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文元露的话，红雯倒精神一些了。文元露很明白红雯，她俩向来都是一个性子，若是没能找到自己的事儿做，心里便不由得慌了神。现下两个人住在梅府里，不像从前在家里，红雯可从她院里领了差事去做，几个院子里来回地走动，文元露她若出了门，红雯能去的不过是客房同厨房柴房的那几间，自然等得焦心。
红雯又在床边坐了片刻，想起到了煎药的时辰，便掖了掖文元露的被子，出门去了。文元露一个人靠在床头上，也无所事事，卷着床帘玩。突然的，文元露听见门吱呀一声响，头也不抬地说：“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那药不是得煎上两个时辰么？”
门口的人倒未答话。文元露抬起眼眸一看，猛地松掉了手中掉床帘：“梅郎君。”
“你怎么来了？”文元露正准备起身，一转身也没找着自己的外衣，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
“你坐着吧。我就是想着你，就过来看看。”梅忆安从一侧取来文元露的外衣，递过去。文元露接过披上，道了声多谢。
梅忆安在桌边坐下，低声问：“怎么突然病了？”
“于姑娘一定是已经和梅郎君说过了，郎君又何必要再问一遍。”
“于姑娘说的是你的病，你说的是……。”梅忆安略顿了顿，“连日的奔波都没有吓倒你，所以是那张……”
“你既然知道了，又何必挑明呢。”
“我不该没问过你就让小厮送去的。”
文元露看着梅忆安的神色，他似乎不准备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安静的坐着，望着自己这边。
“你……你又是如何寻到那作保的人的？”文元露不想再多问什么。事已既成，她是那得了利益的人，真要说起来，她应该感谢梅忆安那么及时地送来那张假白契，而不是选择咄咄逼人。只不过，她倒是真疑惑梅忆安如何寻来一个认识她的中间人。
梅忆安沉思了片刻，说：“我们在外行商，总是有一些法子，弄到一些不寻常的东西。至于张虎，他是靠做这个谋生的，我只告诉了他你的模样，他自然是能认出你来。”
“原是如此。”文元露也是猜了个大概，再问也没了意思，便不再过问。
一时间，房内安静得只剩下二人浅浅的呼吸声。阳光透过窗纱，落在桌上，又落到桌边人的身上。文元露看着被褥上那道明亮的日光，将纹饰照得透亮。
沉默良久后，文元露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梅郎君。”
梅忆安的视线从一侧转移到了文元露到脸上。
“你为什么帮我那么多？只是为了还京城的那份恩情吗？”
话一出口，室内又是一阵寂静。
梅忆安慢慢从袖口里取出一件东西来。文元露仔细一看，顿时就明白了。那是她在京城拿去抵了推车的那支簪子，那支被红雯说丢了可惜的簪子。
“我本想着哪一日还给姑娘的。”梅忆安将簪子递过去，“不知不觉就留到今日了。现在只怕也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文元露伸手接过来，那簪子被人保管得很妥当，依旧是莹亮动人。
“那日我出了医馆，就见到有人在兜售，因为和你在医馆里的那支一模一样，我便买下了。后来也没有机会还给你，我就私自留下了。”
捏着那支仍带着些许温热的簪子，文元露确定了一件事：眼前这个人，对她有一些别样的情意。这情意是从何而来的？是上元节路上匆匆的片刻交流？还是大慈恩寺的那盏酥油灯？又或者是于氏医馆相遇后的那次相助？
她回望着这一路来，到了扬州，梅忆安替她摆平了倪莲心的事情，又是让她借宿，又是告诉她他正筹划的事情，还快马加鞭唤来于姑娘，这一件件，她都不曾想过这以外的事情。她全当是梅忆安为了还人情。
现在，他也没将情意挑明。那么，文元露也大可以装作不知道。
于是，文元露把手中的簪子又递了回去：“我现在也戴不了这簪子了，梅郎君你留着吧。”
梅忆安愣了愣，伸手接过。他轻攥了攥簪子，随后将它收好了。
文元露从梅忆安的面色上隐隐觉察到了一抹失落。但这点神情转瞬即逝，像是文元露一瞬间的错觉。
“你……好好休息。”梅忆安依然是体贴的神色。
文元露看着眼前的人起身出门去，替她掩上门。一时间，室内重归寂静。
文元露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正确的。她是否应该像戏文里的女子一样，含笑地答应下来，然后和对方喜结良缘？可是她已经这么做过了，像任何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那样，期盼自己的丈夫上门来娶走自己。最后呢？只余下婚书而已。
她不爱他。如果在那一刻，她浅笑着说了爱，那才是又骗了自己。
黄昏时，红雯端着药碗进门来，她皱着眉喝下。红雯见她皱眉，忙翻找了那只果脯盒子递过来。红雯正递到了文元露的嘴边，文元露忙摆手，嘴里的舌头挣扎着说话：“好苦。我不吃这个。”
红雯端了果脯盒子坐在床边，问：“怎么不吃了？是不是不合姑娘的口味？我下次同梅郎君说一说……”
“别同他说。”文元露苦着脸说，“千万别和他说。”
“这是怎么了？苦成这幅样子，又不吃，又不让人说的。姑娘不吃，我倒也不敢吃了。”红雯说着，放了瓷盒子，起身倒了杯水递给文元露，“果脯不吃了，那喝口水吧，吃着药嘴里苦，喝口水淡一淡。”
文元露拿着杯子，小口小口地饮着。待嘴里的苦味下去不少，文元露看着红雯，说：“我想着，等我的病好得差不多了，我们就搬出梅府去，怎么样？”
“我向来是听姑娘的，姑娘去哪儿，我自然是去哪儿。”红雯正理着手头的衣裳，随口答了句。
“只不过，若是搬了出去，事事都要我们自己做了。”想到这里，文元露也有些忧愁。
“还能饿死不成？大不了在街头买上十个二十个饼子，串成了串儿，挂在家里，饿了去咬一口。”红雯打趣道，“至于水嘛，去河里喝，喝上十杯二十杯的，自然也渴不死。”
讲到这里，红雯便拿着手里的衣裳过来坐下了，小声道：“姑娘，原先我只见过家里的嬷嬷煎药，这几日跟梅府里的厨娘学会了，我们拿着药方回去，在街上买一个药罐子，也不怕姑娘的病没药吃。”
红雯的声音里满是欢悦。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扬州的房子呢。府里的嬷嬷说以前扬州的房子不大，我全都不知道。这下倒可以住一住了。”红雯像是自言自语，“不过这房子若是大了，我和姑娘两个也住不满，若是小一些，也不错，我仍同姑娘睡一间屋。”
说着，二人便凑在一处计划起来了。最后二人决定，找个时候将那房子卖了，转而换一间小的。但这些事还得等文元露的病好全了，才能再仔细计划起来。
文元露养病的这些日子，除了日日来把脉的于姑娘，陈淡月也来过好几回。陈淡月第一次来文元露房中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随后柔柔笑着道：“元露姐姐房里道装点倒很是用心。”
“我哪里还有那个心思。说起来，你上次送的礼，我还未谢过呢。”
“姐姐不必言谢，像这样的东西，家里都是平常的。”陈淡月在文元露床侧坐了，拉了她的手，关怀道，“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倒了。这几日看着好了些，上回我来，脸色苍白地睡着，看着就让人心疼。”
对着陈淡月，文元露更是交代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好用于姑娘的话糊弄了几句。陈淡月倒也没多想，只是说了几句可怜。
陈淡月坐了片刻，府里的婢女照例来问吃不吃晚饭。陈淡月略犹豫了片刻，随后点了点头，说今日陈府里没人，在梅府里吃过了再回去。说完，陈淡月问文元露，要不要一起用饭。
文元露摇头，说自己身上懒，不肯去用饭，在房里摆了吃了便是了。陈淡月听了，点了点头，又说了些关怀的话，便起身离去了。
红雯见陈淡月走了，便凑过来小声八卦，说自己曾在厨娘那儿听了一耳朵消息，这陈姑娘的父亲同梅郎君的父亲相识，因而二人是青梅竹马，从小一道儿玩大的。梅郎君的双亲没过世之前，还中意这陈姑娘，想着两家结亲。
文元露听了，心下更乱了。倒不是什么嫉妒心，只不过是她知道梅忆安的想法后，她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这温柔体贴的陈姑娘。二人间这一场大好的婚事，倒因为自己的到来，扰得天翻地覆。
若是陈淡月知道了，只怕是会恼怒自己吧，文元露想。她心里很明白，陈淡月望向梅忆安的眼神，并不只是儿时的玩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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