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观庭的故事不长,曾经那些辗转反侧和困顿不安都浓缩在了短暂而平静的描述当中。
但严熤终究是同理心过强的人,很敏锐地从尹观庭的描述中感受到了那些激烈而痛苦的情绪,一时间心绪复杂,他没想到强大从容如尹观庭也有这样的过往,他想到胖哥和小陶跟他说的话,喃喃自语道:“怪不得你不接劳动人事的案子。”
可如果尹观庭不说,谁又能看得出来他被这样的往事所困扰,严熤既感佩服又有一丝自己都不知道为何的奇异情绪。
他有点想抱抱尹观庭,可又觉得冒犯。
尹观庭听到了他的低语,忍不住笑了一下:“谁又跟你胡说八道了?”
“这也不算胡说八道吧,”严熤叫屈,“那……师兄你就是因为这个事情,所以才……”
“不全是,”尹观庭疲惫而放松的往椅子上一靠,“我还不至于脆弱到这种程度。”
事实上兰玉延的案子只是他那段失败的职业生涯的开端,兰玉延出国之后,他憋着一口气专心地从事劳动人事领域的理论和实务研究,他一边听从律所前辈的建议,出没于劳动局、仲裁委等场所,寻求代理案件的机会,一边观察记录,研读中外著作,为自己的硕士论文做准备。李明光很满意他这样的态度,不在乎他只是硕士生,时不时带着他参加各类研讨会,以至于当时学术圈很多人都知道李教授有这么一位得意弟子。
然而他可能是天生与这个领域气场不合,在临近毕业的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他陆续接到了五六起劳动争议案件,最终结果都不如人意,要么是奇葩当事人搞得他身心俱疲,要么是执行困难搞得他和当事人相看两厌,要么就是公司的持续拖延导致当事人解除委托不了了之。
尹观庭持续不断地面对着来自当事人的诘问、失望,甚至是愤怒,一次一次面临现实赐予的无力,还没从兰父案子的阴影中走出来的他很快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深渊,对学业,对专业,对工作,到最后开始对自己,这些情绪不断累加,最终在开题报告前半个月达到了巅峰,尹观庭毅然删了自己已经完成一大半的毕业论文,转而选了一个资本市场的议题。
李明光大发雷霆,完全无法接受自己的得意弟子如此儿戏地对待学业,尹观庭无从辩解也不想辩解,他的毕业论文最终中规中矩地答辩通过,但也无颜面对恩师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毕业之后,恰逢王信鸿决定回老家发展,向他发来了邀约,尹观庭想都没想,直接收拾东西告别了自己土生土长的故乡,从此那一段灰暗的职业生涯最终凝成了兰玉延的影子,被他深深的埋在了心里。
故事说完了,客厅里一时非常安静。
尹观庭闭着眼靠在椅子上,有一种浮在云端的飘渺之感,他很少回忆过往,更别说像这样完整地和别人倾诉,但当他把一切都说出来之后,身体却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到处流淌着奇迹的轻松空虚之感,以至于他完全不想说话。
严熤则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自己的第一感受太过私密,又不好宣之于口,而且他觉得以自己的阅历好像也没有资格评价大佬的过去,何况尹观庭的过去不只是一段不太成功的工作经历,好像还包含着一段不太完美的感情,严熤不确定自己随便说话会不会让他觉得冒犯。
尹观庭见他没说话,便睁开眼睛看着他:“怎么这个表情,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严熤老老实实地摇头:“没有,我觉得我也没有资格评价师兄你的过去。”
“以前我也和李教授、和老王说过这些事情,”尹观庭想到了什么,笑了笑,“大家的第一反应都是安慰我没什么大不了的,其次是跟我摆事实讲道理,试图告诉我这不是我的问题,你这反应倒是挺新鲜的。”
“萌新哪有资格对大佬指指点点,”严熤随口回了一句,随即低下脑袋,认真想了想。
他突然起身走到尹观庭面前,张开双手把人抱进了怀里,还在安慰似的在尹观庭背上拍了拍:“好啦,没事了,事情都过去了。师兄你现在都是行业标杆了,以前的事不叫黑历史,而是大佬艰苦奋斗的那些年,足够在自传里写三章的那种。”
一本正经地说完,他才把人放开,在尹观庭身边半蹲下来抬头看着他:“喏,独属于你粉丝的安慰,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尹观庭被他抱住的时候就懵了,自从他青春期以后就很少与人有如此亲近的接触,更别说严熤还一副哄小孩一样的语气。
他有些啼笑皆非,这谁能想到自己三十好几了还能被一个小八岁的青年抱在怀里安慰呢。
但他看了看蹲在自己身边的严熤。
那双眼睛可真漂亮啊,映着室内暖黄的灯光,像蜂蜜一样,透着眼睛能看见的甜。
尹观庭着魔了一样盯着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柔软的脸颊。
严熤对熟人显然没有什么保持社交距离的习惯,不仅没有躲,反而十分适应地在他手心里蹭了蹭。
尹观庭心里像是被什么毛茸茸的动物顶了一下,声音不由自主地温柔了下来:“谢谢。”
严熤眨眨眼,心说这要是让律所那帮人看见还不得直呼见鬼,尹观庭什么时候这么轻声细语的说过话。
没等他多想,尹观庭把他拉了起来,拉着他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边随口问道:“你什么时候成我粉丝了?”
“那肯定很早就是了呀,”严熤乖乖地跟着他走,满嘴跑火车,“师兄你英俊帅气精英专业年少有为气场一米八,这谁不喜欢啊!”
尹观庭无奈地看他一眼:“谢谢你啊,不过好话不用说了,我们过一下今天下午的会议。”
严熤:“………”
看着面前一秒恢复淡定从容姿态的尹观庭,严熤一时间开始怀疑自己刚刚出现了幻觉,刚刚躺在那里满身疲惫的那个人不是他吧?
大佬的恢复能力都这么强悍的吗?
就在他怀疑人生的当口,尹观庭已经拿出了自己的工作电脑,并顺手拿过手机解锁,准备看一下是否有工作消息,然而这一看他才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没和严熤说。
尹观庭看向严熤:“我联系上了几个曾经在谭穆手下做工的工人。”
严熤回神,先是惊讶,等反应过来他说什么之后,不可抑制地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也许他们会知道一些关于你父母的事情。”但更大的可能是不知道,毕竟谭穆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手下的工人肯定很多,陈总联系的几个人未必和严熤的父母有交集,可尹观庭看着严熤高兴的表情,到底还是不忍心把这句话说出来。
人果然不能从历史当中学会任何教训,尹观庭内心自嘲,如果当年如果他不给兰玉延那样的希望,到最后他们俩也许不会闹得这么难堪,而现在,他本不应该给严熤希望的。
“不过事情过去太久了,有些东西急不来,如果……你也不要太失望。”最终他也只是委婉地提示了一句。
“我知道的。”严熤眼睛亮晶晶的。
他是真的很高兴。当年郭庆梅知道严熤对谭穆的怀疑之后,曾经试图从严熤父母的工友那里找到突破线索,然而他当年年纪小,在父母工地上待的时间又短,基本不认识几个父母的工友,郭庆梅因此无奈放弃,严熤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而他把这件事告诉尹观庭,本身也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为了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见到谭穆之后失态,但没想到尹观庭不仅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而且竟然真的神通广大到能抓到一点谭穆的尾巴。
严熤高兴了一会儿,很快收敛了表情,郑重地说了谢谢,尹观庭表情略有些怪异的回了句“不客气”,严熤看着他的表情,脑子里转了转今晚的情形,顿时没忍住笑了出来,调侃道:“今晚是什么道谢循环,你谢我我谢你,蜜雪冰城谢谢你,师兄要不我请你喝蜜雪冰城吧。”
尹观庭也摇头笑了笑,顺着他的话说道:“我记得这歌不是这么唱的。”
话一出口,两个人同时想起了原歌词,对视一眼,气氛顿时怪异了起来。
刚才我们俩的动作好像确实有点暧昧。
严熤后知后觉。
啧,回想往事果然很影响智力和控制力。
尹观庭面无表情。
沉默半晌,尹律凭着强大的心理素质把话题拉回了正道,他屈指敲了敲笔记本的外壳,若无其事的道:“说说看吧,下午你们开会说了什么。”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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