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院子里影影绰绰，竹影在微风的抚动下在石板路上摇曳，与竹影一起被烛火拉的很长的是婉儿的影子。
轻纱拢出柔和的光晕，烛火透过婉儿的衣襟映射出温柔的气息。
是温柔吧……江敛有些不太确定的想。
从她这个视角看过去，婉儿半躺在摇椅上，手里拿着轻罗小扇闪动着，另一只手执着书卷，明明是一片和谐的场景，但婉儿脸上却相当难看，甚至江敛都能看到婉儿额角处在隐隐跳动，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昨日才跟少夫人讲过，怎的少夫人今日就又忘了？”婉儿蹙眉，嘴巴一点都不饶人：“少夫人既然说想为夫君分忧，自然得更上点心才是，不然少夫人您还是别读了，我都怕腹中孩子没沾上文气，学的蠢蠢笨笨可要急死我。”
端坐在一旁的文秋苒羞红了脸颊，气呼呼的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好像想到了什么最终还是硬硬的把话吞进肚子里。
片刻后，文秋苒才道：“我都背下来了的，就是，就是有些……”
“光背下来却不知晓其意有什么用？”婉儿用书卷抵着额角，鬓边松散下来的发虚虚垂在胸口，是遮也遮不住的疲色。
“罢了罢了，若夫君回来问起，我替少夫人您回了便是，夜深了少夫人您也回去歇着吧。”语罢，婉儿借着身后粉蝶的手起身。
粉蝶斜着眼睛瞥过来：“少夫人没这文气就别学这文人雅事了，拿着少爷的鸡毛当令箭折腾我们夫人，夫人还有孕在身呢！”
竹叶扑簌簌被风卷起，婉儿抬眸江敛的身影撞了进来，她眸子一亮：“夫君！你回来了？夜里风凉怎的站风口那，快，粉蝶你下去给夫君备水。”
一听婉儿这话，文秋苒也腾的站起身。
婉儿已快步走到江敛身边，欢欢喜喜的就已经把文秋苒的事全然抛到脑后：“祖父怎样了？夫君你过去侍奉定然累坏了，用饭了吗？小厨房还温着汤，夫君要不要来一碗？”
江敛慢条斯理的回道：“爷爷还是老样子，正好我还没吃，都在你这用点吧，再添点菜。”
说到这江敛顿了顿，她这才突然发觉怎么称呼文秋苒都怪怪的，总不能真称呼她为夫人？
“嗯，秋苒也一起用些。”思考片刻后，江敛道。
果不其然，文秋苒已经明显失落的脸上又明媚了起来，而婉儿闷闷哼了一声，倏地想到那日江敛在自己肚子痛时的绝情，忍不住再次冷哼出声。
小厨房的动作很快，笼罩在竹影下的凉亭中很快就布了几道色相俱全的小菜，甚至还端上了几碗淋了蜜的酥酪。
“刚才我过来的时候看见你们二人不是挺和睦的，怎么又突然不说话了？是我过来打扰到你们了？”江敛打趣道，她如今其实也发现了，婉儿其实没有她先入为主想象的那样刻薄，只是嘴巴上不饶人了些，但还真没什么太大的坏心思。
婉儿捏着帕子委屈道：“少夫人说奉你的意思，特意来给腹中孩子做胎教，我本想着这也是好事，哪成想少夫人是诚心折腾我嘛！”
江敛生了几分逗弄的意思：“那你说说，她都怎么折腾你了？”
没想到婉儿还真放下了筷子一一列举了起来：“昨日少夫人上来就把前些日子念的千字文原封不动的念了几遍，后来她说不识字叫我教她念后头的，我把后面的一节都念了，结果今日我说叫少夫人从主讲孝的那一节开始念，少夫人却非要从头开始念。”
“天知道那开头我都听几遍了！别说肚子里的孩子，我都听腻了！”婉儿愤愤。
“可是我都同你讲了，我都背会了，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所以从头背的话总能背到你说的地方。”文秋苒更是委屈的紧，本就显得格外大的眸子在烛火的映衬下更大了，火苗似乎都在她的眸子中跳动着。
噗——
江敛很没给面子的笑出声，眉眼间弯出的弧度叫文秋苒忍不住失了神。
而婉儿却明显又被气着了，哼了一声后扭过身去，都不愿意再看江敛了。
片刻后，婉儿才低低开口：“不就是仗着夫君更宠你了几分在我这耀武扬威嘛，明明什么都会却装作不会的样子，恶心。”
嗯？此话怎讲？江敛眉头轻挑：“什么意思？婉儿”
见江敛问地认真，婉儿这才不情不愿的开口：“短短一日，在不理解其意的情况下就能全背下来？我可不信，更何况少夫人家本就是学堂，少夫人这一看就是明明都会在我这装不会变着法子折腾我。”
“就是就是，我们夫人有孕在身本来就经不得劳累，少夫人扰的我们夫人不得安宁，谁知道怀了什么坏心思！”粉蝶也愤愤的补充道。
按道理来说不管是婉儿还是她都不敢这么放肆的，但，但谁让这少夫人只是个嫁过来冲喜的，也没什么娘家帮衬，所以粉蝶也忍不住说话难听了不少。
“我没有！”
说到底文秋苒还是年纪小，听了这话后气的一张脸都涨红了，像只河豚气鼓鼓的站在江敛身边：“你们都在胡思乱想什么！我就是背的快，从哪里有什么坏心思！”
眼瞅着二人马上就要剑拔弩张，江敛慢悠悠开口：“秋苒，你再背一遍给我听听。”
虽然文秋苒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张口就要从第一句开始背，而婉儿面色微僵，恨不得捏着帕子堵住耳朵。
“又来又来，这都是今天的第几遍了……”粉蝶嘟囔着听文秋苒背书，再听下去感觉她都会念叨几句了。
一时间，小院里只有文秋苒背书的声音，竹叶沙沙好似伴奏，婉儿接过江敛夹过来的甜糕送入口中，瞬间甜滋滋的味道让她眯了眯眼睛，一直盘旋在心头的烦躁也消散了不少。
片刻后，文秋苒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她有些紧张的抬头望向江敛，没有错过面前这和和美美的一幕。
面前二人郎才女貌，光是看着都觉得登对，尤其是婉儿望向江敛的眸光中满是柔情蜜意，她坐在她们对面，就好像水面上浮动的油光，怎么都融不进去。
失落、酸涩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文秋苒抿着唇忽然想到之前父亲所说的话，女儿家就是要恭谨柔顺，以夫君为天……
她这样不高兴是不对的，想到这文秋苒又慢慢把自己心头这陌生的感觉藏起。
思索了片刻后，江敛开口问道：“婉儿饱读诗书，那你曾经背这千字文用了多久？”
婉儿想了想有些迟疑：“千字文大多都是孩童开蒙后学的，也是比较简单，我记得寻常孩子少则三五天，长了一个月也有，毕竟对于孩童来说还是挺拗口的。”
江敛眸光深了深：“反正若是一两天就能把千字文全都背会的话，也算是天赋异禀了？”
婉儿点点头：“听闻像状元老爷们才是文曲星呢，过目不忘一眼便会。”
哦？江敛望着面前小小的文秋苒起了兴致 ，她就说嘛，作为一个书中女主怎么可能只凭善良、运气就能走向巅峰呢，文秋苒这小姑娘绝对还是有别的能力才能征服众人的嘛。
于是江敛抄起千字文道：“后半部分还有不少，我念一句你跟一句，念完以后能背会吗？”
江敛严肃起来说话叫文秋苒心里有些不安，但她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应该差不多，不行的话我就再想想。”
一听文秋苒又说大话，粉蝶急吼吼的想要开口，没想到这次却被婉儿拦了下来，婉儿也神情凝重了起来，双手搅着帕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桌上的饭凉了些，文秋苒急匆匆吃饱后碗碟就被撤了下去，同时凉亭中也点了更亮堂的灯笼，书卷上的小字被看的一清二楚。
紧接着满满当当的几页字被江敛展示在文秋苒面前：“这些字，你都不认得？你爹爹在的时候没有教过你？”
文秋苒摇摇头，江敛轻笑开口：“好，那你跟着我读。”
千字文说长不长，但说短也绝对不短，念完以后绕是江敛都没忍住端起茶抿了一口润润嗓子，而面前的文秋苒却在江敛念完后闭上了双眼。
江敛也没有再开口，夜风带来了不小的露气，婉儿脸上也爬起了疲态，但她最终也只是叫粉蝶换了个舒适的躺椅，并没有回房休息。
也就一盏茶的功夫，文秋苒再次睁开眼，然后迎着面前二人的目光缓缓开口，江敛有一搭没一搭的扫着书卷上的字，在文秋苒略带磕巴的声音中翻过了书页，婉儿也低声跟着文秋苒的声音慢慢回忆着。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江敛眉梢间浮起了喜色。
嚯，文秋苒这小姑娘有两把刷子嘛，这个记忆力放在普通人里绝对是上乘啊！合着这小姑娘还是个天才！
然而令江敛没想到的是，背的很好的文秋苒脸上却是满满的忐忑，她有些局促不安的模样落在江敛眼中让人十分不解。
念着文秋苒还是个孩子的身量，所以江敛叫人给她也上了一杯温热的牛乳，氤氲在凉亭中的牛**的让人昏沉。
热热的牛乳下肚，婉儿不禁露出几分餍足的感觉，按往日来说的话她已经要去睡觉了，但她此刻却看着面前喝的唇边一圈白的文秋苒不知该作何感想。
她自问也是饱读诗书，而且家世也不算差，不然也不会嫁入将军府做了少爷的贵妾，曾经她也想过日后少爷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妻子，是何等的高门贵女？
但她却是怎么都没想到，少爷最终居然是娶了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丫头为妻，这让她怎么服气！尤其是看到这小丫头上不了台面一副蠢蠢笨笨的样子，婉儿真的是又气又嫉妒，这丫头怎么能命这么好，上来就占了少爷妻子的位置。
然而此刻，婉儿漂亮的眸子中闪过几分旁人看不懂的郁色。
“你之前背过书吗？除了千字文外。”江敛问道。
文秋苒再次摇摇头，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道：“父亲教过我一些女子戒律，其他的书父亲说是圣人学，我们女子不用学这些，但我把父亲教的女子戒律背的很好。”
说到这，文秋苒还有些骄傲的抬起了头，江敛默然，见江敛不说话了，文秋苒才担心是不是自己说的话哪里不对，试探性的开口：“我真的背的比千字文好多了，不信的话我可以背一遍的。”
“不用了。”江敛思忖片刻开口：“夜也深了，你先回去早些休息不必等我了，我去书房。”
话题转折的有些快，文秋苒明显愣怔了一下，随后也只能憋下自己满肚子的问题乖乖走出婉儿的小院。
江敛还没有要出去的意思，文秋苒忍不住回头，二人在灯下说着什么眉眼间好像都闪闪发光。一时失神，她不小心踩到了小路旁的土地上，夜深露气加重后种了花花草草的土地沾染了湿气，潮湿的泥土沾在她的绣鞋上，忽然间她觉得自己就好像这泥土。
趁着已经走出小院的功夫，她稍微使劲跺了跺脚，谁成像这泥土还粘的挺牢固，文秋苒瘪瘪嘴，她更像这泥土了。
和追星逐月攀谈的繁星明月见文秋苒孤身一人走了出来停下了话头，明月提着灯走在文秋苒身侧，繁星嘟嘟囔囔说了些什么也没被文秋苒听进脑子里去。
见她们几人走了后，追星伸长了脖子朝里望去看到了凉亭下的二人，眉眼间散不开的愁意才得以消散。
而把一切都收在眼底的逐月忍不住开口：“追星，逾矩了。”
追星身子猛然一僵，随后匆匆收回自己的目光停留在鞋尖，确实是他逾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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