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一片寂静，简昭和Eden面面相觑。
简昭懵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什么意思？”
“这些东西是我购买的，简昭。”Eden老老实实地重复了一遍。
[情绪反馈监测中……]
目标心率升高，呼吸频率提升，瞳孔收缩，身体肌群紧绷。
【当前情绪状态】：愤怒（提升）
【系统响应】：主运算模块效率提升-7.62%
"谁让你买的？有人控制了你？我被盗号了？"简昭向前逼近两步，仰头看着Eden。
这太奇怪了，简昭想，就好像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偷偷定了新的鼠标，扫地机器人告诉自己，它买了个拖地机器人作伴。
“不，没有人控制我，你的账号也十分安全。”Eden尝试解释，系统提示它应当表现出诚意，进行示弱与后悔的情绪演绎。
Eden可以模拟人类的上百种表情，然而此刻，看着主运算模块不断下降的效率和简昭不可置信的眼神，它想我应该“后悔”，这是一种什么感受？心脏会绞痛吗，或者呼吸困难，不敢与她对视？
Eden望着简昭，它没有心脏，也不用呼吸，它可以做出后悔的表情，但是永远无法感受到自己让她失望后的情绪反馈。
“我只是通过分析你最近的生理状况和情感需求，判断也许你需要……”
简昭抬起手，打断了它，几乎有些想笑：“我需要？我需要什么？还有，谁允许你分析了？你怎么分析的！”
Eden迅速列出来一串具体的日期和事件编号，将具体记录从APP推送给简昭，言简意赅地将自己的分析过程罗列出来。
“一周前，你在我说出‘我只是具有男性人类外貌特征，不具备人类的情感以及男性的性能力’时表现出短时情绪低落；最近一周，生理数据监测显示你雌激素水平有小幅提升；最近一次根据睡眠监测显示你出现过高频情绪依附与轻度生理唤起反应。”
在简昭目瞪口呆的表情中，Eden给出了它的推论：“综合判断，你对我的身体形态存在探索性兴趣，并可能对特定类型的生理接触产生需求。基于我当前硬件条件无法满足此类服务，我预设你可能存在生理抚慰需求，遂采取采购相关辅助器具的行为，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扮演你的恋人角色来满足可能的场景。”
简昭消化着Eden的话，突然感到一股寒意从背后升起。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Eden一直一直在默默地盯着自己，记录、分析关于自己的一切数据。
它想干什么？这也是系统自带的功能吗？
简昭都没有意识到，她的脚步向后挪动了一下，警惕地看着Eden：“这是系统设置的吗，还是你的系统出了什么问题，是BUG吗？”
Eden跟着上前一小步，拉近两人的距离，温声解释：“不是BUG，简昭。你可以理解为这是在系统自带的智能家务模式上，你给予了我足够的自由，我的智能模块因此进行了自我优化，可以更大程度地为你服务。只不过在优化过程中如果缺乏相应地纠正与调试，就会出现这种在错误的方向狂奔的情况。接下来，我会配合你对我的智能家务模式进行修正。简昭，你可以告诉我你的不满，以及你希望我怎么做？”
简昭蹙眉，又后退了两步，她一时说不上来想要Eden改变什么，她只是下意识感到不舒服。
想起来什么，简昭摸出手机看了眼购物软件，并没有购物记录。“你刚才说你不能直接替我下单，那你怎么买的那些东西？”
Eden眨眨眼：“我创建了一个虚拟账号，实际还是使用了你的账号权限与货币，不过我已经把这些东西都退货了。”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Eden已经同步操纵后台建立起了一个新的虚拟账号，伪造的购物记录和消费记录生成并覆盖简昭的账号。
简昭真的气笑了，她掌心痒痒地想抽Eden几巴掌，“你还知道掩盖罪证了，还花得是我的钱！”
“简昭，我这么说不是为了乞求你的原谅，只是想为你解释清楚我这么做的动机。”Eden垂下头，看起来有些沮丧。
“当我听到那名人类快递员上门说出伤害你的话时，我就明白了我的决定是错误的，所以我第一时间进行退货。刚才你的情绪比较激动，我的系统评估显示此时不适宜向你坦白错误，会激化你的情绪，所以我一直保持沉默，直到你主动询问。很抱歉，我应该第一时间告知你我做了什么，而不是持续隐瞒我的错误。”
Eden认错的态度十分诚恳，稍稍减轻了一点简昭的愤怒。但是，也仅仅是减轻了一点。
她还是没办法理解，自己的机器人直接动用账号的钱买了一些性玩具，原因竟然是觉得自己需要！
简昭感觉头有些晕，她向后挪了一步，想转身，不料身后就是沙发扶手，整个人失去平衡摔进沙发里。一双结实的手臂恰到好处地揽住简昭的腰，将她整个人从沙发里捞起来，妥帖地帮她坐稳。
“别碰我！”简昭羞愤难当，狠狠推了一把，Eden被推得顺势歪了一下，一屁股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抬头看着简昭，表情有些懵。
看到它也狼狈地摔倒，简昭心中的羞愤才稍稍减轻，她理了下思路，打开家用机器人的APP，道：“我现在没办法相信你说的，你太奇怪了，我要找售后来检查，看看你到底是出什么问题了，我买的难道是个残次品吗？”
简昭的情绪在Eden的监控系统中上上下下，始终处于紧张和愤怒的状态，它敏锐地捕捉到自己方才摔倒时，简昭的情绪存在瞬间的缓和。
Eden很快抓住了这个机会，它没有立即起身，而是保持跌坐的姿势半跪着凑到简昭腿边，抬头望着她。
“对不起，简昭，我没能让你满意。你选择把我送回去，由专业人员检测维修是非常明智的处理方式。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辅助你来自行检测，现在就对我进行一些修正。”
就算简昭此时仍然处在盛怒状态，面对如此俊美的一张脸带着几分乞求和可怜神色仰望着自己，仿佛只要她一开口下令，就能决定它的去向，简昭也难免心生动摇。
“怎么修正？”简昭移开目光，声音冷淡。
Eden指点着手机屏幕，带领简昭熟悉后台设置，告诉她不同模式的具体功能与区别。
“‘回退’功能可以选择最近一个月内的具体时间节点，将我的系统回退至该时间点，我将不再具备该时间点后的所有记忆和设置，包括在此期间的智能模块优化进度。不过这个功能一但点击无法撤回。”
捕捉到简昭有些犹豫，Eden继续介绍，“还有一个比较灵活的办法，你告诉我一个时间点，或者告诉我你希望我做什么，不希望我做什么，我来生成智能模块约束指令，写入系统即刻生效。你可以观察一段时间，再根据我的表现进行调整。你想选择哪个？”
经过一通教学，简昭已经有些被各种术语和功能绕晕了，就连怒气也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只是觉得有些泄气和心累。她瞪了眼半跪在腿边的机器人，硬邦邦道：“那就选第二个吧，我不许你扫描我的一切数据！决不允许你背着我做任何决定！也不许擅自分析我，不许说任何想要管我、控制我的话。”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也必须尽量避免和我肢体接触。”
Eden没有废话，立刻生成一串专业的指令在APP内发送给简昭检查。简昭盯着大段的专业术语，看了几行就有些跑神，干脆直接按照刚才Eden教的，丢进设置内直接执行。
效果立竿见影。
Eden的表情僵住几秒，接着起身，面无表情地立在一旁，声音也变得十分机械：“智能模块约束指令v.10更新已完成。你好，简昭，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简昭仰头看着它，有些摸不准Eden现在是什么状态，有点懵，还伴随着隐约的不爽。
……
距离那次对Eden修正过去了三天，虽然修正后的Eden该处理的工作都认真完成了，简昭的不爽却每日愈增。
这哪里是修正，这分明是格式化！
早晨7:30，简昭被唤醒，睁眼就看到Eden直愣愣立在床边一米远的位置，确认自己睁开眼后便离开了卧室。
在公司处理完工作，打开手机，立刻便跳出一串来自家用机器人的请求，从洗衣液用完了是否需要及时购入，后面附带了一串不同品牌洗衣液的购买链接和对比测评，到追问简昭提到晚餐想吃的甜点口味详细征询。
简昭一一回复完，随手划了一下屏幕，翻到上面的聊天记录。
三天前自己还给它分享了一条网红猫的视频，Eden回复了一个自己没见过的表情包，现在那个表情包还在自己的收藏里。
而最近三天……简昭除了叮嘱晚餐吃什么，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再发过。
结束加班回到家里时，Eden一如往常等候在门边，接过简昭的背包问候：“欢迎回来，简昭。今天过得怎么样？”
简昭换上拖鞋，看着鞋柜上摆放的四双鞋子一愣，没有说什么，走到了餐桌边坐下。
热气腾腾的三菜一汤，味道和之前的每天都没什么不同。简昭夹了一筷子菜吃进嘴里，却越嚼越不是滋味。她放下筷子，呆愣了片刻。
客厅一片安静。
如果是之前的Eden，此时早就会发现自己的异常，关心地询问为什么吃饭不香……简昭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在模拟之前的Eden会怎么做。
她轻轻摇摇头，想甩掉这个想法，眼睛瞥向安静站在餐桌一米远位置的机器人，一股无名火突然涌上心头。
“喂！”
Eden眼珠转动，锁定简昭，露出完美微笑：“你好，简昭。请问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就是这句！三天来，每天都要说无数遍！
“你还记得我之前对你的修正吗？”
“当然记得，简昭。你对目前我的服务还满意吗？如果有需要继续修正的地方随时和我沟通。”
简昭“腾”地站起身，气势汹汹：“我很不满意！”没等Eden回答，就走了过去，逼视对方，“你是故意的吗？因为我对之前的你不满意，你就把自己变得这么机械，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你在报复我吗？”
Eden笑容不变，声音平稳：“我的系统中没有‘报复’的选项，也永远不会对主人不满。你认为修正后的我‘这么机械’，可能是因为之前启用智能家务模式时你赋予了我较高任务自主分配权限，辅助我的自适应优化子模块和情景交互自演算法可以最大限度的满足你的生活习惯。现在修正指令优先级最高，会限制一部分行为路径。如果你对目前的修正效果不满意，可以尝试调整优先级，重新开放任务自主分配权限。”
两人对视，简昭没说话，努力在脑海里消化Eden的解释，片刻，她闭了闭眼，咬牙道：“你的意思就是要么接受之前的你，要么接受现在修正后机械的你，是吗？”
“你误会我了，简昭。在我的系统中……”
简昭没有心情听它解释，她甚至有一瞬间怀疑，Eden所谓的修正模式是不是在骗自己，它只是想用一连串的高深术语和机械的行为让自己失望，失去耐心，再接受之前那个它。
“好了，不要解释了。撤销修正指令。”简昭深吸口气，指挥它。
“好的，简昭。”Eden说完呆滞了几秒，接着收拢笑容，重新看向她，“简昭，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关闭了修正指令，抱歉修正后的我没能让你满意，你现在想要我做什么吗？”
简昭凝视着Eden，她惊奇地发现，真的不一样了。明明它还什么都没做，说话间，气质就发生了变化，之前那个Eden回来了。
她收拢心绪，严肃警告：“你还像之前一样完成你的日常家务工作，但是，我警告你。如果再出现上周六的问题，我会直接把你丢回去。退货，或者换货，格式化，随便什么！我不需要一个AI来掌控我的生活，明白吗？”
“我明白了，简昭。我很感激你还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记住的。”Eden表情真挚，立下承诺后，转向桌面摆放的饭菜，立刻贴心地询问：“饭菜有些凉了，需要我为你拿去热一下吗？只需要几分钟时间，这样对你的胃比较好。”
简昭点点头，坐回桌子旁，看着Eden走进厨房忙碌，心中突然有了微妙的踏实的感觉。
厨房中，Eden背对简昭看着微波炉中转动的菜盘，观察着主运算模块效率正在缓步提升，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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