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潇一声叹息，内心不禁感叹，贪婪使人愚昧，即使知道前方就是深渊，也忍不住的想要前去试探一番。因为，人类的本性，就带有一丝侥幸。
“就这些？有没有基金合同？尽职调查报告？银行打款回款账单？有没有对方的身份证复印件？”
“这些…都没有。”谢女士嗫嚅着说道。
但是有这些，谢女士打开手机，给陈潇看了一些照片。
照片上，一身西装的刘文彬站在会场讲席的中央，身下作者成百上千的观众，巨大的荧幕上，写着大大的几个字：“拥抱价值投资！”。
谢女士继续翻页，上面有刘文彬和一个身穿夹克杉的人，在天台上指点江山，仿佛正在视察工作，身后跟着一群不明群众。
“刘文彬身边这个人，是我们副市长。”谢女士小声说道，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哦，是吗？”陈潇敷衍的答道，表示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副市长的样子，又顺口问了一句：“你核实过吗？”
“没…没有。”谢女士的声音细如蚊蚁。
陈潇没再答话，默默将谢女士手机里的照片看完。这里边，有刘文彬走红毯的照片，有他剪彩的照片，就是没有基金和投资的公司的信息。
虽然很不忍心，陈潇还是看着对方的眼睛，小心翼翼的说道：“虽然很抱歉，但是我还是不得不说，我感觉…你这个，应该是被骗了。对方人还能联系上吗？”
“还可以联系，上周，我爸妈还见到了他，他还在继续宣传他的项目，很多老人都投了不少钱。”谢女士答道。
“这个，就是他上周宣讲的照片。”谢女士指着其中一张照片道。照片里，眼见着还有几百人如信徒一般，带着敬仰的眼光看着台上的刘文彬。
“那就赶紧报警，把这个人控制住！”陈潇稍微有些激动的道。私募基金都是非公开方式发行，要求募集对象不超过200人，这种开大型推广发布会形式募资的，基本都是骗子。
结合那虚构的拟投公司，假的可怜的投资合同，包装的高大上的宣传照片，陈潇对于谢女士的遭遇，非常笃定：
就是诈骗！
“我父母不觉得这是诈骗，他们现在只想把一部分钱收回来。”谢女士有些被陈潇的语气吓到，还是有些不敢完全相信陈潇的话。
随后，谢女士又道：“我也问过好几家律师，他们都说我这个是投资纠纷。现在投资期限1年已经到了，应该提起民事诉讼，要求这个人返还投资款。”
陈潇的内心有些崩溃，他有些明白，为什么整天宣传反诈，却还是有人不停上当了。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尤其是，装睡的人身边，和有一群为了利益不断哄睡的人。
陈潇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章玖月，道：“既然你来找我，就要相信我的话。玖月，你给她分析一下。”
……
陈潇在分析的时候，章玖月也在分析。
虽然她有过几段实习经历，但是对实际操作中的具体情形的判断，仍然缺乏经验。
她也知道，陈潇有考教她的意思。她要做的，就是要指出来，如何区分这个案件，是刑事案件，还是普通的民事纠纷。
她理了理思路，道：“区分民事案件和刑事案件，要穿透案件的表面来看待本质。
案件表面上看，是您父母委托他投资了一个基金，用于投资两个可能上市的科技项目。
但是他嘴上说的投资的项目应该是虚构的，没有任何投资的尽职调查文件，而且也没有正规的基金投资合同。也就是说，实质上，是他利用了您父母想要迅速赚钱的内心，用虚构的项目和合同从他们的手上骗取了钱。
所以，您父母交给他的，不是投资款，而是赃款。所谓的投资合同，只不过是伪造出来用于诈骗的工具。”
谢女士听完，眼眶里已经有些湿润。
陈潇却对章玖月的答复还算满意，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目光。随后继续道：“章律师说的，也是我的意思。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同行会建议你去打民事官司，也许是为了挣律师费，也许是确实没有分清楚。
但是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你的这份律师费，我赚不了。在我看来，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趁着还能控制对方，赶紧报警。”
谢女士道：“我打听过，他们都说你办法多，为当事人负责，你真的不能接我这个案子吗？”
陈潇也是有些头疼，道：“谢女士，您这个案子我也很想接，但是我确实帮不上你，而且我强烈反对您聘请律师去帮您打民事的官司。
我可以给您分析一下。首先，民事诉讼的时间很长，一审、二审、执行程序，走下来最快也要一两年，也就是说，即使再顺利，向走完这套程序，也需要一两年的时间。
其次，民事诉讼能要过来钱的前提，是对方有钱，且能查到对方的钱在哪里，然后你才能去申请冻结、划扣。你现在就知道对方的一个银行账户，早在你转给他钱的第一秒，他就已经把钱转走了。即使你将来能胜诉，也大概率一分钱拿不到。
还有，你现在的合同很大程度是虚假构造出来的，即使拿去法院起诉，能不能立案、能不能胜诉，都存在非常大的不确定性。因为，我相信，明眼的法官，都会看出来，你这个是合同诈骗，而不是民间投资纠纷。
也就是，在我看来，你想通过民事起诉拿回来钱，几乎就是毫不可能，除了再搭上一笔诉讼费，毫无意义。
另外，还有一些地方可以佐证你们已经被诈骗了，比如我刚才手机查到的，虚构的被投资公司网站是假的，还有对方曾经说过的可以按利息返点的聊天记录，还有以发布会形式进行募集资金等等，都是违规操作，是非法集资、合同诈骗的常见手段。
总之，你不可能和骗子走程序，赶紧趁着人还在，去报案吧。
或者，先拿报案威胁，能要回来多少是多少…”
陈潇说到后面，谢女士的眼泪已经控制不住的从眼眶里滑落。她趴在桌上，把头埋进臂弯，小声抽泣起来。
陈潇暗叹一声，真的造孽啊，让一个孕妇承受这么大的痛苦。但是，他也没有再多说话，他不能让对方民事诉讼的希望，那只会让她将来发行都是一场空的时候更加痛苦。
陈潇温声道：“章律，你安抚一下客户。”
随后，便离开了房间。
……
不久，章玖月回到了工位，脸色并不好看。
陈潇看着也有一丝心疼，新人入职第一天，本想漂漂亮亮的办个案子，结果遇上这种事情。赚不到业绩不说，还感受了一波人间真实。
陈潇走上前去，想要安慰她。
章玖月却仿佛已经洞悉了他的想法，提前道：“没事，陈师兄，你不用安慰我，我懂的。”
陈潇的话卡在嘴边，只能改口道：“你刚才表现不错，虽然经验上还稍有欠缺，但是你能迅速抓住问题本质，冷静作出判断，不愧是燕大的优秀毕业生。”
听完陈潇的表扬，章玖月的脸色稍有缓和，随机谦虚的道：“跟师兄相比，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
陈潇呵呵一笑道：“那是正常的，我在同级别律师里，也是出类拔萃的。”
章玖月没想到陈潇会这么自夸，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索性直接就着刚才的案件讨论起来：“刚才，我觉得师兄你最后提的解决方案比较合理。
如果现在报案，公安追查起来，肯定是要把案件都查清之后，再统一退还赃款，这过程很长，而且说不定钱款早已经被转移，等能还回来，说不定所剩无几了，而且要等到后年马月。
不如先和他谈判，就拿报案把他抓起来做威胁，让他把谢女士这部分还了。”
陈潇点头道：“你能不拘泥于书本和法条的所学，把维权成本、时间和收益都综合考虑进来，这超出了普通毕业生的思维水平，很好。
但是就刚才你所说的，虽然是一个最有收获的方向，但是不能这么乐观，存在两个不确定性。
最大的不确定性，就是报案以后能不能立案。如果遇到不想管事的，直接说这个是经济纠纷，让我们去找法院。那我们就又回到了原点，只能进一步用更进一步的维权方式，比如行政复议、上访等等，这些路都是很艰难的。她一个孕妇，能承受的了吗？
其次，拿报警相威胁，你知道你是在威胁谁吗？你在威胁一个犯罪分子。这其中，会有多少不确定性，多少隐含的危险，必须考虑在内。”
章玖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师兄，还是你考虑周全。
但是…”章玖月沉吟起来。
“但是什么？”陈潇敏锐的追问了一句。
“但是我答应了谢女士，会帮她一起报案。但是我没有说死，因为能不能接业务都是所里规定，我只说会力所能及的帮助她，不一定能接她的代理。”章玖月吐了吐舌头，不知道陈潇会不会向老板一样，给他来一顿言语攻击。
陈潇听完上半句，本能的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听完章玖月的解释，又安心下来。幸亏没有大包大揽，还算是理性！
“行，到时候你帮她看看报案材料吧，其他就别插手了。反正你现在也不忙，就不收她钱了，也别和她签协议。说清楚，就是纯个人帮忙。”陈潇略一沉吟，便点头答应道，毕竟，他也觉得谢女士有些可怜。
“好嘞！”章玖月也没想到陈潇这么好说话，高兴的握了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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