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纳撒尔尼的沉默里，玛格丽特叹了一口气。
她重新将脑袋朝后仰去。
“怎么，又有哪里说得不对了？”
她懒洋洋的晃着胳膊，似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在意。
“又是哪儿不合你的心意？”
纳撒尔尼笑了笑。
“合我的心意？”
他摇了摇头。
“这是你的想法，你不需要去迎合别人。”
“那么我换一个说法吧，请问伟大的船长对于我的意见持有怎样的看法？”
窗外的阳光透过树梢打在玛格丽特微阖双眼的脸上，摇动着斑驳的光影。
这样好的天气。
“我当然不会反对你的想法，不过。”
他顿了顿。
“作为过来人，我想问一问你，你对幸福还有强烈的追求吗？”
玛格丽特微微晃动的胳膊停下了，她短促的哼笑一声，像是对这个话题有些兴趣，又像是有些不屑回答。
“什么才算幸福？”
她拉长了声音。
“吃得饱？穿得暖？有自己的床？走到哪儿都有可以挥霍的金币？这些曾经让我梦寐以求的东西，我都已经得到了。”
“那么你现在感到幸福了吗？”
她哈了一声。
“你觉得呢？你觉得我幸福吗？”
“每个人对于幸福的意义都不相同，亲爱的孩子，我无法去替你感受到幸福与否。针对你的这个问题里，只有你才有权回答。”
玛格丽特沉默了。
在她松怔的神情里，她喃喃自语。
“到底什么才算是幸福，我得到的越多就越空洞，我再也付不起失去的代价，事实上，我已经不能再接受失去了。幸福是这样...奢侈的东西...我本以为我可以和格蕾丝一样，像她一样潇洒的周旋在男人堆里，只要有一个孩子寄托我的情感，我就不会再觉得空虚。”
“但是纳撒尔尼...我无法从任何人身上获得我想要的乐趣...我应该是爱着那个男人的，但这份爱...太浅薄，浅薄到我感受不到这份爱的重量，但这份爱又似乎太深刻，深刻到我已经在这份爱里看不清自己...我们相识了这么久...太久了，久到许多页的回忆里，都出现了他的影子。靠近他，我才觉得自己像是还活着，远离他，就像远离了幸福的可能...”
“亲爱的。”
午后的眩光里，纳撒尔尼缓缓开口。
“幸福不是依靠追逐得到，它只能来源于你自己，而无法依靠他人获取。”
“那么你呢，在你活着的时候，你有没有感受到幸福的眷顾。”
纳撒尔尼的声音像是摇篮外的另一个世界。
“是的，我可以自豪的说，在我的人生里得到过幸福。”
他的脸上闪耀着某种神采，像是一些骄傲和自得。
“我出生在一个麻瓜界的农场里，切斯特顿当时是有着几只羊几头牛几匹马的农场主。我家的兄弟姐妹一共有七个，七个，但是他们大多都甘于平庸，只有我一个人有着巫师的天赋。姐妹们早早嫁人，兄弟们也没有什么作为。十七岁那年毕业后我从家里跑了出去，一直跑到了码头上。就这样，我成为了一名水手。再后来我有了自己的船，直到我有了自己的舰队，到最后成立了自己的公司。”
“这一路走来充满艰辛，我被人背叛过，也被人帮助过。我一直走在得到和失去的道路上，见识了许多风景，也去到了许多人迹罕至的地方。有雨林，有小岛，我去过东方，也曾经走过环球的航线。我还养了一只巨大的鹦鹉，她头上的羽毛会像一把扇子一样打开，我为她取名叫爱福德。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回到了我出生的地方。”
但他突兀的沉默了。
“发生什么了？”
玛格丽特开始好奇了。
“...当我回去的时候...什么都没了。他们都死了。只有一个嫁的很远的妹妹，她也成了寡妇。她带着她的儿子和我见面，我到今天都能清楚的回忆起那一天，她穿着脏兮兮的裙子，那是一条深橙色的裙子，但是上面沾满了脏污，脏到我看不清楚这条裙子的布料。多么可笑，这些年来我四处征服未知的土地，带回了无数金银财宝，那时候我书房的地板下面堆满了黄金。而我的妹妹，我唯一的妹妹，穿着破烂的袄裙和我见面，她的怀里抱着嗷嗷待哺的婴儿，因为没有奶水，这个孩子在最开始的几天里只能喝一些被稀释了的土豆汤...”
“从那时候起我就发誓，我一定会让切斯特顿的名声重新响彻在这片大陆上，我发誓，我会让每一个听见我名字的敌人都瑟瑟发抖。”
纳撒尔尼的眼里闪烁着一些冰冷且尖锐的东西。
“我成功了，那些人都死了，我重头开始建设切斯特顿。我挖空心思设计了这栋宅子，将我的妹妹接到了巫师界。梅林还是眷顾我的，我的侄子他和我一样是巫师，这让我兴奋极了。”
他笑了起来。
“没过多久，我就遇到了我的爱人。”
纳撒尔尼的神情里出现了一丝微小的，几乎让人难以察觉的，柔情。
“她是一名出色的女巫，来自遥远的瑞典。多么冰冷的地方，却孕育出了她这样坚强的灵魂。我无法停止我探索这个世界的步伐，日复一日的在海上漂流着，而她却为我养育了六个子女。她把他们都教养的很好。那个时候的我踌躇满志，只觉得世界就在自己的脚下。爱妻、娇子，声誉，地位，我什么都拥有了。直到五十多岁，我还在开辟航线的路上。终于有一天，我的阿斯特丽德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她对我冷淡了下来，要求我放她自由。”
“或许人只有失去过才懂得珍惜。海洋是我一生的伙伴，它为我送来一切我想要的东西，但阿斯特丽德同样是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开始长久的留在家里，一天又一天，我重新开始追求她。从情书开始，直到她再一次被我打动。”
“所以你为她放弃了你的自由？”
玛格丽特觉得这个故事有些腻味。
“自由是可贵的，没有自由的我什么也不是。但是阿斯特丽德只有一个，我无法承担起失去她的代价。她是我为数不多的真心里，最重要的寄托。后来我还是会抽空去海上转转，但我再也不会离家那么久了。”
“为什么她不和你一起去？”
玛格丽特有些好奇。
纳撒尔尼咳嗽了一声。
“她有些晕船，晕船魔药无法根治这一点。”
“后来呢，你们就幸福的走完了一辈子？”
纳撒尔尼沉默了。
“...后来...她生病了，病的很重...发作的也很快，仅仅两个星期她就去世了，没有留下任何一张画像。她离世后我几乎不再回来，切斯特顿也被我抛在了脑后...直到一场暴风雨里...我的船沉没在大西洋的底部，我再也没有浮上来。”
“阿斯特丽德，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玛格丽特靠在椅背上，迟迟没有开口。
“这就是你追求的幸福？”
纳撒尔尼露出一个微笑。
“亲爱的孩子，我的幸福不是由谁带给我的，而是我自己就有拥有幸福的权力。我相信阿斯特丽德也是这样认为的。她绝不会认为是我为她带来了什么，她只会自信又骄傲的告诉所有人，无论谁和她迈入婚姻的殿堂，她都会获得幸福的果实。”
“阿斯特丽德是我生命里最后的一块拼图，有了她使我的生命更加丰满。我希望你可以去寻找一个让你的生命更加圆满的人，而不是把对方当做海上的浮木。你对爱的理解算不上对和错，但为什么不出去走走呢，为什么不去别的国家转一转，寻找更多未知的可能。”
玛格丽特心烦意乱，她烦躁的点了点头。
“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希望我能更温柔一些，更尊重他，也不要死赖着他不放，是这个意思吗？”
纳撒尔尼笑了笑。
“幸福的道路上有无数种可能，都去试一试吧，孩子。”
出于对纳撒尔尼这些话的半信半疑，玛格丽特开始着手收拾出门的行李。
星光一个月之前就回来了，她在不同的地方购置了三套房产，但出乎玛格丽特预料的是，她似乎认为丽娜并不值得信任。
“不，不是主人的朋友...是她的丈夫，她的丈夫让星光觉得不太舒服，他似乎不愿意星光和主人的朋友过多接触...”
玛格丽特点了点头。
“我要出去一段时间，在我没回来之前你要照顾好阿蕾娜和这栋房子，如果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事情可以去书房请教纳撒尔尼。保护这栋房子的安全，保护好阿蕾娜，不要让我失望。”
星光深深地鞠了一躬，她将头埋到了地上。
玛格丽特情不自禁的微笑起来，她找到了在房间里看书的阿蕾娜。
阿蕾娜皱着秀气的眉头，她坐在地毯上翻着书似乎没有注意到玛格丽特走进房间。
玛格丽特轻手轻脚的走到她身边坐下。
“在想什么呢，妈妈的小甜心？”
阿蕾娜皱着眉头，没有分给玛格丽特一个眼神。
“妈妈。”
她嘟了嘟嘴。
“我在看书呢。”
阿蕾娜低低的嘟囔着。
玛格丽特失笑，阿蕾娜现在越来越像一个小大人了。
“好的我的图书管理员。那么你在看什么呢？眉头皱的这样紧，疼不疼？”
她情不自禁的伸出手为阿蕾娜抚平小小的折痕。
阿蕾娜将书的封面露出来。
《论证魔法与信念的关联性》
“有什么收获吗？”
玛格丽特微微有些好奇。
阿蕾娜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是的，妈妈。纳撒尔尼让我看的这本书对我很有帮助。虽然我现在的魔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魔杖，但是它有效的控制了我的魔力，减少不必要损耗。加上这本书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它让我发现只要掌握一定的方法，即使是这样的儿童魔杖也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比如？”
玛格丽特有些吃惊。
“我现在可以施展出一个完整的漂浮咒了。”
“啊！阿蕾娜！”
玛格丽特将她抱在怀里狠狠地亲了几口。
阿蕾娜有些欢喜，她抿着嘴，企图把上扬的嘴角压下去。
“这，这其实不算什么。这些是纳撒尔尼教我的。他对有关水和风的咒语有着很深刻的见解！”
玛格丽特点了点头。
“是的，亲爱的。纳撒尔尼是很了不起的一位领导者，他在海上航行了很多很多年，对于风和水的理解，我想不会有人比他更深刻。”
“他可从没对我说起过这个。”
阿蕾娜看上去有些沮丧，她肉嘟嘟的小脸鼓了鼓。
玛格丽特笑了起来，她用手指滑着阿蕾娜白嫩的脸蛋，又忍不住捏了捏。
“阿蕾娜...”
她有些犹豫。
阿蕾娜听见她叫自己的名字，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无声的询问着玛格丽特发生了什么。
“...妈妈，妈妈得出去一段时间。家里只有你和星光，还有纳撒尔尼和剩下的那些画像们...你一个人可以习惯吗？”
玛格丽特缓慢的说出这句话。
阿蕾娜眨了眨眼。
“因为妈妈最近不太开心吗？”
她突然问了玛格丽特这样的一个问题。
玛格丽特深吸了一口气，她总是低估了阿蕾娜的早慧。
“是的。”
她没有再选择瞒着阿蕾娜。
“妈妈最近，喜欢上了一个人...但是有些事情妈妈还没有想明白。纳撒尔尼建议妈妈出门走走，妈妈就想着去法国，见一见你的丽娜阿姨。”
“那就去吧。”
阿蕾娜竟然有些斩钉截铁。
“妈妈。阿拉蕾只希望你能开心起来。如果你喜欢的这个人没办法让你感到快乐，那么阿蕾娜是不会接受他的。”
玛格丽特乐不可支，她揉乱了阿蕾娜的编发。
“谢谢你的支持，妈妈的宝贝。”
阿蕾娜安静的窝在玛格丽特怀里任由她动作。
“他是什么样的人？妈妈喜欢的那个？很高吗？很英俊？或者比之前那个德国人更富有？还是他很风趣？”
阿蕾娜丢出了整整一串的问题。
玛格丽特抿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
“都不是。妈妈和他...认识了好多年。我们以前一见面就吵架，他比我还不讨人喜欢。但是感情的事情就是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妈妈确实喜欢上了他。哪怕他脾气很坏，个子也不高，长得也一般般。”
阿蕾娜长大了嘴巴。
“听上去他很坏了！妈妈喜欢这样的人吗？他会不会欺负你呢？”
小小的阿蕾娜看上去忧心忡忡，她真心为母亲的爱情担忧，害怕自己的妈妈在坏男人的陷阱里受尽委屈。
玛格丽特终于大笑出声。
“不！阿蕾娜！”
她抱着阿蕾娜，笑的身子一抖一抖的。
“谢谢宝贝的提醒，妈妈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她笑眯眯的盯着窗外，语气缥缈的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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