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凝霜灵机一动，拨开人群，朝那边拱手，扬声道：“兰兄——”
兰厉无动于衷，只是眼睛盯在人偶馆的牌坊上“阡陌坊”三个字。
半晌，视线移向她。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你这店名倒是取得打紧。”
谢凝霜现在店里没有伙计，正在发愁呢，没想到就有送上门的。
她没有理会兰厉语气里的嘲讽，邀请兰厉一起小酌。兰厉便跟着她迈入阡陌坊。
外间开阔，大概三丈长，两丈宽，明亮干净，显然主家很勤快。人偶都被仔仔细细的摆好，柜台整整齐齐，兰厉便多打量了几眼。
“兰兄，你也喜欢悬丝傀儡？”谢凝霜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兰厉，兰厉移开了目光，喝了一口她准备的茶水。
“做的倒是精致。”兰厉简单评价着，却并不回答她的问题。
“兰兄，你在何处做事？”谢凝霜未理会他话里的嘲讽，继续追问。
毕竟，这位兰兄可是个难得的伙计兼打手，要先把他“拐”过来才行。
兰厉开口，语调散漫：“家兄在书院当学士，我嘛……散活。”
谢凝霜眼睛发亮，继续穷追不舍，隐隐有一定要收编他的趋势：“那就是说，大多时候是闲着的咯？”
兰厉作为一个二十岁左右的成年人，似乎一点也不为没有正经工作而羞愧，反而一语戳破了谢凝霜的意图，他俯身靠近谢凝霜，淡淡兰香袭来，谢凝霜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沁人心脾，不知是什么熏香。谢凝霜兀自咂摸，只听兰厉开口，语调缓慢：“谢老板这是打算收编我呀~我的工钱很贵的。”
谢凝霜缓过神，坐直身子，摸了摸腕间的红酸枝手链，这手链呈深红色，大小均匀的珠子随着谢凝霜的动作碰撞着，细碎的声响间，她抬头看着兰厉。
“开价吧，我考虑一下。”
这位兰兄倒是会坐地起价。谢凝霜心里嘀咕，又无意识摸索着腕间的酸枝手链，这是她在市集新淘来的。
她觉得自己作为制作并售卖悬丝傀儡的掌柜，至少应该品味高一些，不然怎么吸引贵客前来呢？虽然她手艺高超，但是她是一个女孩子，女孩子是要脸的，不可以被贵客瞧不起品味。
而且……
大多悬丝傀儡匠人都是腌臜老头，像她这样品味高超的很少，这也是个噱头嘛。
谢凝霜思绪纷飞着，兰厉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家兄月俸三两银子，我不贪多，一样就行。”
谢凝霜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要知道，现今劳工行市是日入三十钱，三两银子就是三千钱，简直翻了三倍。
兰厉和善的看着谢凝霜，眯了眯眼，缓缓开口：“谢老板手艺这么好，不会挣不到什么钱吧？”
谢凝霜笑容更加凝固了：……
我真是谢谢你的嘴了。
“怎么会呢？”谢凝霜陪着笑，她想起九皇子的应允，便点头应下。
想到兰厉的性子，她斟酌着开口：“那……月休八天，月俸三两银子，明天来上工。”
司马玿，别怪我多花了你的钱，只是这位兰兄我非需要不可，可不是我不知行市哦~
兰厉微笑站起身，往门外走去，懒洋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谢老板，那明天我就来上工了。”
·
谢凝霜结束一天营业回到白渺家，白渺姗姗来迟，谢凝霜告知白渺她招了一个伙计的事，白渺瞪圆了眼睛。
“我兢兢业业抄文件，整天熬夜，人都瘦了，月奉才二两银子，他一个店里的伙计，竟然有三两！啊——我不干啦！！我要去你那工作！！！”
谢凝霜赶紧安抚白渺，她心想：白渺要是知道阡陌坊的资金流水跟流冰宫有联系，估计就不会这么说了吧。
·
第二日白渺天不亮便前去上工，临走前恋恋不舍看着谢凝霜，嘴里不停碎碎念着：“上个工起早贪黑，俸禄还没有伙计高，这就是这世道的真相吗？我还是太愚钝了……”
谢凝霜慢悠悠吃完早餐，前去阡陌坊，此时临街店铺早已开张，他们纷纷跟谢凝霜打招呼。
“谢老板早啊！”
“谢老板不是本地人吧？”邻居李氏布行的大娘热心搭话。
谢凝霜一边开门锁一边微笑回应：“有亲戚在这边，我就顺带做做小本生意。”
大娘笑得眉眼弯弯：“那先祝谢老板生意兴隆。”
·
谢凝霜等到接近正午，才远远看到一个负剑的青衣身影出现在街头。
兰厉慢悠悠走进阡陌坊，那样子像是在逛街闲游，谢凝霜冷着脸，作出一副掌柜该有的模样，喝了一口茶。
“阿兰，”谢凝霜语气淡淡的，掀了他一眼皮，“你知道上工时间吗？”
兰厉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在谢凝霜对面，拎着一个食盒，不答反问：“谢老板，今天想吃什么？”
谢凝霜懒得理他，翻了一个白眼，兰厉似乎有些心虚，但是仍然一副散漫样，打开了食盒。
“嗯？什么也不想吃？那你看着我吃。”
谢凝霜被他一句话噎在当场，眼珠子差点蹬出来：……
而兰厉就这么在谢凝霜的视线下吃完了一盒馄饨，还顺带打了个饱嗝，他看着谢凝霜怨妇般的视线，环视一周，打诨道：“谢老板手艺真好，制作的悬丝傀儡像真人一样。要是我被谢老板杀害了，谢老板做一个我出来，估计官府都查不出来呀~”
谢凝霜吐出一口气，告诉自己要淡定，其实内心已经抓狂了。她站起身，俯视着兰厉，扬起眉毛，似乎有点后悔招了这么个祖宗回来：“好主意，下次再来晚了，我就这么办。”
说罢，丢下一句“你看好店，我去吃饭”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阡陌坊，兰厉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你首先得能杀得了我才行啊谢老板。”
·
谢凝霜吃完龙须面心情舒畅，心里打鼓让阿兰来当伙计是否不妥，便决定发布告示再招一个勤劳老实的帮工。
她往阡陌坊的方向走去，却远远看到有姑娘从阡陌坊走出来，手里还拎着一只悬丝傀儡。
打眼一看，那姑娘红衣华美，头戴金钗，妆容昳丽，给人神情舒畅之感。
谢凝霜快步走入阡陌坊，一进门便看到兰厉正在给一个吊着左臂的中年男子介绍人偶。
“这只人偶是我们谢老板花费一周通宵制作而成，关节可以旋转，面部五官清晰可辨，发丝用的是上等黑兔毛发，灵感来自一位异国佳人……这位客官，这实在是一等一的好人偶，千载难逢，不多不少，只要九九八，现在打折，还送人偶配套金步摇一只……”
谢凝霜站在柜台前有些想笑，但是忍住了。这阿兰口才不错，鉴别人偶的眼光倒也可以，浑水摸鱼或许可以蒙一下外行。
那位中年男子又发问了。
“这只人偶模仿的异国哪位佳丽？”
谢凝霜暗暗思索：哼，叫你话多，答不上来了吧。这只人偶根本不是模仿的异国佳丽，而是白鹤村的一位美丽农妇。
兰厉的视线看向谢凝霜，谢凝霜忽然心头一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刚要转身出去，兰厉便开口了。
“哎呀，谢老板回来了。谢老板，这只人偶模仿的异国哪位佳丽来着？真是惭愧，您跟我说过，可惜我忘了……”
谢凝霜囧在原地：……
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那中年男子转过头，看着谢凝霜，拱了拱手。
“谢老板，手艺不错，很是难得呀。”
谢凝霜微微颔首，回礼道：“略有手艺罢了。”
那中年男子本来想再看看其他人偶，可是兰厉却揪着刚刚的事不放，“那位异国佳丽……”
这一下又提醒了他。
中年男子转向谢凝霜，满眼期待。
谢凝霜眉毛隐隐一抽：天该杀的阿兰！
她后悔了，真不该夸他。
谢凝霜脑海里翻箱倒柜，忽然想起一个人。
“梅。”谢凝霜很肯定道。
中年男子一愣，似乎也记起了这位佳丽，仔细看着人偶，点了点头。
“谢老板审美尚可，梅姑娘确实是位异国美人，据传歌喉赛过夜莺，可惜……”
三人一齐沉默了。
烬楠之战，即使是自幼便出世隐居的谢凝霜也曾听闻师傅讲起。
楠国的佳丽们后果都很惨，因为烬国皇帝当时年轻气盛，奉行红颜祸水一说，所以那些佳丽几乎都断绝在战争里，没留下活口。
中年男子即刻掏出荷包，拿出一锭银子拍在桌上，大方得很：“不用找了，这只梅姑娘的人偶，我要了！”
兰厉收下银子，开了货据，那中年男子用无事的那只右臂拎着木盒开心离去。
谢凝霜目瞪口呆。
这阿兰……有点经商天赋啊。
她翻看账目，就在她出去吃饭的三刻钟之内，他接连卖出三只人偶。
一只卖给刚刚那王姓中年男子，一只悬丝傀儡卖给了百花楼的鱼鲤，一只卖给了……谢府谢雪莹？！
谢凝霜额角开始犯疼，怎么又是她？！
兰厉很是无辜的靠在柜台上，手里拥着暖炉，打着哈欠，谢凝霜合上账目，刚要回身，只听兰厉说道：“谢老板，今日进账这么多，给我一点提成可否？”
谢凝霜：……
兰厉知道她不会给，便假意要下工回家，不知是不是巧合，他刚打开阡陌坊大门，迎面一群官府衙役顺势就冲了进来，二话不说便越过兰厉，目不斜视齐齐看着谢凝霜。
谢凝霜有些茫然：“诸位大人这是……”
领头衙役一挥手，大喝一声：“来人，把罪人谢凝霜押入大牢！”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出自陶渊明的桃花源记。
兰厉：我绝对没有发觉门外“恰巧”有人来，真的~（无辜眨眼中~）
谢凝霜：这是严重的失职，扣钱！！！（气愤跺脚中）我要招工！……你绝对是故意的！
鱼鱼：有没有想来阡陌坊上班的？月俸三两银子，月休八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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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好一个兰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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