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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022 骨之歌

她枕着以骨织成的床,在歌声中睁开眼睛。四下昏暗不见天日,四肢骨、脊柱骨、指骨、头骨们白花花地堆在身下,一根探出的麋鹿角刺得她肩颈生疼。

那歌声也从身下传出,那歌声是布谷鸟之啼鸣、百灵鸟之啭啭、群狮之嚎叫、猿猴之夜啸、山猫之呜咽、鬣狗之喘息、蟋蟀之窸窣、蟒蛇之吐信。听啊!这歌声似乎也知道自己缺了一个合音:当她用自己五指分明的人类之手撑起身体,骨堆突然哗啦啦向心流动,骨潮的吸力远胜过潮汐。

七拼八凑的指骨扯住她的衣物:你这狼、你这头狼要到哪里去?

十颗猫头鹰的头骨叠在一起:瞧瞧你,瞧瞧你,你身上是什么东西?

象牙与虎牙串成的长链紧紧束缚她的身体:人都对你做了什么?你不该是这幅样子,让我们将你变回来、让我们将你变回来。

脊梁骨拼成上颚,尾骨再拼成下颚,白色的巨口张合间将她吞了进去!幸好和她平时爱做的事儿不一样,这次吞没不以进食为目的。环环相扣的肋骨像铁路轨道,在她人类的身躯上急速掠过。再等一次天旋地转的翻涌,白色巨口将她吐出时,她以野兽的姿态四肢着地。

毛皮闪着黑色的光泽、爪子尖锐地刺在地上、双眼像两颗燃烧的煤炭。

欢迎你,黑狼。我们的同胞,野蛮的血亲!

她狠狠甩了甩自己的身子,狼吻开合,用呜噜噜的喉音——或称咒骂——开启自己的话头:行吧,你们这些骨头渣子,到底是要干什么?!

蛇骨衔来两个裂分的面骨,羊骨与狼骨不甚融洽地合二为一,那两个无一物的深黑眼眶,竟然让她品读出了一种再熟悉不过的情绪:

复仇。

狼疲倦地眯缝了眼。

骨堆仿佛灵巧的积木,在她面前拼出一个直挺挺的白色之物……浑圆球体,下接一个板板整整的躯干,再拼上四条长长的棍状物……这样一个东西,没有象的体型、没有豹的速度、没有熊的力量、没有蛇的毒性……就这样一个东西,竟索求了那么多!

骨头积木倏地散了架,碎片暴雨般打落在地。

我们生在世上,死了又死。小小的骨头说。我们是战利品,是竞赛游戏的目标,只要我们死得够多,猎手便会得到赞誉;我们是装饰品,死后的头颅挂在墙上,在他们眼里比生前更美丽;我们是观赏物,在笼中、在掌下、在链条之中;我们是错误,过多不行、过少不行、过大不行、过小不行;我们是点缀、是配角、是次要之物。

我讨厌用排比句说话的家伙!狼烦躁地甩着尾巴,将视线移到另一边。一匹煞白的骨狼凭空出现在她面前。

骨狼的骨节咔咔作响:黑狼,我们就是你,你也是我们。

黑狼天生有着黑色的幽默:啊哦,我可没你们那么骨感。

话音刚落,脚踩的骨堆立刻下陷,雪白漩涡没给留下她嚎叫的机会,将这出言不逊的黑狼甩入新的境地。

飞速下坠,无数个骷髅头骨报以空洞的目送。她想到故障电视的雪花屏,劣质报纸与油墨字体,漆黑天空的月亮。如此单调,如此寂寞。她在这黑白的地界,不过也是个印在白骨上的小小黑点。

黑狼跌进一片白桦林。哦,她晃晃脑袋,不是白桦,是腿骨支起的囚牢栅栏。

腿骨说:这是我们的腿,这是我们的脚,通常,它们在草地和雪原上奔跑,溅起泥土和雪尘。

黑狼在腿骨囚牢里打转:放我出去!

囚牢相当配合,应声而碎。纷纷扬扬的碎片之中,升起一对茂密的枝丫——啊,她又看错了。那是一对鹿的犄角,那繁复的分支竟散发出润玉般的色泽,尸山骨堆也不能消弭它的圣洁!鹿角连着一颗硕大的头骨,像春雨下的乔木般在黑狼头顶前方生长。饶是生性邪恶张扬,她也在光泽之下惊心动魄地退却。

鹿头说:接着,他们来了,以黑铁的枝干取代树木的枝干。

黑狼的声音敬畏起来:那就别和他们学,放我出去……

鹿头听而不闻:他们的头领没有狼王的担当,没有狮王的勇猛,没有猴王的智慧,在兜里装满金光闪闪之物,便得到同类的遵从,他们称他为“领主”,仿佛山川已是其囊中之物。那领主唯一拥有的特质是**。他看上了我们的皮毛、牙齿、骨骼、首级,还有我发光的犄角。

那发光的犄角。她眼神恍惚,想起夜晚的荧光灯牌、酒店大厅的暖炉、那魔法师指尖的光辉。

鹿头离她愈近:贪婪的领主说——“我要它们,我要它们作为我领地的装点”。于是,我们被带上颈圈、拴上铁链、关进囚笼,我们成为他豪华城堡的私有物与商品。后来,这个领主死了,我们被转手卖给另一个“主人”。在贪婪的程度上,他是另一个天才。他建起又一座华丽的囚笼,让我们成为披着华冠的展览品。更多金光闪闪之物掉进他的口袋,就像雨也曾自由地落在我的头顶。

黑狼的呼吸吐在鹿头空洞的眼眶里,它们面对面、眼对眼,死物对活物。她仍想挣扎:知道了,知道了,老生常谈的、邪恶又贪婪的人类……

鹿说:然后,我们被忘了。

空气震动起来,像飞过一百只愤怒的蜜蜂。

鹿说:他们是贪婪的天才、掠夺的骄子、杀戮的狂信徒。原来他们痛恨起同类,比痛恨我们时还要可怖。砸开矿山,铸铁为刃;劈倒森林,削木为车——他们自相残杀起来了,那残杀被他们称为战争。因这战争的硝烟,我们的“主人”捂紧自己的口袋,向他认为的安全之地逃之夭夭。

不安的狼试图回头,却撞上另一具鹿的骨架。

鹿说:只剩我们,被忘在这个人造的囚牢中。特质的铁牢和锁链不腐不锈,而我们的蹄子和爪牙相比之下,太过弱小。被困在这里,日、日、夜、夜、日、日、夜、夜……

成群的骨架在她身后升起。这森然的气氛剥离狼的神智。

玉角光洁的鹿还在自顾自地倾吐它的故事。

鹿说:然后,我开始饿。

鹿说:饥饿,饥饿,饥饿。没有食物,就不能生存。

鹿说:我和我的同类在笼中狂乱踱步。我们啃遍了砖缝里的杂草,舔尽泥土。

鹿说:但饥饿无法缓解,我不吃东西,它就吃我。

鹿说:我一度是族群的首领。

鹿说:自然的偏爱让我的□□强壮,让我的精神丰盈,让我一度产生所谓的“魔法”与“智慧”。我能让溪流飞旋,可听懂人的言语,也罹患智慧的癫狂癔症。

鹿说:首先,我吃掉了最小同类的尸体。它们在笼中出生,未曾踏上林地一步。

鹿说:接着,我吃掉奄奄一息的同类。它们因饥饿而无从抵抗。

鹿说:最后,我吃掉还活着的同类。它们的脖子在和我的冲突中折断。

别说了!别说了!狼发狂地怒号,源源不断的话语响彻她的大脑,戳穿她的胃脏,传染给她那发狂一样的饥饿!

鹿拒绝停止:我的牙以前嚼草和叶,嚼大麦和细雪,现在嚼肉。我靠着这些肉活下来。活到只剩我一个。身体被血染透,犄角挂满同类的犄角,牙变得尖,嘶吼变得哑。我撞着囚牢的铁门,折断好几根角上的分叉,它们刺进头顶,让我尝到自己的血。饥饿袭来,我就又嚼了同类的骨头,靠着它们一刻不停地撞、撞、撞……

血从鹿头骨的眼窝里涌出,仿佛两汪不竭的泉水径直浇在地上。那些白骨只消一刻便被染得通红。让人移不开视线的圣洁鹿角也溃烂般败给蔓延的血污。血红的鹿头生出匕首般的獠牙,声音却依然平静:

后来我也死了,没有动摇囚牢分毫。

我的肉腐烂,融入尘土。

我的骨头被深埋进地下。

在我之上,又建起新的人造的华丽的欢闹的建筑。

黑狼……你当加入我们,报那可怖的饥饿之仇!

是的,我应该加入它们。狼怔怔地想。因为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饿肚子。

她的爪子往前进,她的脑子几乎要忘记作为人类时的姓名,她——它,在野兽们的召唤中,共享无穷大的归属感和仇恨。血骨包围住它,好似回归自然母神的襁褓。

而后,歌声响起了。

那歌声是人造的、有词的、伴有乐器和节拍的。血骨哆嗦起来,好像被驱散的鸟群。黑狼猛地惊跳:这是什么歌?

鹿头骨也一样惊诧,且愤怒:这是什么歌?!

歌唱者的声音无比耳熟。黑狼眨眨眼睛,联想,联想的力量让它想到闹市区酒吧的乐队表演、音乐软件里的今日推荐、手机的铃声、候车时的哼唱、派对舞乐。为此,鹿暴怒了:停下!你又在想那些人造的东西!

黑狼转过头:嘘!我要听听那歌词在唱什么。

我心爱的人啊

你窗外的花田在春风里摇曳

告诉我那花的名字,从此我要离别故乡

你说:勿忘我,勿忘我

黑狼的前肢离开地面,覆满全身的绒毛一层层退去,长长的吻缩回脸部,指节变得分明、皮肤变得光滑、头发变得顺直、双眼变得清明。它——她站起来喃喃自语:“我一定在哪里听过这首歌。”

血红的鹿怒吼:狼!你背叛了自己的身份!

她摇晃脑袋,把方才的失魂落魄一并晃去了。踩着凹凸不平的骨堆,她坚定地走向愤怒的鹿首。啊,她可想通了!是人也是兽,非人也非兽,吃人也吃兽!身份?投身这场猎杀、进食和消化的伟大循环中,就是她唯一的身份认同。

她——阿比盖尔双手捧住鹿的头骨,人的额头紧贴鹿的额头,嗓音近乎轻柔:“我明白,我明白,怎么能就这样白白死掉?血和肉怎么能因为这样莫名其妙的原因被浪费?放心,我才不会忘记你。我会吃掉你的骨头,并为此心怀感激。至于那些制造浪费的罪人……你就在我的肚子里,看我把他们挫骨扬灰吧!”

※※※

我们挖开守望者竞技场的主观众席,在一堆骨头上发现了昏迷的阿比盖尔·沃尔夫。在场的医护人员紧急检查,除了一些砂石的擦伤,她算得上安然无恙。同时,魔警对地下的骨头做了初步的亡灵鉴定,确定这些留下遗骸的动物死于约两百年前。大量的遗骸催生异常空间,与我们的猜测不谋而合。

对好心邀请我们参加演唱会的欧米特·欧石楠,我表达了万分的歉意。尽管经纪人已濒临崩溃,那位精灵后代却不在意,只是饶有兴致地注视昏迷在担架上的阿比盖尔:

“你们为什么总会遇到奇怪的事,是因为她,还是因为你呢?”

清醒后的阿比盖尔作为当事人,讲述了自己在异常空间的遭遇:空无一人的演唱会场馆、骨头、鹿、歌声等等。

这些遭遇解释了先前的许多疑惑。一定也是邪灵作祟才用她的手机发出了那些伪装她的陌生讯息。阿比盖尔的描述让我想到了“温迪戈”(Wendigo),一种同类相食、因而堕落为邪怪的强大魔物。所以,温迪戈也会用手机打字?

另一边,我们的魔警并未在地下挖掘出“发光的玉一般的鹿角”。考虑到魔法警察们也未找到袭击过我的“圣公义会”和“乔伊·多普勒”,“什么也没找到”对他们来说可能是家常便饭吧。

但这都无所谓。

我很高兴看到阿比盖尔在诊所醒来后生龙活虎、对围观的医护张牙舞爪、对我的网名刨根问底的样子。虽然我们的旅行一路坎坷,虽然当地魔警对我们的“光荣事迹”耳熟能详,但这些都是能翻过去的小小坎坷。一定是的。

嗯,还有一件事,虽然我不确定是否值得一提……总之,被救后的阿比盖尔,连着打了三天饱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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