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浪在暮色中翻涌成金色潮汐,小棠的帆布鞋尖沾满新鲜的泥浆。老赵头醉醺醺地晃着酒葫芦从谷仓钻出来,桂花酿的香气裹着句含糊的“丫头”,惊飞了草垛上打盹的麻雀。她下意识伸手去扶踉跄的老人,指尖触到他肘窝处的烫疤时,一段模糊的画面突然闪现——自己举着焊枪在铁桶上刻字,火星溅在老人皮肤上,换来他中气十足的骂声和偷偷塞进兜里的麦芽糖。
“您当心……”话音未落,王会计顶着麦秸假发匆匆路过,金属发网在夕阳下泛着熟悉的钢蓝色。小棠的喉咙突然发紧,那分明是观星塔废弃边角料编织的纹路。她想开口询问,老人却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走远,假发梢粘着的稻壳随步伐簌簌掉落,像一串被碾碎的时光胶囊。
团崽从田埂窜出,项圈齿轮挂住她的裙摆。小棠蹲身解缠结时,发现狗毛里嵌着半片夜光贴纸——正是夏初故事里暴雨夜的反光片。机械狗突然仰头呜咽,湿润的鼻尖指向天空,暮色中第一颗星子正刺破靛蓝天幕。
夏初抱来干草铺在麦垛顶,秸秆断裂的脆响惊醒了沉睡的流萤。小棠仰头望着银河倾泻,北斗七星的勺柄正指向观星塔的方向。远处村民的谈笑声随晚风飘来,裹挟着零碎的信息:“那丫头焊的酒桶……”“假发里的防锈网……”
“你以前总说,麦田是倒置的星空。”夏初用草茎折了只歪扭的蜻蜓,“每株稻穗都是未命名的星球。”她指腹的茧子擦过小棠手背,那里有输液针孔结成的淡粉色星群。
小棠转动着草蜻蜓,翅翼的纹路忽然与某个梦境重合——二十二岁的夏初趴在课桌上,后颈贴着退烧贴,自己用麦管在她皮肤上画星座图。教室窗外的蝉鸣与此刻的蟋蟀声重叠,她脱口而出:“你大三那年发过三天高烧,是因为……”
夏初的瞳孔倏地收缩,草茎在掌心断成两截。月光爬上她的锁骨,照亮那道被钢筋划出的旧疤:“因为冒雨去捞你设计的第一个模型。”她声音轻得像飘落的稻花,“纸船载着咖啡馆设计图漂进下水道,你哭湿了我整件校服。”
银河在夜空中拧成螺旋,一团银火突然撕裂天幕。小棠的许愿词卡在喉间,流星已拖着光尾坠向远山。她闭眼的刹那,夏初的吻落在眉心,温度比记忆中更克制,像一片雪落在将熄的灰烬上。
“你以前说流星是宇宙的橡皮擦。”夏初退开的呼吸带着颤抖,“能擦去所有错误的轨迹。”她的指尖悬在小棠耳畔,终究没敢触碰那缕被晚风撩起的碎发。
小棠忽然抓住她欲收回的手腕,掌心的茧子硌着跳动的脉搏。观星塔的方向传来夜鹭的啼叫,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麦垛上,交叠成DNA双螺旋的形状。她凑近时嗅到对方衣领的锈味——是生锈的齿轮戒指在体温里渗出的金属气息。
这个吻带着血锈的咸涩。夏初的泪滑进交缠的唇齿间时,小棠尝到了被药物模糊的往事:暴雨夜相拥修改的设计图、跨年夜在麦浪中绽放的电子萤火虫、ICU玻璃上呵出的螺旋暗号……记忆的碎片在舌尖重组,却拼不出完整的拼图。
“我不需要橡皮擦。”小棠退开半寸,指尖抵住夏初震颤的下巴,“就算永远找不回过去的拼图……”她将对方的手按在自己左胸,心跳正撞击着碎花裙下的针孔伤疤,“这里的空缺,只有你能填成星空。”
夜风卷起千层麦浪,无人机掠过上空洒下夜光粉。发光的绿色轨迹在空中交织成观星塔的轮廓,塔尖指向那颗刚刚坠落的流星。老赵头在谷仓顶拉响自制的铁皮琴,跑调的旋律里,团崽项圈的齿轮突然咔嗒转动,弹出一枚生锈的指环。
夏初摩挲着指环内侧的刻痕,那里原该刻着“TL&XC”的缩写,如今只剩断续的凹点。“观星塔用的钢材……”她的哽咽被小棠的吻封住,“会生锈才好。”小棠咬开对方衣领的纽扣,在锁骨旧疤上烙下新的齿印,“等锈迹爬满钢架,我们的故事就长进城市的骨骼。”
晨雾漫过田埂时,村民发现麦垛上相拥的身影。小棠的星空纹衬衫与夏初的工装裤缠成麻花,露水在她们发梢结成冰晶。王会计的假发沾满麦壳,正随鼾声在窗台摇晃;老赵头的酒葫芦滚在紫云英丛中,残酒渗入泥土,滋养着今年第一株水晶稻。
团崽蹲在灌溉渠旁,机械眼倒映着天际线。三百里外的观星塔顶,生锈的钢梁正将晨光折射成虹,某处隐蔽的焊缝里嵌着粒发芽的稻种——是夏初连夜焊接进去的时光胶囊,内藏的字条写着:
**“不必追忆,我们还有无数个夏天可以锈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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