时间,却把这人的性子磨平了许多。
从前的姚温,天之骄子,还未束冠便已是状元,年纪轻轻受翰林院修撰。
虽温文尔雅,待人柔和,但说话做事,总是隐隐透着一股子傲气和直率。
“于私,你我毕竟同为杨约门生,念及同窗之谊,自然如此。”
“于公,你我政见不合,将你调离京中,我亦有考量。”
姚温猜得到,可他没料到,徐易的性子,少有能如此直白说明。
于私而言,他们虽为同窗,倒是那时的徐易,喜欢粘着先生。
思即此,姚温开口,“徐大人,姚温此去云中,再难回京,先生身子不好,如今还望徐大人替我多关照些先生。”
这话说得,徐易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先生也是我的先生,这本是情理之中的事。”
“罢了,此后再说。”徐易摆手,“听说云中常年冰雪,姚大人注意身子。”
姚温点点头道:“劳您挂心,盘缠行李都已备好了。”
他们又唏嘘了一阵,时辰差不多了,姚温登上马车。
马车渐行渐远,姚温掀开帘子,朝后望去,目之所及,尽是野草遍地,故都洛城,逐渐化为模糊的轮廓,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
从洛城到云中,总计需五日方能抵达。
一路不算安稳,时常有人尾随跟踪。
驾车的车夫也难免胆战心惊,他不是不知道自个儿载的人是个风云人物,但也没人告诉他这公子那么危险啊!
姚温闭目养神,却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那些人,要何时动手?
车夫在沿途的驿站停顿休息,给马儿喂草。
没成想进了驿站,先听到了自己的八卦。
这驿站今日热闹得紧,正巧来了位说书先生,那人一甩长袍坐下,抄起桌上醒木重重拍下,目光扫过堂下,眨眼笑颜如花,“书接上回,咱就说那雁回声。”
“话说这雁回声啊,瑰姿貌伟,如山如河,非常人可比也。”
下面有人插了句嘴,“你个老儿信口雌黄,雁回声向来以面罩示人,你如何窥得他真容?”
说书先生捋了捋胡子,“遮住了脸可没遮住身形气质。”
“老夫亲眼所见,这雁回声身长八尺五六,声若洪钟,气宇轩昂,自非常人可比。”
“老夫可有说错?”
这回没人再插嘴了,说书先生润了润嗓子,继而讲道。
“他武功高深,行侠仗义,却独来独往,来无影,去无踪。雁过尚能留痕,可雁回声难觅踪迹。江湖曾有人花大价钱买他的踪迹,然而一无所获。”
“关于雁大侠,最令人津津乐道当属‘锦阳街头巧救卖花女’,咱今天便说上一说。”
“这雁回声某日难得来了兴致,初到锦阳城,便好生逛了逛。逛至一处闹市,却见人们争相围观,他存了看热闹的心思,进去一看,这可好!”
“原是锦阳城中出了名的纨绔王二公子,这会儿想强抢民女,那女子哭哭啼啼,一个女孩子哪有那么大力气,手中的花零零落落散在地上,眼看着人便要被拽走,周围却无一人上前解救。”
“就在这时!”说书先生猛地拔高了声音。
姚温斟了杯酒送入口中,他想,雁回声么。
这位在江湖上出了名的大侠神龙见首不见尾,前些年还能常听他的风流轶事。
后来便销声匿迹了。
至于人去了哪?是死是活便一无所知。
江湖上刀光剑影,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人们都传雁回声是死了。
传来传去,经过一层一层的添油加醋,竟给雁大侠编了一出贯穿从出生到死亡的话本。
还编的有鼻子有眼。
可怜的雁大侠,人还不知道生死,便被大家给传死了。
店里又来了些人,本就狭窄的驿站更加拥挤不堪。
姚温这桌也坐满了客人,众人皆是风尘仆仆,满头大汗。
姚温好心将桌上的茶壶递给一旁的人,让他们倒水止渴。
这桌上的一干人中,却有一人极其惹眼。
那人就坐在姚温对面,从头到脚穿得严实,连皂纱帷帽都不摘。
姚温瞧见这人,先是愣住,怎么是他?
同桌的一个兄弟关心道:“兄弟,你裹那么厚不热吗?”
那人摇头,“无事,不必担忧。”
人都这样说了,剩余的人也不再自讨没趣。
姚温环顾了桌上的一干人,除了他以外,大概还可以分为两拨人。
一拨是两个人,看着像做长途贸易的商人,还有一拨就是那个怪人。
既是同桌的,免不了相互客套一番,姚温得知了那两个商人是去往庐州的,而这个怪人和自己一样,同是前往云中。
那其中一个商人磕着瓜子,“那你们不正好一路么,还能结个伴!”
姚温刚想开口,却被那怪人先打断,“我独来独往惯了,不喜与旁人结伴。”
他这话说得直白,那商人愣了愣,方笑着打圆场,“害,独行也有好处,更自在些嘛,来来喝茶喝茶!”
姚温瞥了那人一眼,只见那人虎口处似有薄茧,常年练武之人会留下这种茧子。
他没吭声,心中却计算着如何把这怪人拐来。
许是茶喝得多了,姚温借口便出了去。
他神不知鬼不觉拐到马肆处,车夫正给他们的马喂粮草。
车夫抬眼,便看见姚温笑眯眯瞧着他,他也不知为何冷汗直冒。
“公子,启程还得要一会儿。”车夫忙道。
姚温摆手,“不急。”
他随意撇过那一溜的马,状似随意问道:“对了,方才有个全身裹得严实的男子过来放马,你知道他把马牵哪儿了吗?”
“啊?”车夫连忙回忆,“刚才,是有个男的过来放马,我想想啊,好像是那匹!”
车夫指了个方向,姚温向他谢过,只留下车夫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
姚温回来时,桌上的那两个商人已经走了,说书人的故事也快到了尾声。
“只说那姑娘满脸娇羞,揪了雁回声的衣裳,说要以身相许以报恩情。”
“雁大侠本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哪想得惹了个红颜,他自然义正言辞拒绝了那姑娘。”
“最后推脱不过,便要了姑娘卖的一枝荷花,潇洒离去!留了姑娘遥寄相思。”
“嘿,这雁回声还真是拈花惹草!”有人锐评道。
姚温听到这结尾,不由扯了扯嘴角,心中暗想,这年头的编排可愈来愈失真了。
正巧那怪人叫了店小二,让他把自己的马牵来准备启程。
姚温低头喝了口茶,不一会儿,那店小二神色慌张进来,“客,客官,您的马不见了!”
“嗯?”那人捏紧了拳头,“马去哪了?”
店小二结巴道:“马……最近那窃马贼猖狂,应该是被偷了……您若是不着急,可以先住两天再……”
“我着急。”那人被帷帽遮掩着神色,但仅听声音竟也令人平生畏惧。
姚温适时插口,“这里离云中还有好些距离,您若不嫌弃,就同我搭一趟吧,也能解了燃眉之急。”
那人叹了口气,最终只得认命回道:“既然如此,那多谢了。”
“不必言谢,路上结个伴也安全些。”姚温这话说得真心。
可那人还只以为姚温在客套。
“我们萍水相逢,也算有缘,不知大侠称呼?”
那人看了眼他,摆摆手,“名字乃虚名,你就当我无名就好。”
“不好,这不合规范,这样吧,大侠若不嫌弃。”
姚温刻意压低了声音,“我便唤您雁回声如何?”
方才缓和的气氛瞬间打破。
不知过了多久,雁回声冷冷道:“你是谁?”
姚温颔首,面上神情波澜不惊,“在下姓姚,如今有个不情之请。”
“我凭什么帮你?”雁回声回他。
“您如今可没了马,还被我认出了身份。”他仍然笑着,面目温和,仿佛这般威胁并非出自他的口。
“说。”雁回声不情不愿道。
“在下本要去云中任职,可奈何此前路上多不太平,若能得您护送,事后必有重谢。”他将自己的诉求说了出来。
“任职?”雁回声似是诧异,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玩味道:“你姓姚?”
“是。”姚温回道。
“那我懂了......”
朝廷派人任命为新的云中知府,听说那人姓姚。
“啧,原来是朝廷的走狗,我的马也是你动的手脚?哼,你们当官的都只会这些下三滥手段么?真想砍了你的狗头”他神色不明,但语气愤然。
姚温选择性忽略前半句话,他也不恼羞成怒,想砍他的人多了去了,“无妨,姚某的命亦总被宵小觊觎,多您一个不多,少您一个不少。”
雁回声本也是气话,只是被人堵住了话头,实在不好受,末了,他恶狠狠道:“今日之事你若敢泄露分毫……”
他指了指腰间佩剑,“我便让你活不到云中。”
“雁大侠放心,姚某并非无信之辈。”如今了却了一桩事儿,姚温语气轻松,“雁大侠去云中作甚?”
“去玩。”雁回声闷闷喝了杯酒,不再搭理他。
也是,好歹也是大侠,就这么莫名其妙被人威胁了当护卫,任谁也不痛快。
姚温还有事想询问,招来了小二,又点了几盘菜,待菜一一摆上,他夹了块肉放到雁回声面前的碟中,闲唠家常,“雁大侠游历四方,眼界高远,可知云中如何?”
雁回声本拿定了主意不再搭理这狗官,可实在耐不住这烤肉香味,悄咪咪睁开条缝,不想却迎上了姚温的目光。
雁回声:你搁这儿等着我呢......
修改了开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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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姚状元贬作云知府,雁大侠受迫护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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