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光廿五年冬,帝祎病笃尪羸,禅位嗣女颂祺,然幺女晚璃储位如旧。翌年改元平乐。
——《楚帝本纪·同光卷》
残阳西隐。
“弯月照九州哟,炊…”
“湄姐儿这小调哼得越发好啦,还没下山啊?”
正背着大竹篓往山下走的林烟湄,碰到了山间猎户陆凤大娘,听得寒暄,便乐呵呵应道:
“暴雨折了好些树枝,我多捡了些,就走了。大娘也早回。”
“你紧走两步,天黑再下雨山路可难走哩!”
说话间黑云爬上南天,陆凤忙着抬猎物,远走时遥遥嘱咐着。
林烟湄脚步未停,在随手采野花的间隙,捎带着朝她挥了挥手。
七月将至,山间芳菲日渐稀少,野花要算萧岭中难得的华彩,山间人一直宝贝的紧。
此间山如其名,林中多瘴,因地处北境,最是萧索寒凉。
山下淌着一条极易泛滥的江,当地人称之:不渡河。
靠近河畔的林间起了雾。
林烟湄望一眼南边压来的浓云,心急下负重小跑起来,行至不渡河畔时已气喘吁吁腿发软了。
奈何乌云不待人,天已然黑透。
河畔距她山脚向阳村的家,还有五里路呢。
都怪木柴太沉。
她缓了脚步走在遍布卵石的河滩,抬袖拭一把额间汗珠:
“老天保佑我,不当落汤…哎唷!”
正说着,她突然被路面支楞的异物绊了个趔趄,背篓前倾,压得她腰疼。
河滩乃上下山必经之路,最是平坦,哪来的路障?
林烟湄纳闷极了。
村里多老弱,被绊倒摔残可就糟了,这路障不好见之不理,还是停下查探好些。
“轰隆隆—”
俯身一刹,闪电乍现,惊雷滚滚。
绊脚之物偏软,林烟湄本当是受伤的动物,不料闪电划亮天色的瞬间,一个人形轮廓浮现在了她眼前。
“啊…”
年仅十六的姑娘吓得倒退了数丈。
大活人她没少见,但眼前这位…
林烟湄不知能否算活的:
湿哒哒的长发覆了半张脸,外露的鼻与唇惨白至极,胸口不见起伏,破衣烂衫上缠着水草,隐约还有晕开的血色。
躯体有伤,不像寻常落水者。
林烟湄顷刻慌了神儿。
她从小就知道,萧岭作为大楚流放地,少有外来人,来此的几乎也没“好人”。
惊吓、迷惘、担忧…复杂情绪一股脑侵蚀了理智。
踌躇几息,或因同类相怜,或是密集惊雷促使她早做决断,林烟湄大着胆子伸手贴近那人的鼻尖,隐约能感受到极弱的鼻息。
“活的?”
意外之喜稍抵恐惧,她忙不迭地推了推人:“醒醒!雷暴要来了,要命的。”
昏迷的人眼睑隐约颤了颤。
寻见一丝天光,林烟湄愈发卖力地掐人中,捶心口:
“姑娘醒过来,我不想淋雨。”
“咳咳…”
躺地上的头颅偏了偏,极小的动作幅度仍无可避免地牵起了一阵猛咳。
咳出体内积水后,江晚璃恢复了感知,强烈的钝痛自四肢百骸传导发散,好难受。
她挣扎着扒开疲软的眼睑,一张大脸顷刻映入眼帘:
凑她太近的乌黑瞳仁圆溜溜的,晶亮神似夜枭,江晚璃觉得有些瘆人。
不等她熟悉周遭环境,“小夜枭”聒噪的发问紧随而至:
“醒了?可能走?你怎落水的,怎会晕在这鬼地方?大雨将至,躺这会被冲下河。”
刚苏醒的江晚璃人还懵着,这一连串问题砸得她头疼欲裂。
卵石硌肉,她得动动身子。
怎料,漫身痛楚剥夺了她支配躯体的本能。
她咬牙开始拼尽全力的挣扎。
不过,在林烟湄看来,这些小动作顶多算微不可察的蠕动。
江晚璃了然,她废了。
“你是聋哑的?”
便是此时,眼前不讲关怀的傻姑娘又张了嘴。
接受自己成了命不久矣的废物已足够伤怀了,“聋哑”俩字入耳,绝望的江晚璃闭了眼。
装死求个清静,总行吧。
林烟湄把眉心拧成了大疙瘩。
这人是伤重难言,连维持清醒的力气都没了?
重伤至此,她是否该救一把?
此人来路不明,若是流放犯,该被官军送进村,绝不应现身河畔;
且姑娘身有外伤,若是被押送者秘下杀手的犯人,指不定招惹了何方神圣…
她沾惹了,恐要惹祸上身。
可娘子瞧着年岁不大,生得我见犹怜,由着人自生自灭,怪残忍的。
好歹是条命。
林烟湄寻思,山里的兔啊狐的,哪个受伤她没捡过?
人有啥,不就大一点吗?
她偷偷捡走,不宣扬就是了。
想清楚就干!
林烟湄卸下背篓,揣了野花进怀,趁四下无人,躬身去抱江晚璃。
“呃嘶…”
傻孩子蛮干不收力道,碰到了江晚璃颈后的伤,疼得人倒吸凉气。
听得吃痛声,林烟湄停了手头动作,托起她的脖子,轻诧道:
“你不哑呀?我不是坏人,带你避雨。等天亮后,想去哪由你。”
虚弱至极的江晚璃不想再被人折腾了,她怀疑自己撑不到明早就会见阎王。且小丫头面容青涩,她不知周围有无危险,也不想平白牵累一山野女娃。
于是,江晚璃垂着眼,生无可恋地赶人走:“别扰我等死,滚…”
“等死?”
林烟湄怔忡当场,哭笑不得。
她见过的山中人,不管前尘往事有多少苦冤,仍心怀炽热,憧憬余生,平淡日子凑足了酸甜苦辣,嬉笑怒骂,别有一番浴火重生,闲来等风起的从容。
莫非是河上游哪家想不开的女娘在闹轻生?
韶华正好,下黄泉早了点,不成。
她得让人感受下向阳村百姓的勃勃生机。
“咔嚓!噼啪、啪、哗—”
惊雷劈下,豆大水珠自天幕砸落,眨眼间连成了雨帘。
林烟湄抹一把劈头盖脸的雨,悔不该纠结不定,耽搁了时间。
她放弃无效沟通,将背篓中满当当的木柴倾倒在树下,三下五除二就把呻吟不停的江晚璃团吧团吧,塞进篓内,背上就跑。
以往捡体型大些的流浪狗,她都这么干的,手法特娴熟。
风骤疾,呼啦啦的雨帘扑面生烟,呛得人喘息艰难,林烟湄边跑边擦脸,视野从没清楚过。
要不是她蹒跚学步时就常穿梭山间,闭眼都记路,今晚休想顺利回家。
“呼哧…呼哧…”
行至桥头,林烟湄看到了对岸村户的烛光。
“呲溜—”
“砰!骨碌碌…啊—!”
胜利在望的喜悦冲昏了头,她兴冲冲大步迈开,全未留意蔓上石阶的苔藓,脚下一滑,连人带篓翻滚着摔进了路旁草丛。
倒栽葱般摔了个狗啃泥后,林烟湄撇着嘴爬起来,鼻子一酸差点就哭了。
摘走嘴边咬着的杂草,她揉着胳膊腿,满目颓败。
摔懵了。
雨击打着河面,吐出浑圆的泡泡。
林烟湄怔着眼盯了好久,断片的脑子才想起她还背了个人,急忙抓过背篓察看。
哪承想,内里已空空如也:
“糟了,人呢?”
她踉跄着拨开半人高的苇丛,四下寻觅起来。
别是滚河里了罢!
风高江急,会飘走…
她沿着河沿漫无目的地找啊找,走了数十丈,脸色越来越难看。
病弱的人滚不远,找不到怕是…
凶多吉少。
林烟湄拿手背抹了抹眼,想让视线清明些。
不知是雨还是汗水,甚或是急出来的泪,总之,模糊她的视线很讨人厌。
“咔嚓—”
高天突现亮紫的闪电,遥遥照亮了茂密的苇丛。
“在这!”
借短暂的强光,濒临绝望的林烟湄,被草叶上随风飘摇的一块碎布吸引了注意,顷刻破涕为笑,撒丫子扑了过去。
那方向,正是她摔倒的位置。
黑麻布,是江晚璃衣衫的料子。
片刻后,林烟湄在石缝边找见了因二次伤害而再度昏迷的人,多亏石头遮挡,江晚璃没滑进河里。
万幸。
林烟湄顾不得看她的伤,只管团吧团吧,把人往背篓塞。
再启程时,不知怎的,她竟萌生了失而复得的欢喜,好似与身后人是故交。
负重难行,林烟湄冒着滂沱雨雾挪回村时,腿肚子都在打颤,脑袋低垂,连抬眼的气力都没了。
救人可比救兔子难多了啊。
“湄儿,可找到你了!让你别贪多早回家,咋不听?”
身前突兀传来一嗓子心忧的责怪,林烟湄认出熟悉的嗓音,转瞬瘫坐在地:
“阿婆…”
一白发苍苍的老太赶紧颤巍巍上前,把手中斗笠戴在她头顶,伸手拉她:
“咱回家。”
林烟湄借力站起身,叉腰喘着粗气:“您先走,我歇歇。”
来寻她的,是与她相依为命的慧娘,年近花甲腿还残着,走路不便的。
慧娘没力气帮她背柴,只好应下:“米下锅了,我回去等烧火。”
望着身前一步一颤的背影,林烟湄欲言又止。
背篓里的可烧不得啊。
今夜没柴,饭…
熟不了。
又半刻,林烟湄闪进半开的篱笆门,却迟迟不摘背篓。
着急生火的慧娘迎过来帮她卸篓子:
“淋雨难受,我烧些热水,你洗…啊!这啥?人?”
“呃…”林烟湄惭愧挠头,“我捡的。婆婆,她好沉,我没法再背柴,就扔了。”
慧娘:傻孩子,咋啥都往回捡呢
江晚璃:你说谁沉?把谁比作兔子猫狗呢?
林烟湄:无辜脸.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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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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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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