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了这小狼崽几日,何青圆倒是愈发得趣,唯有一点不好,就是这小狼夜半时常望月长啸,闹得满院子的人没法睡个好觉。
它日睡夜睡,精神很足,何青圆同摇春踢个毽子,它最欢脱,即便戴着嘴笼无法叼咬,但总是能一跃而起,用脑袋或者鼻尖来顶撞,玩得多了,比何青圆还能耐。
小狼崽总叫也不是法子,何青圆想了个掩耳盗铃的法子,把笼子提进屋里,以为它看不见月亮就不叫了,但小狼还是如旧。
秦妈妈来的时候还在掩口打呵欠,浮夏昨夜梦见自己被狗追咬,浣秋昨个守夜,离得最近,听得最响,几乎是半夜没睡。
唯有摇春夜夜睡得好,精神抖擞地一边掰馍块泡羊乳给小狼崽做早膳,一边仰脸看浣秋给何青圆梳妆打扮。
“咱们姑娘好看吧。”
小狼崽把脸从奶盆里抬起来,挂着一串滴滴答答的奶胡子,仰脸‘呜呜’叫着,似乎是在答话。
秦妈妈睨了一眼,道:“这野物还真通人性呢!”
祝薇红的生辰宴吃的是午膳,所以要早些去。
不得不说,何青圆还是有些紧张的,从前在九溪她也没怎么出门,去也只不过是去窦家,或者请陈大夫家的几位同龄姑娘在家里说说话。
陈家几个姑娘或文静或活泼,性子各有不同,可在窦氏含笑注视下,一个两个轻声软语,翻来覆去说些寡淡无味的见闻。
但她们并不是被拘着出不去,从而见识浅薄。
陈家大姑娘可是管着家中一间药铺的,民生百态,市井风情她见得多了,只是头回来的时候说得多了,还嘴快邀何青圆去踏青放纸鸢。
当时看不出什么,窦氏也一脸慈爱,只是到了约定那日,却只等来何青圆身子不适一句话,陈大姑娘提着药箱就来了,可摸来摸去,何青圆这脉象都是好的。
她性子爽朗大方,自然无法理解一个深锁内宅的老妪心思,纵然有些迟钝,可绝不蠢笨,留下一个纸鸢,没多说就走了。
陈大姑娘后来就很少来了,来的几个妹妹更是谨言慎行,几个姑娘在一块神色拘谨地说笑,更像是演给窦氏看的一出戏。
‘现在起码比在九溪自在。’何青圆撩起车帘的一角,好奇地望着外头的街景。
何霆昭今日也出门,与几位友人相约去城外山中打猎。
黑马白衣是何霆昭,白马黄袍是瑞王府的小王爷赵丰裕,红马蓝衣就是祝云晟。
这三位方才在家门口遇上了,虽然是隔着马车遥遥相拜,但何风盈都跟何青圆介绍了。
除了棕马灰衫这一位后来的男子,他是偶遇而非相约,迎面而来,与三人要去的方向相悖。
这人隔得最远,何青圆没看见他,她心思也不在此,只见何霆昭马背上挂着的箭囊并非自己所制,心中稍有些失落,只觉得猫儿可能真得戳太满了,过分稚气。
她难掩颓丧,眼尾低垂,翘睫掩着,唇也抿着,若是有一双会动的耳,只怕也耷拉下来了。
何青圆兀自后悔着,不曾留意气质温润的灰衫男子觑了她一眼,只是很快意识到此举失礼,移开了视线。
“不冷吗?”何风盈看着何青圆额上碎发随风翕动着,不由地问。
何青圆蓦地转首看她,忙把车帘放下,轻声道:“姐姐冷?”
栀子色的缎子一条一条绕着小辫,末了辫梢上还坠着一些碎小的彩碧玺,很有心思的打扮,繁复而俏丽,同她的绿衫青裙搭在一块,像一株顶端泛黄的苍翠松树,给何风盈一种秋意渐浓的感觉。
何风盈觉得自己在赏一隅精雕细琢的美景,笑了一笑,摇摇头道:“你的打扮我总是瞧不太明白,冗杂了些,居然也挺好看的,记得走出去的时候背挺直些,别人同你说话,答得上来就答,答不上来笑笑就行了,可别笑得太讨好了,祝家那些个庶女,惯会见风使舵的,对她们好,反而蹬鼻子上脸了。”
不知道为什么,回家这么多天了,何风盈第一次给了何青圆作为长姐的感觉。
“知道了。”何青圆答应着,很快端坐着肃了肃神色,原本的那种叫人觉得好亲近也好欺负的神色消失得很彻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而淡漠的感觉,像是养在绿青苔深缸子里的一尾冷水鱼。
何风盈一愣,还没来得及多想什么,就觉得马车停了,婢女们先下了车,小心翼翼地扶着各自的主人下马车。
何青圆有些紧张,但也没到手足无措的地步。
何风盈轻车熟路,不疾不徐地往祝薇红设宴的院子去,一路遇到相熟的人了,她寒暄几句,就会替何青圆引荐。
“呀,哪来的小美人啊?长得可真乖。”
“你这小妹看着可人呐。啧,同你倒是不大像的。”
“瞧瞧这脸蛋嫩的,还是江南风土养人啊。”
何青圆依足何风盈的吩咐,只抿嘴笑,倒也清闲。
寿星自然是避不过的,祝薇红穿着一身茜红,金钗挽发,牡丹压鬓,虽说五官气质庸常了些,但也被妆点出了几分姿色。
祝薇红一见何风盈便堆起满脸的笑,十分热络,费不上何风盈引荐,她又笑盈盈地望向何青圆道:“这就是小妹吧?瞧瞧这脸蛋身段,果真是一派江南柔情啊。”
何青圆见她身边几个姑娘满脸恭维谄媚,但细看言行,又并非庶姐庶妹。
几人上来报了家门,果真不是祝家的庶出女儿。
祝薇红拽着何青圆的手摸了又摸,感慨道:“真是嫩豆腐一般,奇怪,咱们这手也没拿枪捏棍的,也是日日脂膏抹着,怎么就不及她这样柔嫩。”
祝薇红说话的时候,就觉何青圆在悄悄施力将手往回扯,似乎不喜欢与人亲密。
她斜了何青圆一眼,见她低眉顺眼的,便装作不觉。
祝薇红也不是年年生辰都这样大办,她还年轻,又不是祖辈的年纪,只是今年时机正好,她父亲祝山威在边关打了几场胜仗,祝家正是红光耀目的时候,她巴不得多受人几句恭维。
何风盈反手一牵何青圆,祝薇红顺势松了手,就听她玩笑般道:“说明咱们骨子里都是粗人。”
祝薇红虽然仰赖父亲征战沙场得来的荣光,却听不得这话。
谁叫她外祖父只是军中马夫,若不是生了个儿子当了副将,能在祝山威跟前说得上几句话,她母亲施氏的八字就算能与祝山威的八字严丝合缝,也入不了祝山威的眼。
可何风盈不同,祖父那一辈已经做到五品官了,供出的何迁文如今更是大学士,董家虽制纸为业,但也算正经八百的书香门第,这一辈的表哥表弟又接二连三得了官身,早就超脱了商贾一流。
‘粗人’二字由何风盈说来,是打趣她自己,却是在折辱祝薇红。
“浑讲!”祝薇红笑了起来,不像生气的样子,可帕子朝着何风盈一甩,帕角用金丝抿线重绣了福禄葫芦,密密厚厚一块绣花边角就这样剐进何风盈眼睛里。
何风盈登时就冒眼泪了,但却笑起来,侧首闭眼用帕子按了按眼角,道:“说你是粗人这就演上了,甩帕子都比别人手重。”
祝薇红皮笑肉不笑,径直绕过她,去迎下一位客人了。
何青圆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讶异地望着眼前神色自若走掉的祝薇红。
何风盈怎么说也是祝薇红未来的长嫂,她怎么敢笑里藏刀到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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