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凤然吐得天昏地暗，心想：您就非要在我这么狼狈的时候说这话吗？
陈女士嗓音沙哑，“关于您外孙女的事，可以和您谈一谈吗？”
其实是一个很老套的故事，可以理解成叛逆少女离家出走，多年后丢了个孙女给父母。
陈凤然的外公说：“怎么？她要死啦？把孩子托孤给我们？”
“那倒没有。”陈女士说，“我哥其实很希望自己可以帮上忙。”
陈凤然的外公冷笑一下:"当年，我对你哥真是太客气了。"
才让他有机会把我女儿拐跑。
阳光明媚，陈凤然在院子里扯鸡的尾巴。
公鸡一鼓作气，红色的鸡冠猛地一甩，战况瞬间扭转。
陈凤然被鸡撵得满院子跑，不出意外被鸡啄得哭爹喊娘。
几个大人连忙从里屋出来，一时之间哭笑不得。
陈女士对二老说：“我走了，有什么需要记得找我。”
两位老人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陈凤然下意识地想要朝陈女士走过去，陈女士回头看着她：“别跟了，你要在这儿呆一段时间。还有，别天天招猫逗狗，被咬了还要打疫苗。”
汽车离开了院子，陈凤然手里还抓着几簇鸡尾巴，听了陈女士的话，懵懵懂懂地问老奶奶：“您是我外婆吗？”
老人家看着她，只是点了个头，说“老头子，该吃晚上饭了，把那只公鸡宰了吧。”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陈凤然透过窗子，觉得白天死的那只鸡真冤啊，这样想着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到月上枝头，万籁俱寂。
躺在床上的姑娘缓缓睁开了眼，她行将就木地坐起来，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间的门，隔壁的两位老人浑然不觉，依旧沉睡在甘甜的梦乡里。
陈凤然站在月亮下的院子里，一点一点地向外走。
穿过寂静的鸡棚，路过墙上的家猫，看门狗的两双眼睛睁得溜圆，看着自家小主人一步步走出大门，愣是没“汪”一声。
云是黑色的，天空上的繁星发出幽蓝的光，野猫发出婴儿般的哭叫声，风吹过，树影婆娑，沙沙作响，仿佛幽灵隐没在阴影里，趁着夜色窃窃私语。
石头绊倒了陈凤然，她直直地倒在地面上，裸露在外的小腿被小路上的沙砾和石子磕破。她眨了眨眼睛，好像意识将要回笼，可是没有。
她的脑子像被无数根细微的钢筋一点一点地勒紧，痛得身体蜷缩，冷汗直流，双手握紧脖子－这世上有一了百了的解脱吗？没有。
树影婆娑，卢女士从距离陈凤然几步远的地方现身，慢慢走过去，把小姑娘的手指一点一点掰开，用柔软的毛巾绑住她的双手，然后把她抱起来，走向来时的路。
路上的风依然很淡地吹着，不知道谁家的小孩还不睡觉，抬头看着外面的星。
几千光年之外的闪烁，也许已经暗淡的星球，依旧可以照亮孩子的眼睛－那双眼睛有世界上最干净的深渊。
等到年轻女子停下来，面前是陈凤然的外公外婆，两位老人着急忙慌地抱过陈凤然。
“我是医生，你们先送她回房间吧。”卢医生温了一壶热水，等到毛巾泡得温热，拧干之后，轻轻擦了擦陈凤然外露的皮肤。
“白天的时候，我和陈女士一起过来的，就是帮这姑娘看看病。陈凤然存在健康问题，不过她自己不知道。”
两位老人沉默下来，说：“我女儿怎么样了？”
没有回答。
老头子又自顾自地说：“当年我就该打死他们两个。”
当年，他的女儿正值韶华，那个仪表堂堂的“公子哥”握着他女儿的手。老头子不客气地让他“滚。”事后回想起来，无数次地觉得自己骂轻了。
卢医生只是一个外人，权当没听到。
她看了看陈凤然的脸色，回头说：“她的病症主要源于一些不太美好的记忆，这些症状也许会随着年纪增长而减缓痊愈。”
陈凤然在外婆家待了半年—格外幸福、格外平静。
早上醒来，跟着外公到田地里。
她站在田野边缘，耍着狗尾巴草，抓着蒲公英，透过手指缝看太阳，光圈在眼前一圈一圈地晕染。
陈凤然偶尔像突发恶疾一样，“唰”地一下坐起来，然后朝着外公的背影说：“外公，那里有只蝴蝶诶！帮我抓一只！”
老人擦擦额头上的汗，皱纹之间堆满了无奈，用力挥舞着锄头，说：“自己去抓吧。”
陈凤然有时和外婆去赶集，回去的路上会看到一些很高大的烟囱，她问外婆：“那是什么？”
“工厂。”
“哦。”
陈凤然读书，甚至称得上喜欢读书。因为在这样一个有点闭塞的地方，娱乐方式虽然多，比如说：推铁环、放风筝、观察小动物、看着天空发呆、等到河流褪去抓河底的螺狮……但却鲜少有接触外界的途径，而阅读和听收音机无疑是两种方式。
可惜收音机已经被她的外公用来听戏曲，于是她只好读读书了。
其实刚开始是很艰难的，可是她的外公某天出了一趟远门，回来的时候，悠哉悠哉地拿出一本字典，然后教陈凤然怎么使用。
后来，陈凤然的外公每次出门都会买故事书。
陈凤然读书快且杂，什么都看。
化工厂在她的认知里是不好的，会污染环境，会导致飞鸟没有归处，田野不再丰饶，她喜欢美的、健全的、纯粹的东西。
一直到她认识岳十翼，也就是一个格外嚣张的家伙，这个想法才随之改变。
岳十翼说：“化工厂生产很多有用的东西，可以让脏水变干净。”
陈凤然说：“就是它们让水变脏的。”
岳十翼：“你每天刷完牙，洗完脚之后的水不是脏水吗？”
陈凤然无话反驳。
她们第一次见面，是因为陈凤然的猫丢了。
那是一个傍晚，家里的老猫还没有回家，陈凤然很担心，偷偷溜出家门去找猫。
村庄外面的那条道路很宽广，有着几盏稀疏的路灯。
陈凤然知道，路灯亮起，家里的灯就熄灭了，她有点害怕。
黑暗会滋生出许多东西，美好的、邪恶的。不单单是甜蜜的梦乡，也包括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陈凤然想象自己站在正义的那一面，童话故事里的白雪公主在保护她。双手合十，做出祈祷的姿势，嘴里念念有词，小心翼翼地向前走。
她不信鬼神，硬要说对什么东西祈祷的话，大概是那只活了许久的猫咪吧。
“你在干嘛？”
陈凤然吓得一哆嗦，睁开眼睛，看到不远处路灯下站着一个女孩。
她的年纪和陈凤然相仿，却是一副很可靠的样子。
“我在找猫。”陈凤然小声回答。
“什么猫？”
“一只黄白相间的猫。”
岳十翼想了想，说：“我见过，下午在工厂那边见过，不知道现在在不在了。”
“是化工厂吗？”
岳十翼挑了挑眉：“是啊，你要去救它吗？”
“既然你知道那是化工厂，那你应该知道那里有许多机器，会制造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吧。你说，那只猫会不会已经死了？”
“不会的！……不会的……”陈凤然的声音越来越低，看着脚下的柏油路，视线越来越模糊。
“别找了，回去吧。”
陈凤然垂着头，有点难受地转过身去，看上去好像要放弃了，却只是偷偷拿袖子抹了抹眼角，一步也不动。
岳十翼良心发现，觉得自己逗弄过头了，说：“行吧行吧，我陪你找找。麻烦死了……”
“猫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
“那怎么找？光靠看吗？”
陈凤然想了想：“平常都叫它咪咪、喵或者猫。”
岳十翼嘴角抽了抽，说“还不如取个名字呢。”
于是两个人时不时地冲路边的草丛里“喵”一声，或者问“猫猫你在吗？”
一直到了化工厂附近，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陈凤然赶紧举着手电筒照过去。
岳十翼看到猫眯起了眼睛，用手压住手电筒，让光源朝向地面。
那天晚上，是住在陈凤然家对面的老伯把她接回去的。
他正好路过，看到陈凤然，吃了一惊，问：“咋还不回家？你们两个小孩儿怎么跑这儿来了？”
老伯牵着陈凤然的手，絮絮叨叨地说：“这么晚了，不要一个人出门。找猫也不行，家里人多着急啊……”
满载着星光，怀里是找了许久的猫。
陈凤然“嗯嗯啊啊”地应着，也不知道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岳十翼看着她们离开，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心想：忘了问她叫什么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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