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一家人起床的时间就已经快十一点,吃的皮蛋瘦肉粥其实已经算是午饭。
虽然我和晋贺并没商量,但许是因为都想多观察下母亲和林姨,所以都选择了坐在餐厅的餐桌旁,面前各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一会儿上网冲浪,一会儿预习专业知识,下午很快就过去。
大约快五点,母亲和林姨才下楼。
母亲还穿着那身家居服走在前面,不时就会回头看着身后的林姨,眼睛始终跟随着她,脸上满是担忧,眉心始终轻簇着,不曾舒展。
我莫名想起小时候母亲每次做饭的时候,林姨也是像现在的母亲一样,目光如影随形地跟着她,只是林姨的眼里,要比母亲多出些温柔遣倦,还闪烁着些母亲眼里不曾有过的光。
心里有些想法在蠢蠢欲动。
在很多个瞬间,我觉得母亲也许从前并不是喜欢着林姨的。
比如从前出现昨晚那样的情况,送林姨回来的人搀扶或搂着她的姿势过于亲密时,母亲并没有表现出介意的样子。
比如从前林姨每一次送母亲礼物时,她总会很快回赠,可一点也不像是回赠心意,反而更像是偿还人情,客气得过分。
比如从前我从未见过母亲用这样温柔缱倦的眼神凝视林姨,如影随形。
是什么时候呢?母亲开始介意别人和林姨有亲密的接触,哪怕是事出有因,也会控制不住表现出介意,甚至是隐隐的敌意,对待别人的态度也会变得微妙的尖锐。
开始眼神如影随形,不论何时何地都追寻着林姨的身影,沉默却又专注地凝望着她,在那些她看不到的时候。
青春期里我也曾暗自爱慕过别人,所以更加懂得,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眼神会在不知不觉间一直追随着喜欢的人。可从前我却没怎么在母亲身上见过这一点。
尽管一直能感觉到母亲对待林姨远比对待别人更亲近,是独一份的特殊————多得出奇的耐心,过分的温柔,肢体的靠近。可我却始终觉得比起寻常的恋人,她们总是少了亲密无间。
像是有一道看似模糊却分明的界限横亘在她们之间,将她们的心鲜明地分隔开来。
我总觉得,母亲像是在漫长的相伴的时光里,逐渐喜欢上林姨的。
思绪翻涌,半晌我才发觉林姨穿了身偏温婉的碎花衬衫,搭了条高腰深色牛仔裤,一手扶着扶手,一手按着太阳穴,眉毛紧簇着,嘴角紧绷,下楼下得很慢,看上去很难受。
母亲走两步就停下,抬头去看林姨。
抿了抿唇,母亲终归还是忍不住问:“林悦,你没事吧?”
可能是因为头又抽痛了一下,林姨嘶了一声,咬牙道:“我没事。”
似乎是想证明她没事似的,林姨加快了下楼的脚步,越过母亲,绕进餐厅。
林姨的头疼我们也没办法,所以晋贺只得关心道:“你饿了没,林姨?”
林姨下意识摸了摸肚子:“是有点饿了。家里是不是没菜了?要不出去买点儿吧。”
说完林姨就朝沙发走去,似乎准备从昨晚母亲进门后随手丢在沙发上的西服口袋里找车钥匙。
母亲显然看穿了林姨的想法,没等林姨走出餐厅就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林姨有些疑惑地转头:“怎么了?”眼神里满是询问的意味。
母亲的脸几乎是在林姨动身的瞬间就沉了些,明显不虞,还带着些恼意地看着林姨:“你昨晚喝得都神志不清了,今天还头疼呢,你还想开车?!”
林姨被母亲突如其来地不虞弄得有点懵,愣了一会儿才歪了下头,无奈地笑着说:“没有,我准备找到钥匙,然后给你,让你开,我的车后备箱大一些,难得一起出趟门,难道不多买点东西吗?”
显然母亲并没想到这一茬儿,只是刚才的语气不算好,一时声音软不下来,还是有些硬地说:“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等我一会儿,我上去换身衣服再出门。”
林姨哑然失笑:“好,那你快去吧,小温小贺你们俩也都收拾下吧,毕竟要出门了。”
似乎是想起来些什么,林姨冲我挑了挑眉,揶揄道:“小温你不是在学化妆吗?让我看看学习成果怎么样?”
我的脸腾地一烧,忙摆手道:“别,林姨,还是别了吧。”
然而晋贺个臭小子在旁边补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林姨,我奉劝你还是别教唆她化妆了,真的辣眼睛。”
我猛回头掐着晋贺的胳膊,面含微笑:“你再说一遍?”
然而这家伙一边疼得抽气,一边还要冲着林姨说:“我跟你讲林姨,你是不知道,前两天你们都不在家,她化的那个妆,跟花猫似的,差点没把我笑死,她还不让我……啊嘶,晋温你要死啊!使这么大劲儿!”
晋贺越说我越用力,最后一句话没能说完他就扛不住开始嗷嗷叫了。
“那你不知道闭嘴吗?”我咬牙切齿。
晋贺又疼得抽了口气:“晋温你不要逼我啊,小心两败俱伤我跟你说。”
“两败俱伤?我看伤的只你一个吧。”
“你确定?”
“林姨!看你手机!”晋贺没再理我,直接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微信。
看见晋贺选图片要发送时,我眼睛差点瞪突出来,扑上去就要抢他手机:“晋贺你个王八蛋什么时候跟我拍的照片!!”
“你管我!”晋贺快一米九的个子,手长脚长,我自然抢不过他。
最后照片还是被发给了林姨。
可林姨看见消息提醒,却没点开看,只笑弯了眼。
我有些不明白,明明林姨也很好奇来着,可为什么又不肯看那照片呢。
“快去换身衣服吧都。”林姨最终催促道。
带着困惑,我上楼换了衣服。
北京的地寸土寸金,像我们家这种别墅只能是在远离市中心的位置。
不过林姨在市中心也买了房子,平时我们上学时多住在市中心的房子里,假期才会回郊区的别墅。
因为是假期,一家人在一起,也不怎么着急,加上避开了主干道,开得不算慢。
林姨其实算是个购物狂,不常逛街进商场,但一进就跟进货似的,各种日用品什么的买的能装满两三个购物车,着实夸张,所以每次林姨都特别喜欢带上晋贺————这么大的一米八几的傻儿子,天然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当然,作为犒劳,通常晋贺提什么要求,林姨都是会答应的,这俩人这么多年就养成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购物模式,两个人每次都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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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进超市完成了一波收割,林姨出来后一言不发拉着我们就朝一个方向笔直地走。
直到走到一排某果某为某想的体验店前,林姨转过身笑眯眯地看着我和晋贺:“你们俩去这些店里都看看吧,看看有没有中意的笔记本电脑。”
母亲轻簇眉尖,问:“家里又不缺电脑,你带他们来这儿干嘛?”
林姨对母亲的反应早有预料。
林姨本身的家庭条件很好,花钱向来随意又任性,而母亲本身的家庭条件则很普通,父母都是老师,所以从小家教严格,总是在能节省的地方尽力节省,减少不必要的开支。
母亲平日里对林姨的消费模式不加管控,总是顺着她的性子来,由着她花钱买开心,态度称得上纵容。可唯独在给我们俩和她自己身上花钱时,母亲总是不肯让林姨这么花钱。
林姨伸手想去牵母亲的手,却被先一步察觉到的母亲挣开了。
“你怎么老是这样,说过了让你不要这么惯着他们俩,他们也不缺电脑。”向来在外面都表现得温和的母亲难得在外面发了点脾气。
林姨愣了愣,看着母亲的模样有些无措,抓住母亲的手腕轻声解释:“他们俩高考考得挺好的,就当是奖励嘛。”
母亲不吃林姨这一套:“六月和七月份,他们俩出去旅游了两个月,还不够?”
林姨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这么看着母亲。
母亲像是受不了林姨这样的眼神似的,抿着唇,偏开头不去看她,咬牙气恼地说道:“你别这么看我。”
“阿舒。”林姨依旧这么看着母亲,没说什么话,只轻轻地喊着她。
母亲不理她。
可半晌之后还是受不了林姨的眼神,像是气她专门攻她的软肋,又像是气她自己不争气,恼道:“算了算了,随便你,反正我也管不住你。”
林姨霎时喜笑颜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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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和晋贺确实不缺电脑,母亲已经点头同意,林姨又盛情难却,最终我和晋贺还是各自挑了一台。
结账时林姨特地让店员把配置给拉满,母亲横她,她全当没看见,乐呵呵的付了钱。
等回到家搬那几大购物袋的东西时,林姨趁着母亲走在前,放慢了脚步和我并肩而行,抚了抚我头顶的发,又喊住晋贺,说:“大学时代就又是你们人生的一个新阶段,也算是半只脚迈进了社会。时间过得真快啊,一眨眼你们都已经成年了。”
我和晋贺笑着点头说是啊,可林姨望了望天边如枫似火般艳红的晚霞,在微微昏黄的天色中,看着走在前面的母亲略显瘦削的背影,很久都没再说话,眼神又深又沉,不知名的情绪在其中不停翻涌。
我看着林姨,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没有开口。
我看不懂林姨眼里的情绪,却莫名觉得似乎不该开口去问,也许答案是我所不能承受的什么东西。
进了家门,林姨在厨房里面忙活时,母亲按住要去帮忙的我和晋贺,声音放得很低,说:“小温,小贺,你们俩以后有什么想要的就直接跟我说,别再让你们林姨给你们花钱了。”
看了厨房里正认真切着菜的林姨,母亲像是失语了几秒,顿了顿以后,补了一句:“不管是什么。”
我和晋贺都是一怔,随即面面相觑。
林姨和母亲这么多年经济上一直都是分开的,各赚各的,各花各的,我和晋贺一直都知道,但她们两个在家里的花销上一直都很随意,最多也只在我和晋贺身上花钱时,母亲总会管束着林姨,不让她惯着我们。
可母亲这句话,却像是划了一条清晰的界限,在她和林姨之间,虽然只是在我和晋贺的花销上,却莫名让我在这一瞬间觉得她们之间真的好疏离。
我没忍住想到她们两个这些年在经济上的分明。
小时候我们都觉得这很正常,直到后来上了年纪渐长,去同学家里玩,和同学聊天时,我们才逐渐察觉,大多数家庭里,经济上都并不像母亲和林姨这样分得这么开,往往是一家人的收入都交给母亲或者父亲来管。
可我们家这样不同于传统家庭的结构,似乎也难以参考别人家的模式,所以晋贺没怎么把这放在心上。但我从前就总隐隐觉得,这像是母亲和林姨间那道无形的,看似模糊却分明的界限的标志。
而今天母亲的话像是在提醒我,从前的感觉并不是错觉。
母亲并没理会我们俩,也并不知晓我的这些复杂的心思。
她只是站在餐桌旁,抬眼看着厨房里不停切菜洗菜,忙来忙去的林姨,手指在玻璃杯上不停摩挲着,身形显得格外单薄,眼神复杂难懂。
半晌以后,她低下头,像是要掩去眼里的什么情绪,低不可闻地自言自语了一句:“这样,才不会欠她那么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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