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故从定北侯府翻回去时,月色几乎完全隐匿于暗夜中。
空旷的街道除了清风低首拂过,就只有打更人在街道亦步亦趋的脚步声。
他没有多留,戴紧斗笠藏住面容,便捡着来时摸索的小路往裴府走去。行至深处,路上出现了几个跟他一样装束的人,从外形上来看大体一差不差。
几人在短暂的交汇后便立刻迈向不同的方向,裴故撇了一眼,没有犹疑,径直向裴府偏门的小巷迈进。
仆从候在那里,见他进来便赶忙俯身,毕恭毕敬地传达家主的消息:
“大人说要是公子回来时他还没睡下,便请去书房找他。”
裴故虽已算得上是功成名就,在朝堂是正儿八经的命官,可在府上,大多仆人到底还不习惯叫他小裴大人,索性还跟着他考取功名前一样,一并都叫公子。
裴故没有答话,沉默地往里走,算是应下。
他晚膳时才紧赶慢赶到京,母亲留他用饭没顾得及,匆匆沐浴便火急火燎地向定北侯府赶去。
此刻与谢宁玉道别,扰了他几日的问题终于得到解决,原本还紧绷着弦的脑子此刻徒然放松,倒还多了几分卸力后的麻木。
仆从执灯在前面探路,裴故有些困顿地跟在后面,半晌缓过神,才抬起不甚清明的眸问了句:
“母亲和姨娘呢?可是歇下了?”
那人微微颔首:“大人这些日子忙,不常回夫人她们那里,是以放松了些。”
裴故点头,脑子里迷蒙地闪过明早要记得去请安的想法,转而念及裴过,又问:
“裴过呢?近来如何?”
“二公子也在书院,跟大人一起等您过去。”
裴故闻言有些诧异,似乎是意识到了不寻常,迷雾散去,山林重归寂静,连带着脚下的步子也快了几分。
复行数百步,方至灯火明亮处的院子。
仆从没再往前,退到一边让裴故走了进去。
院外除了侍卫没有旁人,他到屋前推开门,里头两人嘴上还带着浅笑。其中上位者,眉眼与年轻男子相似,只是周正的五官之间带着挥之不去的严肃,即便看去表情带笑,也丝毫不影响身上不怒自威的气势。
而另一个,笑起来便如春日阳光,和熙,温暖,却似乎带着萧条的冷意,难以给人居高临下的威慑力。
见裴故走进来,两人俱是一喜,只是裴征远端起茶杯掩盖了自己过分上扬的嘴角,裴过则兴冲冲地望过来,没有丝毫遮掩地开口:
“哥!”
他傻乎乎乐道,话落才像是想起刚刚跟裴征远的聊天,又马不停蹄地追问,
“你这风风火火地从江东杀回来,一回府,也不找我寒暄,也不去给母亲她们敬安,沐浴更衣就跟着往外面走,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他问得直白,引得裴征远轻咳一声,像是不满他的问话水平。
裴故倒是不在意,朝裴征远旁边的椅子晃过去,嘴上对谢宁玉半遮半掩,只是声音不比以往清冷:
“裴过,我记得我走前跟你说过了,我是去见人。”
裴过轻哼:“我听见了,但是好奇的又不是说你去见人这件事本身,我跟父亲好奇的是你见的是谁?”
裴故脚步一顿,没继续往前走,反倒是盯着两人,眼神微眯:
“等我等到现在就是为了问这个?”
“当然不是。”
裴过反驳,跟着露出狞笑:“还有~你跟那人相处的具体细节啊~”
他眼里八卦的熊熊火焰在燃烧,裴故对此表现却是似笑非笑:
“如果叫我过来是为了打听这个……”
他语气一顿,音色没了刚刚温柔,又变回不近人情的冷调,“那只能抱歉,无可奉告。”
“小气。”
裴过嘟囔他的没劲儿,转头看向裴征远,眼神示意他此刻该有所作为地挺身。
于是那在官场顺风顺水二十余载的尚书不由得轻咳一声,不自然的语调问候:
“回来的事跟皇上写奏章了吗?”
“告的病假,已经让郁雾送进宫去了。”
“打算待多久?”
问的问题终于有了几分正经,裴故低眸,到底是入了座,只还有些难耐地揉了揉胀疼的脑子。
“还不清楚,只是如果顺利的话,今年过年前或许就会调回来。”
裴过啧啧称奇:“这种事也能预测,哥你要成仙嘛?”
裴故冷冷扫他一眼:“你要是在府上待着那脑子这么不经动,就该丢到科考学堂里老实蹲着。”
话里话外的明示,裴征远倒是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挑起眉:
“已经跟皇上通过气了?我原以为江东兴修一事后你就该被调回来。”
裴故颔首:“原先是该如此,只是出了点意外,便没要这个恩典。”
裴过这回算是听明白了,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指着他,动作上十足的孩子心气:
“……哥,你别告诉我,你是为了那个人跟皇上做了交易,所以这么大件事办下来竟是没升一点官!这……这怪不得呢,亏我原先还在纳闷,你别是被温柔乡冲昏了脑袋吧你!”
裴故任他指着,表情不变:“这事不是为了旁人,是为了我自己。”
裴过难以置信,扭头看向裴征远,示意他也对此事发个声,起码证明这屋里不是只有一个傻子。
可他那早先还与自己沆瀣一气的父亲此刻却不理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裴故,半晌开口便是引人深思的误导:
“那人……我认识吗?”
裴故倒是不敷衍,思索片刻,点了头:“当是见过?”
裴过不甘落于两人交谈之后,急着举手插进来:
“那我呢我呢?我见没见过?是哪家能使神通的小姐?”
裴故看着他,眼眸深处一片黑,却是笃定:
“你没见过。”
不然的话,回来指不定要怎么跟他嚷嚷。
裴过尴尬,轻嗤一声。
有什么了不起,这天下漂亮姑娘他见得不少,尤其那天那位……
他思绪掉入从酒楼出来的那天清晨,少女从天而降入了马车中,尽管被匕首抵着脖颈时满是惶恐,思绪也不由得被那身清香带着往旁处走。
他以后若是要娶,也定然是要那样的姑娘。
裴过的思绪陷入混乱,满脑子想着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女,没注意到一旁的裴征远对裴故的试探已经持续了几个回合,等再反应,已经是父亲对于他掉线状态投来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不知道是谁掉链子漏了馅。
他看见裴征远看向他的眼里满是这层意思的不屑,沉默,扭过头去。
这边,裴故仅剩用来答题的好好耐心则将要消耗殆尽,眉目的不耐层层涌现,偏还克制着别对老父亲的态度过于不友好。
只是回答时有一搭没一搭的漫不经心样儿,怎么看也不是多么敬重他的样子。
裴征远看准他的惫怠,却突然眼光凛冽,目光看似望向别处,嘴上却是半分不饶人的惊世发问:
“所以,你已经打算跟那人成婚了?”
神游天外的两人思绪瞬间回神,裴过意识到前面的扯淡是父亲的谈判策略,没敢打断这关键一问,手里看着还在摇茶杯,耳朵却已提上去,在静候这位素来眼高于顶的兄长回答。
书房内静得恍若掉针可闻,连带着本就思绪不清明的裴故都恍惚了一瞬,撇了一眼裴征远,心里不忿。
老狐狸。
有这点手段尽使自己身上了。
可抛却这个,裴故自己也对这问题一愣。
谢宁玉虽已明确表态愿意为了合作嫁他,但到底不是心甘情愿。裴故注重她想法,当然也不会草率觉得如此成了婚她便彻底绑定在了自己身边。
是不是打算跟谢宁玉成婚?
他心里有些发苦,嘴角却勾着凉薄的笑。
“我求之不得。”
他轻声说了这句,话落到书房里,其余两人俱是一惊,却都不敢在面上表现出来。
裴故则自顾自地继续接道,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掷地有声地在表明自己态度:
“她若是愿意,我便是入赘也使得。”
但前提是,她是真的愿意……
不掺杂任何其他因素地,嫁给他。
裴故还是那副冷得过分的样儿,裴过却无故觉得他气压又低了几分。
入赘?
谁?
他哥?
裴过突然觉得自己那话说得还是太早,那不知名号的小姐根本不是在使神通,这种程度,怎么着使的也该是天通。
还想说话,裴故此刻陪着闹的心思却已彻底消耗殆尽,倦极般推开门走出去,只留下裴征远跟他还在房里面面相觑。
“父亲……你看这……”
他试图唤回此刻眼神同样幽深的裴征远,以此来率先作为旁观者听到别人对此事的看法。
结果裴征远却只是摸着自己那养得极好的胡子,冷不丁看他一眼:
“若阿故真要入赘……”
他想了想,露出个恶趣味的笑容:
“那这裴府,可得你小子支棱起来传下去。”
说完,他也不再理裴过,就端着那副奇怪的笑走出去,也不知脑子里对此到底作何反应。
徒留下来的裴过觉得毛骨悚然,似乎有什么巨大的阴谋盯上自己,在深处向他伸出了手。
……
他一定是被做局了。
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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