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变天极快。小雨淅淅沥沥落了不久,便像哭累的孩童瞧着没人安慰,自己偃旗息鼓收敛好压抑低沉的阴霾,转眼变成了大晴天。
雨后空气清扬,湿度与温度正适宜,病房门外喧哗吵闹半分没有住院部该有的样子。所谓的‘禁止喧哗’早已成为一种形式上的警告,哭声闹声此起彼伏,闻者头痛欲裂。
过于肥大的病号服将淮轻包裹,他卷起裤腿,露出纤细脚踝,踩着拖鞋冲洗手间布满灰尘得镜子勾唇笑笑。在精致的五官也逃不过病痛摧残,落魄美男淮轻同志摸摸自己垂到下颚处的黑眼圈,悠悠长吁。
“这位爷,普阳他们车里待了半个多钟头,纯等您赏脸下楼,磨磨唧唧怎么衣服还没换?”
仇展对淮轻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清早排队去给这爷办理完出院手续,另外在楼下小跑三圈,没想回来之后淮少爷依旧雷打不动,正他妈对着镜子琢磨那张盛世俊颜。
淮轻挑起半边眉,这纯粹是个下意识的动作,谁料才刚偏头便对上仇展望过来的眸,那眼底星河密布,幽幽闪着黑耀似得光。
“去吃午饭,才十点怎么都来了?”床边放着仇展替他拿来的私服,淮轻掏出一件,不紧不慢解开病号服衣扣。
仇展视线随着淮轻的手移动:“人均一千多的西餐海鲜自助,那几个没吃过肉成天点外卖的仔,如果不是我拦着昨晚就想在楼下等,您出院该有的排场不能少,是吧,少爷?”
“那这面子得给,那餐厅去晚了没位置。”淮轻眼角笑出褶,换好衬衫后突然头一歪,乖张的眨眨眼:“帮我系扣子。”
“住两天院,怎么手也住残废了。”仇展比谁都乐意,嘴角咧到耳后根,却故作不情愿以此来表明自己形象高冷:“过来。”
淮轻就站在那,一动不动:“腿也废了。”
抵不过装残的人,仇展津津乐道:“这顿确实贵,稍微意思就行。”
借着动作,淮轻轻哼一声,往后躲开仇展不安分的爪子:“仇队贵人多忘事,这顿饭如果不是您提出来,今天能帮我那个爹省几个零。”
“......”仇展震惊:“什么意思?”
淮轻掏出淮岩留给他的卡:“刷吧,他不差钱。”
——
老远看着两尊大佛降落医院车库,普阳激动地按下喇叭。
哔哔——
声落,仇展咆哮呵斥:“出息!”
赖良难掩敬畏之情,心里想着澳龙、鹅颈壶藤、惠灵顿牛排,眼前飞过冲他招手的鸡鸭鱼肉,蹦出副驾驶邀请淮轻就座:“一路走过来,您累了吧?”
仇展白眼翻出十丈高,一巴掌呼在赖良后脑勺,恨铁不成钢:“赵局教导有方,怎么交出你们这俩吃货。”
“跟您身边好几年,我和普阳托您福,吃过最贵的就是隔壁街新开张的火锅。”赖良咋舌,撇嘴:“吃完从此就没去那家店周围踏足过。”
普阳不留情面地笑出声。
要么说这俩小王八是白眼狼。
仇展默念玉女心经,悔恨自己这些年买过的小笼包,吃到两只仔嘴里有进无出,随即攥住淮轻手腕往一旁走。
“展展啊,你去哪?”熟悉的嗓音响起,宋桃拉开后车门,探出精致妆容的脸蛋:“不是淮淮请吃饭吗?走啊!GO——!”
“上车,这是去幼儿园的车!”常震大脸堆笑,心潮澎湃,挥手致意:“淮,熟不知您如此慷慨,不嫌弃您请上座。”
“滚!”仇展气急败坏:“你俩怎么也来了?!”
“仇队,还有我。”弱小又无助的丁楠怯兮兮的露出半张脸。
市局专配的SUV塞了个满档,五张盛开笑颜的面孔差点把仇展气出心肌梗塞。
“桃姐很照顾我,常震为了案子也出卖过肉.身。”淮轻完全不理睬仇展,笑得人畜无害:“既然要吃饭,必须大家一起。”
“欧耶!”出卖过肉.身的常震拜倒在千元自助之下,乐呵呵的比个V。
最近两天淮轻住院,仇展特意把自己落灰的奥迪开出了家。
普阳几个人开车跟在他们后面,车飞驰拐出高架桥,随即打转方向盘走上辅路。淮轻好奇地在他车里四下打量,没想到仇展平时吊儿郎当,把车收拾的挺干净。
“很少看你上班开车。”淮轻摸出烟:“抽吗?”
仇展略微往淮轻的方向一撇:“嫌麻烦。”
“结案报告,写了?”淮轻稍稍打开车窗。
“就这么抽吧,开窗在把你吹感冒。”仇展调高车内冷气,思忖片刻:“人性真假,感情多寡。你知道谁是凶手吧?普阳絮絮叨叨在群里发那么多条语音。”
“文辉。”淮轻点头,不以为然:“意料之外。”
“连夜把他带回来,原本以为会矢口否认,没想到......”仇展眸色深了深。
.
时间回到文辉归案当晚。
经手无数事件,或多或少碰到过一些离谱怪异的凶手,然而文辉不算在内,用仇展的话来说,他属于最正常不过的那种,正常到——让人后背发凉。
有过两面之缘,文辉自然能认出坐在他面前的男人。
他靠着审讯椅,健康的小麦肤色在审讯室灯光辉映下竟有些发亮,文辉五官清秀带些痞气,留着寸头,左耳戴着耳钉,露在黑色短袖外的胳膊肌肉线条分明,笑起来的模样任谁都不会将他与杀人案联想到一起。
与第一次在淮轻车里见过的样子大相径庭,仇展手撑下颚,揣摩此刻这个男孩的心情。
“警官,又见面了。”文辉嘴角咧出弧度,甚至毫不拘谨的攀谈起来:“都说人民警察肩负重责,忙起来没日没夜,果然如此,辛苦了。”
仇展拧起眉头,目光冷冽,利剑般迎了上去:“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文辉带着手铐,用手指自己的同时手铐哗啦作响,在静谧的审讯室内格外清晰:“我吗?没有。”
不过瞬间,仇展精干强悍的气势笼罩在昏暗灯光下,面对文辉软趴趴扔来的回答,下颚紧绷。
“别这样,我会乖乖配合,您想问什么我全都会说。”文辉撇嘴,眼珠滴溜溜的转。底气十足:“我是积极配合的好公民。”
在一旁做审讯记录的赖良啪一声怒拍桌面,喝道:“但凡你是个好公民,我们也不会昼夜不分就为了查你这个王八蛋!为什么杀人!说!”
“不是杀人。”文辉表情无辜,情绪坦然:“是她自己死的,我帮她而已,助人为乐,助人为乐。”
“助人为乐?!”仇展浓眉染上寒霜,怒目凝视:“你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吗?文辉,你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会成为证据,我劝你别绕不必要的圈子。”
“钱呗。文辉耸肩:“她那么有钱,完事儿不付款,我一生气就杀了。”
一丝丝怒意侵染咽喉,仇展按捺着情绪,倍感疲倦的同时强打精神:“二十四岁,风华正茂。怎么会想不开拿自己生命开玩笑?”
“生命?”文辉先是一声轻笑,逐渐的,耸肩抖动频率加大,竟然没忍住笑出了声:“您说什么呢,生命而已,不足为提。”
气氛倏地冷下来,审讯室化为冰窖一般,将众人思绪冻结。
“我高中辍学没有一技之长,混社会的时候认识了李跃文,通过他我认识了刘雨璇。”文辉轻捻眼角笑出的泪珠,目视仇展,眼神尖锐又明亮,开始娓娓道来:“我来自山村,没见过城市这种繁华景象。初来社会最缺的就是钱,洗碗工、服务员这些工资低的要死,别说寄钱回去,有时候一包泡面掰两半,分两顿吃,这日子您过过吗?”
仇展并未有怜悯之意,只因见过太多。
世上苦难之人数不胜数,难不成要一一同情?何况贫穷、艰苦也不能成为杀人的理由。
文辉打个嗝,态度敷衍:“认识李跃文之后我开始在夜店周转,结实的都是些花钱办‘事’的男顾客,偶尔有女人,也都是歪瓜裂枣,不过给钱就行,我也不挑。”
“说说你和刘雨璇之间。”
“再然后,我辗转去了公子满堂,刘雨璇一开始只让我陪客人喝酒,落得清闲还不用亲自去送外卖,也不错。”
“送外卖?”赖良敲字的手一顿。
“哟,您不知道啊?”文辉乐道:“就是上.门.服.务。”
“......”
“继续说。”
“这期间我挣了些钱,和刘雨璇真正熟悉起来,是有一回李跃文问我想不想赚更多的钱,我知道,无非还是这档子事,所以就答应了。”文辉吸吸鼻子:“那天,他开车带我还有另外一男的,哦对,叫皮越,让我俩一起去服务。”
“皮越?”仇展抓住重点。
“嗯。他手里客户不少。”文辉皱脸:“哥,能给支烟抽吗?太困了。”
仇展没拒绝。
直到手里香烟短了半截,文辉才继续供述:“竞争关系,我和他,谁赢了就可以在刘雨璇身边长待着。刘雨璇这个女人很有意思,借着金主开了这么大一家夜店,通过李跃文招揽客户发展下线,连我们也不放过。她一开始会在我们当中暮色一些人,紧接着以钱为由,将我们圈养。”
圈养这个词让仇展联想到李跃文提供的‘宠物’,还真是作风弥乱,无下限。
“有时候也不一定要发生关系,但必须要随叫随到。她男人经常不在,我和皮越还有另外几个男孩,会被她叫去陪逛街、陪吃饭,或者看个电影什么的,这些都是小打小闹,挣不了多少钱。”
“你因为什么原因没再继续给刘雨璇提供服务?”
“不是我,是她。”文辉将烟头狠狠按在审讯椅上,露出一口白牙:“皮越表现出色,所以他留下,我走。”
“驱逐游戏?”仇展震惊又错愕。
“刘雨璇让我重新回店里陪客,我没什么怨言,只是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待久了很没意思,我手里有钱也不愿意继续干,所以离开了。”文辉抽完烟精神不少。
墙上挂钟秒针一刻不停歇,仇展一手撑着隐约发痛的额角,无可奈何摇头道:“文辉啊,我说了,不要绕圈子。”
霎时,文辉镇定自若的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
只听仇展不再多费口舌,冷冷道:“你跟在刘雨璇身边挺长时间,自然知道刘雨璇和她男人在名豪庄园买了房,因为装修原因两人一直没入住。半年前你离开公子满堂之后,来名豪庄园应聘就职,直到上个月他们搬来。”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文辉闻言攥拳。
“明不明白不是你说了算,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仇展索性站起身,拿起桌上几摞纸质文件:“有一个句话非常适合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是吧,据我所知你不是什么君子。你成功来到名豪物业工作,在案件发生之前,先是熟悉保安设施再熟悉如何操作监控,借着名豪庄园可以调班的漏洞,在刘雨璇入住后,和她假意叙旧重新使她对你提起兴趣,这样一来,所有的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仇展话音刚落,文辉顿时被人戳破谎言一般,语调提升极力反驳:“是她自己要吃药,我也只是死后抛尸。”
嗤笑一声,仇展挥挥手里文件,当机立断道:“这一份,是刘雨璇案发死亡时体内DNA对比结果,与你相符;这一份,是李跃文名下那辆□□内提取出的毛发对比结果,有一组与你相符;再有这一份,是那和七星蓝莓爆珠香烟盒底指纹的对比结果,还是与你相符。”
文辉缄默,盯着仇展手里那一摞纸像是要盯出洞。
“这些,都是侦查流程所需的资料,任何一份都能将你的罪证坐实。”仇展懒散的斜坐在桌上,双臂环胸,赶时间似得直言戳破:“蓄意谋杀与失手杀人是两种概念,亦有两种结果。你每次换班之后,都会将名豪物业刘雨璇家周围监控设置空白一小时,这期间你都和刘雨璇待在一起,而你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做法只是为了抹去你的痕迹,不是吗?刘雨璇年纪轻轻只要不是生.理上缺陷,没必要服用药物。只是案发当日先后有刘丰石、皮越与她发.生了关.系,你明知道还给她服用了会使她因激动而心脏麻痹的春.药,致使她脑部缺氧窒息而死。”
在一旁做审讯笔录的赖良不禁抬眸看向文辉。
文辉一扫方才的敷衍,不知何时已保持戒备,正恼羞成怒目光阴冷的看着仇展。少顷,他冷哼:“推测与事实也是两种概念。”
“我知道。”仇展坦然点头:“所以我在阐述事实。”
“你知道什么?!”文辉顿时露出一抹凶狠地笑,两手攥拳额角青筋暴起,狰狞道:“她算什么东西?我们都是一样的,我、皮越、还有那些男人们!不就是钱而已,她有的是!我妹妹生病在医院半死不活,我不求她帮我,但她那张恶毒的嘴竟然诅咒我妹去死!”
仇展眯起双眼,看向做笔录的赖良。
赖良摇头,唇形说道:“没查到他妹妹记录。”
“她死了。”文辉忙不迭来一句,情绪突然缓和,眼神逐渐开始木那,直盯着地面:“半年前,妹妹死了。”
“所以你谋划这么久,只是为了报仇?”
“报仇?”文辉摇头,似是低喃:“这种蠢事我不会做。我妹生了救不活的病,死也是时间问题,而刘雨轩......我只是把妹身上所经历的痛让她也经历一遍。她不明白死亡有多沉重,它意味着告别,意味着永不相见;她也不清楚生命的概念,或许,濒临死亡的前一刻她能体会到,不是吗?”
事态发展超出预料,文辉被带走时毫无眷恋的眼神在仇展脑海停滞许久。
死亡与生命,这两个词汇沉重而繁杂,它们交织世人的感情纠葛、情绪起伏,绘制人们内心对极限两端的认知。
一场审讯结束,仇展灵魂接受了浸礼。
事态人凉,丑面之下是一张张自私、轻蔑、罪恶的容颜。
所有人都会给自己的过错附上冠冕堂皇有理有据的借口,熟不知,这才是丑面最真实的定义。
——
“他在刘雨璇死之前,曾故意划伤她的脸,不能否定他是在宣泄恨意。”淮轻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感觉车厢内冷气过低:“人不可貌相,文辉小脸倒是俊俏,干的却不是人事儿。”
“你是想我跳车吗?”仇展白眼翻出车外:“最他妈英俊的男人正在给你开车,把你飞出去的心思收回来!”
淮轻忍俊不禁:“但他的供述有漏洞,李跃文说刘雨璇半年前找到的他。”
“所以江恺重新把这孙子从里到外又审了一遍。”
“文辉妹妹,什么情况?”
“查了一下,白血病,需要骨髓移植,可惜的是没找到合适人选。”仇展隔着老远便看到餐厅招牌,顺势打转方向盘。
“其实,文辉说的不无道理。”淮轻轻咬下唇:“不能再见的死亡,意义非凡,而没有直接面临过这种事,有些人当然不会懂。”
“死亡不一定面临过才会懂。”仇展放慢车速,寻找停车位:“只是面临过才会更加懂。”
“生命呢?”淮轻向后仰靠:“我们都活着,生命的概念是什么?”
“概念?”仇展眼疾脚快,趁着有空位立马娴熟的开始倒车:“概念就是在该完成的事情没有完成之前别死太早。”
第一卷完成,谢谢喜欢,文笔逻辑仍然不怎么娴熟,蠢作会继续努力。
丢失的钱下章说明。
明天见,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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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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