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半。
严熤站在一处蓝色围挡后面,看了看面前尘土飞扬的施工工地,再看了看自己身上新买的白色卫衣和牛仔裤,深感自己脑子被驴踢了,怎么就信了余畅的挑拨。
本来考虑到下午的聚餐,他上午就只穿了一身休闲西装,然而余畅对他这身打扮很不满意,扯着严熤进了商场一楼的服装店,配了一身卫衣牛仔裤,严熤一下子从社会精英变成了男大学生,降龄好几岁,余畅总算感觉自己不像是老总身边的小助理,满意了。
严熤参不透他清奇的脑回路,但想想自己好久没买衣服,换了一身新衣裳,也挺满意,但现在看来,新买的衣服可能就要牺牲了。
但愿以后不要太难洗。
严熤一边在脑袋里碎碎念,一边走进了工地。
他找的人叫许源,下午送走余畅后,他在周围转了转,和吃饭的工人打听了一下,一个中年人告诉他许源手脚不太利索,所以一般晚上巡逻看场子,白天不在。
严熤无奈,只好在周围的商场里漫无目的的闲逛,一直等到了现在。
按照工人的指点,他找到了这个围挡上的豁口,据说是巡逻的人必经之路,他在这里准备守株待兔。
等了一会儿,两个身穿工装,头戴安全帽,提着手电筒的人走了过来,他看着其中一个有些瘦削的中年人,不太确定地喊了一声:“许源?”
出乎他意料的是,其中一人突然激灵了一下,丢下手电筒转身就跑,这一下把严熤和另外一人都搞懵了,严熤茫然地和对方对视一眼,突然反应过来,追了上去。
许源对这附近的地形显然很是熟悉,净往黑灯瞎火的地方跑,但严熤年轻又经常锻炼,还是跟住了,两人跑了几分钟,最终在一个黑黢黢的巷口,严熤一把把人摁在了墙上。
还没等他开口,许源突然大叫了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说,放过我吧!”
严熤一愣,想好的话顿时咽了下去,他的心开始怦怦跳了起来,敏锐地感觉到这是一个机会,他心念电转,压出一副粗粗的嗓音:“我什么都没问,你心虚什么?!”
许源声音苦哈哈的:“你不就是来问严康那个事的吗?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说,放过我吧!”
严熤用尽全力才避免自己呼吸发生变化,他装出一副凶狠的嗓音:“但我就是要让你说呢?”
“说什么?”许源似乎反应过来事情和自己想的不一样,他有些想转身看看严熤,但严熤摁着他的肩,脑袋可以转的角度有限,光线又暗,实在是没看清楚,未知滋生了人的无限想象力,许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声音更加卑微了,“这…这位兄弟,我那什么,就是个小人物,这其他事情我也不知道呀,你…你…你是不是谭穆的那什么……”
严熤手上一用力:“什么什么说清楚!”
许源吃痛,一连串话顿时脱口而出:“我说你是不是谭穆的仇人!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放过我吧。”
“很好,”严熤克制不住吸一口气,咬牙切齿的十分真实,“说出来,我放你一马。”
许源贴在墙上的脸整个皱了起来,只觉得自己倒霉透顶:“我说我说……我和严康以前是一个工程队的……”
远处金河·鹭庭湾几个大字在夜幕下熠熠生辉,大型LED屏上出现了一个浮夸的时钟,钟声响起,九点了。
九点了。
尹观庭结束和客户的通话,看了看时间。
周边的写字楼已经空了,黑黢黢的一片大楼中,穿插着一条又一条璀璨的光之长河。
他盯着长河里往来的车辆看了一会儿,很自然的想到了严熤,这是他不久前才形成的习惯,闲暇之时总是想起严熤那双可怜兮兮的眼睛。
也不知道他俩是什么孽缘,好像每次严熤伤心的时候,他总会在身边,于是大部分人眼里开朗热情的年轻人,到他这就变成了哭兮兮的小可怜。
想到这儿尹观庭有些想笑,但笑意未达眼底就被收敛了起来。
他想到中午那会儿严熤给他介绍余畅时神采飞扬的样子,他倒不至于吃余畅的飞醋,毕竟上次严熤病倒后,余畅和余家父母的表现就能他们之间关系亲近,他在意的是,严熤似乎是无意识地向自己展示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多亲近。
这有什么展示的必要呢?或者说严熤想让他给出什么样的反应呢?
难道还能是小孩子开窍了希望以这种手段来让他吃醋?
尹观庭摇摇头,未免想的太多了。
现在他们俩的关系处于一种微妙的阶段,他有心温水煮青蛙,而被煮的那个青蛙似乎感受到了危险,又似乎什么都没感觉到。上次严熤冒冒失失地问出那个问题后,他本以为自己的回答能够让两个人的关系进入下一阶段,无论严熤是同意还是拒绝,他都想好了应对的手段,然而万万没想到自己随口的逗弄,严熤似乎当真了,他好像是信了自己对他的喜欢是朋友那种喜欢。
他保留着之前那种亲近的态度,没有进也没有退,全当不知道尹观庭的心思似的。
也不知道这算是潜意识里的逃避,还是一种默示的拒绝。
当然,尹观庭显然不认为这是后者。
他思考着是否要用些手段加速一下进度,但又怕惊扰正在边缘探头探脑的小动物,想着想着,不自觉地按亮手机屏幕,围观起小动物最近的行踪轨迹。
屏幕上是他此前浏览的页面——严熤下午发的朋友圈。
那个装修雅致的咖啡店是金河·鹭庭湾的知名网红店,尹观庭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但是严熤热情洋溢地在朋友圈发了小一百字的小作文表扬这家的装修和甜点,顿时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尹律想了想,打开地图规划了一下路线。
嗯,虽然不是很顺路,但也不算绕路,时间差不多,这就下班吧。
在夜晚繁忙的车流中穿梭了一段时间,尹观庭渐渐接近了这个新开业的大型商场。他来之前其实并没有什么偶遇的想法,纯粹是对这家严熤实名推荐的咖啡馆好奇而已,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在鹭庭湾门口宽阔的广场上,一眼就看到了孤零零坐在行人椅上的年轻人。
尹观庭心头一紧,来不及多想,方向盘一转,进了鹭庭湾的停车场。
严熤呆呆地看着鹭庭湾那个金光闪闪的logo,刚刚知晓的真相在他脑子里乱成一团,让他完全无从反应。
在许源的叙述里,他也不知道严熤的父亲严康和谭穆是什么关系,但他知道严康手里肯定有谭穆的把柄。
在严康出事的那个工程里,谭穆确实是工程负责人之一,但是很少出现,除了几个实际做工的工头,也没几个人认识他。工程的劳务老板是个吝啬鬼,给的钱不仅经常少算,而且还经常迟发,工人们怨声载道,但是严康的工程队是其中的例外,给的钱又多又快,大家还以为是严康有关系。
直到一次意外,许源听到了严康和谭穆的对话,严康威胁谭穆,如果不给大家涨钱就要举报他,谭穆气得半死但还是答应了,他本来想利用这件事情从严康或者谭穆手里捞点好处,可还没来得及实施,严康所带的工程队就出事了,许源被吓坏了,以为是谭穆杀人灭口,工钱也不要了,直接跑了。可没想到他后面又遇到了谭穆,更没想到谭穆居然认出了他,笑眯眯地问他还记不记得严康。
这下许源更觉得是谭穆杀人灭口了,哪儿敢说认识,糊弄过去以后没几天就就找借口跑了,之后也把这件事情瞒得死死的。过去七八年,他还以为这件事情已经没人知道了,正打算松一口气,结果那天严熤打电话过来张口就是询问严康的事情,许源一直绷紧的神经顿时断了,以为谭穆终于要对自己下手,今天见到严熤才会应激成这个样子。
严熤沉默地听完他的叙述,一手刀把人拍晕了放在路口,自己快步离开了现场。
许源的话里有些很多疑点和他曾经的问题对不上,比如谭穆既然是实际负责人之一,而且还有好几个工头的认识他,那他是怎么从那个事故当中脱身的?又比如他还留存着父亲对谭穆卑躬屈膝的样子,父亲又有什么东西可以威胁谭穆?再比如谭穆如果真的一手策划了父母的死,那他是怎么做到一点痕迹都没有让警方认定为意外事故的?
他犹豫半天,最终还是给郭庆梅去了一个电话,把今晚的事情和她说了说,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郭庆梅沉默半晌,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说道:
“闪闪,你爸爸妈妈的事和谭穆没有关系,你不用追究了。有些事情当年没有告诉你……你的爸爸妈妈……某种程度上算是自作自受吧。”
严熤握着手机,知道父母去世时那种肝胆俱裂的感觉又浮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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