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十五年,皇都西市
细碎的雪花飘落在地面,化成冰冷水痕,又很快被来往行人车马践踏,变作污浊浑水。皇都西市人来人往,正是繁华熙攘,也融化不了腊月的寒意。
街边刚出炉的馒头还蒸腾出汩汩热气,就被摊贩的主人随手一抛,扔在了冰冷的地面,白净的馒头霎时间沾上了星点的泥水。而馒头的主人却不以为意,反而笑着努嘴,指了指地面的馒头,“小乞丐,赏你的。”
被他呼唤的是一个瘦弱的少女,因为身板太单薄,看上去只是个孩子。在这寒冬腊月的时节,她身上只披着早已看不出颜色,四处捡来的破旧衣物,身上裸露的肌肤被冻得通红,斑斑驳驳布满伤痕。唯一的亮色就是她有一双黑曜石般清亮的眼眸,在褴褛衣衫的衬托下更显黑白分明。
这是不知何时常在皇城西市行乞的乞儿,无人知晓她从何处来,姓甚名谁,不过也没人在意,偌大皇都,多得是这样无父无母的孤儿。卖馒头的崔三每日的乐趣就是在看见这个乞儿行乞时,扔一个馒头在地上让她捡走。看见对方放下尊严拾起沾满泥水的馒头时,他每日被城中士卒欺辱的自尊终于会在此刻得到满足。
谁知这乞儿今日竟然破天荒地看都没看一眼他,径直绕过了地上的馒头向前走去。
崔三不解,连着唤了她好几次,对方都没有回应,仍然毅然决然地朝着人流聚集的前方行去。
“发什么癫。”崔三呸了一口,重新捡起这个馒头,打算再打发给别的小乞丐。
宋遥知想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的穿书,就算不是穿成万众瞩目的主角,那也能成为打脸逆袭的配角,而自己莫名其妙穿书,直接穿成了一个无人问津的乞丐。
她起先只是偶然发现了这本小说女主恰好与自己同名,出于好奇随意翻看了小半本,发现讲述的是流落在外的镇国公府唯一的嫡女历经险阻回到国公府认亲,而后又发现国公府里也并不安分,几位姨娘蠢蠢欲动,自己的庶妹更是恶毒女配这样一个故事。翻了十来章后,宋遥知只觉得是一本古早宅斗文学,颇感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在床上无意识地睡着了。
等到自己再睁眼时,就已经变成了这个寒天雪地里昏倒的乞儿。她花了好长时间才意识到了这就是这本书中的世界,花了更长的时间接受了自己这具身体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在皇都角落行乞的乞丐,与书中的角色搭不上任何关系。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无依无靠,她只能靠行乞,帮别人做零工为生,食不果腹。
但是最近她有了一个新的谋划,一个大胆的想法。
宋遥知将手伸入怀里,在贴身衣料中摸到那块被自己体温捂得温热的玉石。
她在机缘巧合下得到了这块双鲤玉佩中的其中半块,而这个双鲤玉佩,就是让小说里的宋遥知能够回国公府认亲的关键信物。故事里的宋遥知还是幼儿时就因为意外流落在外,唯一能称为信物的东西就是这块给她当做护身符的双鲤玉佩。
而蹊跷的是,按照故事里的时间,长平十五年六月时,宋遥知就已经认亲回到王府,镇国公大为高兴,还连着在府内摆席宴请好友,广为告知自己找回了在外流落十数年的女儿。现在已经是长平十五年的腊月,镇国公却仍然没有找回女儿,镇国公府的家丁现在还在西市里张贴寻女的告示。
是的,她决定豪赌一把,去假扮镇国公府千金认亲。她还记得文中宋遥知与镇国公以及国公夫人,还有国公母亲认亲的剧情,应当出不了纰漏。
更何况,她已经是一无所有的乞丐了,也失去不了更多,不如去赌博一把。
告示牌边高头大马的男人不住地跺脚驱散周身的寒意,他皱着眉头,招呼正在往告示牌上贴寻人告示的家丁动作快些。
又是这般,这十年来,每隔十日就要定时来这儿张贴,可十年来每次都只有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市井之民来围观,也是奇了怪了,他们看了十年也看不腻的。
傅云哈了口气,打算把西市的告示板都贴完就去找家酒馆打二两烧酒来暖暖身子。
等到两个家丁磨磨蹭蹭地贴好了此处的告示,他当即催促道,“快走,还有两处要贴呢。”
“等···等一下!”细微的嗓音在人群中响起,瘦弱的身影吃力地挤过层层叠叠围观的人群,一双消瘦的手颤抖着撕下了刚贴好的寻人告示。
“你···”傅云不耐地转过头,就看见瘦弱的乞儿一手拿着刚撕下的告示,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你是来认亲的?”
被这人高马大的男人盯着难免让人发憷,加上周围好事的人群围观的目光让宋遥知几近想要退缩,但她还是咬咬牙点头,“是的。”
闻言,傅云不由得嗤笑一声,“你一个乞儿,凭什么说自己是镇国公府的千金?我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往府上带的。”
对方的刁难早在预料之中,宋遥知将怀中的玉佩递给傅云,指着告示上仔细画出的双鲤玉佩的花纹,“你看看,是不是这块玉佩。”
傅云仔细对照了二者,不由得瞪大了眼,发现这半块玉佩的确能对上纸张上的纹样,而且玉色莹白,通体无杂,只在鲤鱼尾出晕开一点殷红,雕工精致,栩栩如生,这玉佩材质是难得的上品,怎么看也不是一个乞儿能仿制的。
“可这玉佩为什么只有半个?”他仔细瞧了,还是说出自己的疑惑。
宋遥知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在外流落的时候,丢了半块。”
这说法倒也有几分可能性,傅云半信半疑,但还是不敢怠慢,招手嘱咐家丁,“带她回国公府,记得告诉老爷。”
镇国公府是开国太祖亲赐的府邸,御赐在皇都最繁华的城南朱雀街,朱瓦碧甍,端方有序。门庭绮丽,楼阁错落。
上一辈镇国公跟随开国太祖赤胆忠心立下汗马功劳,建立大雍后受封国公爵,如今已是第二代。这数十年来宋家努力经营,国公府蒸蒸日上,宋氏也成为皇都宁安城内颇有威望的世家。
水汽汩汩升腾,氤氲出朦胧水雾。宋遥知在浴盆中放松身体,温暖早已冻得僵硬的身体。
她此刻在脑海中仔细回想看过小说的剧情,有些后悔当初只把这本书当做打发时间的读物。不过好在原女主回府认亲的剧情也算是小说中的小**,细节还算记得清楚。
原著中宋遥知回府认亲时,惊动了镇国公夫妇与梅老太君,也就是女主的生父母与祖母。其实生父镇国公在这一环中反而并不重要,在生母谢氏颤颤巍巍地确定了自己亲生女儿的身份后,两个女人一落泪与女儿相拥认亲,镇国公宋衡也被感染得落下几滴泪水,宋遥知也就顺利地认祖归宗回到宋家。
至于谢氏确认自己亲生女儿的关键,自然不是那块玉佩,而是···
她伸出手臂内侧,在清洗去身上的污渍后,赫然露出一点殷红朱砂。
而是女主宋遥知自生下时手臂内侧就有的一点朱砂痣。
她当然早就提前准备好了这关键的一点。
在哗啦水声中,宋遥知步出水桶,仔细擦拭身体,穿好镇国公府为她备好的衣物,准备去面见镇国公夫妇认亲。
下人还很贴心地为她准备好了好几款衣服任她挑选,回想了一下原著中女主的性格,应当是一个娴静温婉,精通医术的女子。为了更贴合剧情,宋遥知选择了其中缥青纹竹的裘衣,再选一根白玉兰发簪挽发,鬓别流苏华胜,素色流苏随着她动作拂动,更衬出下颌脖颈肌肤白皙。
在洗去身上污渍换上新衣后,穿书这具身体竟是意外的漂亮,眉如青黛,眸似点漆,生得雪肤花貌,那双清澈眼波眼眸流转皆是波光。穿上这身衣衫,稍注意拿捏一下气质,她自认为假扮个国公府的贵女不成问题。
宋遥知又想起前几月她颠沛流离在皇城街边,已经几日水米未进时,在自己意识昏沉之际,缓步行来的白衣女子。她袖袍被雨水沾湿晕开星点水痕,指尖也在秋雨中温度冰凉。
帷帽上垂下的轻纱遮住了她的面容,却能想象她的神色应当也是悲悯的,她冰凉的指尖拂过自己鼻息,探过脉络,动作轻柔如煦风,全然不在意自己身上的尘土。
“倒是没什么大碍。”她呼出一口气,语气却有些无奈,“看上去饿了几天,可是我身上今日忘带银钱了。”
随后宋遥知感到自己掌心被塞进一块冰凉坚硬的物什,她勉强看清是半块白玉双鲤玉佩,一看也不似凡品,当即就想推拒,“这玉佩···这么名贵,对你很重要吧。”
而女子只是小心地把玉佩重新放入她手中,意识已然昏沉的宋遥知看不清她轻纱下微抿起的唇瓣,只听见一声释然的笑,“无妨,我已经用不上它了,既然于我无用,那也不必多谈价值。如果实在没有银钱,就把这块玉佩当了吧。”
她记得那女子素白的衣袂,冰凉的指尖,语调里若有似无秋雨般的惆怅。可此刻自己却要拿这块玉佩进行一场欺诈。
宋遥知心中涌上诸多愧疚与自责,但求生的**更浓烈地弥散开来,在这个无依无靠的异世,她必须要去接近主角相关的一切,才能生存下去。
安抚着自己的心绪,她一件一件将衣衫穿好推开门,在门口侍女惊艳的目光中温声道,“我已经好了,劳烦带我去见国公大人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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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认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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