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池微身子猛然前倾,单手撑住案桌,另一只手捂住口鼻,咳得娇躯如疾风摇叶般颤动。
令她窒息的溺水感缓慢从五感褪去。
耳边似有人在焦急地说些什么,拍她背的力道很是怜惜。
唐池微努力睁开双眸,咳出的泪从眼尾消散,世界也由模糊的花点转为清朗。
此处好像是辆行进中的马车,她盖着薄毯,身体随着车厢轻微颠簸,面前的雕纹小桌上,堆满了茶点、话本之类的零碎。
角落里置有小茶炉,厢内左右两侧各开了半身的窗格,轻柔的天缥纱垂落。
外头影影绰绰有人行走,彼此闲聊时语透倦意。
“小姐,可好些了?”
海量的记忆刹那涌现,须臾间唐池微便已弄清现状。
在沉船事故中溺亡的她,穿书了,穿的还正是她最近用来打发时间的那本《圣途》
这本促销货是临登船前她随手买的,背景乃架空的大圣朝,讲男主如何推翻腐朽王朝,成为一代明君的故事。
有点奇妙的是,她跟里面的那个炮灰女配居然同名同姓。
当初看书,唐池微就想起过网上流传的那些段子,什么“穿书预警”啦,“速速背诵全文”之类的,还觉得好笑来着。
谁曾想她现在穿过来的身份,还真是礼部尚书的嫡次女,炮灰女配唐池微。
神仙网友诚不欺人,有些事还真得早做准备啊!
其实甭管是什么身份,能重获新生都算件好事,可唐池微却觉得嘴里发苦。
因为在原著中,原身会被大反派勾搭得神魂颠倒,甘愿为其赴汤蹈火,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如此惨状,似乎比她溺亡的经历也好不了多少啊。
“小姐?小姐?”
唐池微缓过神来,望着身侧那位一脸担忧的小丫鬟,下意识安慰道:“咳、不妨事。”
小丫鬟名唤宝月,年方十六,自幼贴身服侍她,平素性憨,忠心不二。
此番原身离京来瑜洲玩耍,宝月自然跟着,临行前唐老爷还嘱咐她们要沿途行善,为久卧病榻的祖母祈福。
“好好的怎么还呛着了?吓死奴婢了!”宝月心有余悸拍着胸脯,确认她无事,挑声问车夫多喒能进云籁城。
车夫应声:“还得半个时辰呐。”
唐池微下意识念叨这“云籁城”三个字,忽然撩开两侧纱帐,警惕环顾四周。
暮色尚早,此处乃官道,除随车的八名护卫外,竟无其他行人踪迹……
寒意顺背脊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待传到指尖,又化为无可消解的燥意。
“宝月,除此道外,可还有路进城?”唐池微焦急地捻着手边团扇问道。
“有倒是有,景色也不错,但是挺远的。”宝月迟疑道。
倏然间,扇静风止,唐池微扬起下颌,坚决道:“景好就成,绕道!”
* * *
柳树层叠而生,偶有松鼠在枝头跃跳,林深处似乎还有鹿影晃动。
唐池微视线虽落在窗外却无心观赏,喉间反生涩意。
作孽啊。
想当初看那本《圣途》时,她就喜欢那个挨千刀的反派,叶游尘。
他屠戮重臣、坑陷忠良,玩弄人性于股掌,是个在毁灭天地的同时,自身亦踏上绝路的疯子。
唐池微明白善恶道理,可癖好这玩应儿偏是天底下最没道理的东西。
再加上自身颜控,向来都是三观跟着五官跑。
她悄眯眯地“斯哈斯哈”,看完一遍不过瘾,还将有关他出场的片段翻来覆去观摩,正在那遗憾自己没法穿书一睹尊容呢,结果怎么着?
美梦成真了。
唐池微:……
何谓叶公好龙,她领悟得痛彻心扉。
天可怜见,她只想远观,没想亵玩呐!
唐池微正胡思乱想着,忽听外头发出些许嘈杂。
“诶,前头那块是不是倒着个人?!”
“受伤了?睡着了?”
“瞧着不像乞丐啊,落难了吧!”
宝月好奇心重,顶着两个小揪揪就想探出窗外瞧热闹,谁曾想刚起身便被小姐横扇拦住。
唐池微努力调整着紊乱的呼吸,小脸不自觉垮起。
前面那货十有八.九就是叶游尘!
原著里这厮探知原身爱看才子佳人的话本,近期尤其对“千金小姐救落魄公子”这种桥段着迷,便在官道旁佯装受伤,用苦肉计引其动心。
没想到如今她临时改道,竟还能碰见他。
这年头碰瓷还能带闪现?怎么左右都躲不开!
麻烦了。
那厮的皮囊颇有迷惑性,原身的审美与她基本贴合,若硬是不闻不问,定会引起叶游尘的怀疑。
此人棘手无比,断不能让他上车!
哼,她浸淫各种防碰瓷短视频多年,连扶跌倒的老人起来都事先开视频录像,岂能让此等低劣的手段吓唬住。
看她以快破万法~
宝月正奇怪小姐何故拦自己,只见唐池微忽蹙眉嗔道:“这马车晃得我头晕,景也看腻了,到底还要磨蹭多久?”
车外护卫及马夫:……不是您老要绕道的么?
唐池微哪讲理:“我不管,让他们都快着点,半个时辰内本小姐就要进客栈!”
宝月:“啊?”
车外护卫及马夫:属下做不到啊!!
唐池微抛出诱饵:“若能赶到,每人的月钱统统翻倍。”
风停了,天晴了,车外的打工人又行了。
八名护卫颓态顿扫,脚下生风跑得是身轻如燕,马夫高扬皮鞭,将黑马抽得纵蹄嘶鸣,车轮更是轧得草屑飞旋。
明明只一辆车,却硬是奔出了千军万马的阵仗。
“都快着点,二小姐身娇体贵,可禁不住乏!”
“您放心,客栈眨眼便到!”
“略歇歇神吧二小姐,马上就能进城了!”
听着外头护卫们乱哄哄的呼号,唐池微举团扇半遮住面,心中窃喜。
嘿嘿,就凭这风驰电掣的速度,她不信“重伤”的叶游尘能觍着脸硬往上撞。
想想平素运筹帷幄的他,此刻会露出何等错愕模样,唐池微就好奇得想撩帘子看看。
好在最终她还是忍住了发痒的手。
嗯,穿书保命第一条,不要轻易跟麻烦人物对视,很有可能惹祸上身。
老天保佑,就让她这么平安无事地过去吧……
“喏,接着!二小姐有善~”
一声甩着高腔的悠长吆喝自车夫口中呼出,受到涨薪的鼓舞,他显然也心情不错,从怀中掏出三文钱扬手向道边抛去。
唐池微呼吸停滞。
世间万物宛如被某位过路的神明抹了音,越过舞在劲风中的天缥纱帐,她的视线也随着那三枚稍旧的铜钱,在划出完美的抛物线后,准确落到某人身侧。
【沿途行善,为久病的祖母祈福】
原著中的几个字蓦然想起,擂鼓般一字一字锤得她心颤。
马车飞驰,队行急速,掠过某人的瞬间极为短暂,唐池微亦发誓她只鬼使神差地看了那家伙一眼。
木轮碾转,唐池微的世界却处在杂乱的蜂鸣中,所有事物仿佛都隔在某种屏障外,唯心跳震耳。
她对上了叶游尘的目光。
* * *
曾几何时,唐池微依照着原文的描述,在脑中构造过数次叶游尘的形象,可每每细琢至最后一笔,都觉得仍存差异。
知叶不知秋。
今拨云开雾,骤然窥破天机的隐秘喜悦与惊惧交融,终究还是抵过理智,悄然将方才那幕藏刻心底。
叶游尘斜躺在垂柳下,不知名的野藤缠环树根,些许嫩茎虚搭着他的臂肘。
斑驳树影晃动,鹅黄茸花零落洒在腹腿处,似晨光不经意坠入尘间,在此凝结。
他着了身白衣,宽玉带束得腰窄,偏领口处又松散开,恰好露出削瘦的锁骨。
恍若残留暮春的一抹洁雪。
乌发侧垂,心机满分地将胸口那道红痕完美让开,但凡靠近些,任谁都可轻易察觉。
此番布置着实巧妙,遗憾的是,他遇上了呼啸而过的一群人。
而铜钱落地的刹那,轻阖的黑眸缓慢掀起。
她惊扰了某种沉寂中的妖藤。
散异香、结甘果,只为引猎物踏入陷阱,再将其骨血食尽。
打个寒颤,唐池微的清醒和理智逐渐回潮。
罢了罢了,比起美色,她还是更惜命。
* * *
待宝月搀扶唐池微下车时,天已暮,城门亦将闭关。
云籁城内很是热闹,瑞祥客栈的伙计见这行人出手阔绰,笑得面上堆花,亲自引唐池微和宝月去二楼的天字二号房安歇。
这是城内仅剩的一间天号房。
总算清闲下来,唐池微疲惫地扑在榻上,抱着枕头舒服地滚了几个圈儿。
穿书前乘着游轮在海上漂,穿书后又随着马车晃晃荡荡,如今能重新感受到久未的踏实感,真不容易啊。
宝月对唐池微这幅模样见怪不怪的,原身自幼娇生惯养,不仅脾气差行事也不循矩,更出格的事儿都做过,此时倒真瞧不出差异。
唐池微捶着酸痛的腰背,见宝月跟小二去后厨监督晚膳的制作过程,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后,眼皮也跟着沉重起来。
怎么说呢,她现在这种堪比“夺舍”的体验着实耗神,由生至死,从死复生跑了个来回,状态堪比撞线后的马拉松选手。
累,实在是累啊,
刚想在晚膳前小憩片刻,唐池微忽听见楼下发出阵不小的吵嚷,自家护卫似乎也夹在里头。
又出了什么幺蛾子……莫不是叶游尘那厮追上来了?
唐池微瞬间来了个咸鱼翻身,哪里还敢困,飞快跑到走廊里偷瞄,观察好半会儿才放下心。
原是另一伙行客稍慢些进店,共五人,说其他地方都客满了,想让护卫们多少匀出点位置。
小事而已。
唐池微暗笑自己大惊小怪,刚想回去接着休息,迈走的脚步却又“哒哒哒”返了回来。
不对呀,站在最后的那位公子的打扮,怎么越瞧越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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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人节”。
后来,欺辱白琼音的教习嬷嬷惨死,穆寻挺身而出,为她辩驳清冤。
乐坊起火,众人尖叫四散,唯独穆寻逆流而行,背着昏迷的她险里逃生。
未婚夫偷觅新欢,穆寻带她识破人心,把哭泣的她抱在怀里,温柔轻吻。
白琼音攀着他坚实的臂膀,恍惚他何时变得如此健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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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琼音被缠磨良久,到底还是允了他的求亲。
她想,穆寻大抵是这世间最单纯善良的人了。
直到成亲前夜,前未婚夫浴血赶来,跪在她面前嘶声痛诉穆寻的真面目。
经年图谋她的是穆寻,弑父弑兄是穆寻,设毒计拆散他们的还是穆寻!
白琼音万分惊惶。
她想逃,却被某只隐忍多年的贪狼轻松叼回窝内。
欲壑难填,穆寻对她的渴求,似乎永无止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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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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