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青冥与仙君拼死一搏，凌波情深似海，为青冥挡了乾坤经天阵雷霆一击，当场殒命。风云过后，仙君命虞文将她葬在风山，他惊讶发现，凌波临死之际竟以毕生灵力硬是将腹中胎儿保了下来。
就是我喽。
我虽然早听乌蒙讲到我的身世，但由于云翊那里的另一番说辞，一直对自己的身份半信半疑，如今听他这般说，仍未确信，但面上仍作出大受震撼状况，怔怔地流下泪来。
虞文轻抚我的发丝，道：“虽说她拼尽全力，但乾坤经天阵威力太大，孩儿出生之际仍是先天不足。万幸凌波仙子留下一块生灵石，我将你带回寒烨宫以灵石之力蕴养百日，却不知如何走漏了风声，于是无奈之下将生灵石打入你体内，在凡界陌云山找了户信得过的农家，将你托付给他们。为防妖族之人找到你，为师在你体内设了禁制，让妖族之人无法靠近你。谁知你着实命运多舛，陌云山居然又发山火，你不知所踪。后来才得知你辗转流落到了须弥山下的烟霞村。你的容貌，像极了你娘凌波仙子，是以那日我一见你便觉苍天垂怜，万幸又叫我把你寻了回来。”
关于我的身世以及生灵石和我的缘分，又出现了另一种说辞。不仅我的身世，连带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扑朔迷离起来。
虞文语重心长道：“你娘如此辛苦保住你的命，你当珍惜她的一番苦心才是。”
他蓦地话锋一转，柔声道：“你想不想去风山看看？”
风山，神女世代祖居之地，娘出生长眠之地，爹娘缘定三生之地，爹为娘冲冠一怒毁天灭地之地，我大难不死之地。于我，委实是意义重大。
我这身世仍是扑朔迷离，也颇有些心向往之，又有几分情怯之，点了点头。
一番腾云驾雾之后，虞文带我降落在一座耸峙青云的高山脚下。整座山刀锋凌厉、林木疏淡、悄无声息，分外苍凉寂寥。彼时曦阳初升，薄薄红光洒遍全山，映着笼罩群山的淡淡云雾，莫名生出几分残阳如血的悲怆。
虞文指着山体正中一条自山腹贯穿至山脚的裂缝道：“那便是当日妖王召出修罗业火后留下的。当日这裂缝贯通地底，无数人葬身火海。风山好好一座云蒸霞蔚、琪花瑶草的钟灵毓秀之地，因这一场大火，顿成修罗炼狱，至今百年已过，仍元气未复。”
我悚然心惊。虽然早从乌蒙、朝风等人口中听说这场百年前的风云大战，没成想百年已过，现场看来仍然如此惊心动魄。无怪乎尧虚上神为将修罗业火封回，生生累的身归混沌，这业火一出，确是三界浩劫。
虞文又带我御风上到半山，在一处幽深洞府前驻足，沉痛道：“当年，你娘便是生活在此洞中，也是在此拼尽全力生下你后，溘然长逝。”
虞文怔怔出神半晌，神伤道：“你娘，她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至真至纯的女子。”
我问：“师父，我跟娘，像吗？”
虞文笑道：“极像。”
我摇头：“我应该只是徒具其表，全然没有神女的灵气。”
虞文道：“你娘虽是至真至纯的神女后人，也是至情至性之人。”话语间愤恨起来，“她汲大地灵气滋养三万年而生，本应一世无忧，受世人长长久久顶礼膜拜。只因爱上不该爱之人，才会如此。”
又语重心长道：“所以，碧落，你要以此为鉴，千万慎思。”
我哑然失笑。师父兜了如此大一个圈子，就是要劝我放弃云翊吗？如他方才所说，这怎么能一样？凌波仙子的死，是仙君与妖王两雄相争、仙妖两界相争导致，怎能全盘扣到妖王的头上？况且，凌波仙子为爱而死，算是求仁得仁、死得无憾。
我坚定道：“若换做我，也会那么做。”
虞文神情一震，叹道：“这份痴心倒是一般无二！只是云翊，他未必是你的良人。”
我笑道：“是不是，试过才知道。即便他非我此生良人，那四海八荒，总也会有一个属于我的良人吧。师父您说呢？”
虞文面色一瞬时苍白如雪，无奈地摇了摇头：“师父当日只传了你一套固本培元的玄清功法让你老老实实隐在烟霞村，也是为了你好，可能大隐于凡界，对你是好事。”
这玄清功法……在云翊的说法里，可是导致我生灵石禁制不稳的“元凶”之一，虞文传我此功法真是让我“固本培元”？
我心中犹疑，面上去作出感激不已之色，含泪说道：“多谢师父。”
虞文温声道：“也怪为师，近日忙于征西大战之事，让妖族之人钻了空子。听闻这修罗经修练极为艰险，万幸你天资聪颖，在生灵石之力催激下阴差阳错倒修的一身好本事。
我笑道：“应谢您传了我玄清功法，我当时误打误撞练了修罗经，引发生灵石之力，多亏玄清功法至柔至刚，缓解了我体内灵力激荡。
虞文若有所思，淡淡道：“为师方才为你疗伤，的确发现你体内灵力充沛，但玄清功法火候尚浅，缓解修罗经与生灵石之力的，应该另有一股力量。碧落，你还有事情瞒着为师。”
我心中一惊，那一股力量气势磅礴又淡然悠远举重若轻，确然像是云翊的做派。难道已然被师父发觉了？
真是说多错多，我见虞文目光灼灼地瞧着我，暗叹司法天神哪是这么好糊弄的，脑中飞速转过很多念头，迅速织就一番听来还颇有逻辑的说辞。
当下平心静气道：“当日在幽冥界，那帮黑衣人抢聚魂鼎之时，混战一片，彼时碧落修为尚浅，生灵石之力又刚被激发出来，尚不能掌控，不慎经脉紊乱受了伤，幸蒙云翊神君相救，可能是他助我化解修罗经与生灵石激斗之力。云翊此人孤高冷漠，并未将救我一事当回事，因此我并不知晓，一直以为是师父授我的玄清功法的效用。”
虞文眸中明明暗暗，似乎在思量我此番话是否可信。
我蓦地想起朝风说，仙君命师父三日之内备战完毕发兵大西洲，我昏在玄水狱不知多久，现下已是第几日？
我瞧他神色间甚是疲惫，应是为征西一事劳心劳力。柔声道：“师父您近日为征西一事殚精竭虑，又为我耗损灵力，还是需要好好休息。咱们这就回吧！”
虞文揉了揉额角，道：“子午摄魂针不容小觑，稍后回去寒烨宫中，你便好好在师父宫中歇着，不许再胡闹。”
我点点头，虞文袍袖轻拂间，我们已然回到寒烨宫中。
我觑着他神色，试探问道：“大西洲非打不可么？为何大家不能和平相处呢？”
虞文敛眉道：“除恶务尽，妖族这帮精怪，必须扫荡殆尽。仙妖之间势不两立，何来和平相处一说？”
我道：“听说天地初开之时，并无分仙妖，大家俱是神女子民，不也相处融洽么？而且异族来犯危急存亡之际，不也是仙妖两界联手才成功退敌么？”
虞文神色蓦地又寒了起来：“龙生九子尚且不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云翊欺你天真懵懂，让你为他冲锋陷阵，我必得寻他说道说道。”
我急忙辩道：“不干云翊神君的事，是我一时冲动，乌蒙他们待碧落，却是一片赤忱。”
虞文敛眉道：“妖怪哪来的赤忱？你娘就是着了妖王的道，才赔上性命，留下你一个孤女。你莫要被他们骗了，糊里糊涂跟着妖族那帮乌合之众，来与师父开战。”
我低头讷讷道：“碧落不敢…”
虞文冷笑道：“我看没有你不敢的。大西洲这弹丸之地，为师不出三日必能将其夷为平地。别说这帮妖怪已被擒住，即便他们去了，为师也能将他们一并扫除了，换个真正的玉宇澄清。你伤还没好，不能妄动元气。好好给我待着。”
说罢起身拂袖而去。我瞧着他墨沉沉的修长背影消失在门外，试着起身挪到门口，拉了拉门，竟是纹丝不动，想来虞文已经施了术法，我才脱牢笼，又进新的囚室而已。
我长叹一声，心想不知那文秀书生如今去到何处了，他说的一白一红两位仙者是不是云翊与朝风，他们来救我，会不会一并把乌蒙他们救了？
擎天谷一战，妖族一众高手伤得惨重，现在自身难保，更别提支援大西洲了。
当年到底是云翊还是虞文救了我，我心下希望那人是云翊，但也奇怪虞文为何来认这个“救命之恩”。如果云翊图我能收拢妖族之心，还仙妖两界一个平衡，那虞文就是图我什么呢？总不能如我这个小小凡人一般，图我美貌吧？
思来想去，心里烧了一团火般难受，周身又疼起来。当真是心下茫然、彷徨无计、进退两难。
我正凝神苦思对策，蓦地一股熟悉的药香扑鼻而来。
只见榻前案几之后，露出杏黄素袍一角，正是那个文秀书生，正笑吟吟地瞧着我。
我喜出望外，道：“你真是厉害，师父在这屋子周边设了仙障，你居然也钻了进来。”
他顺了顺衣襟踱至榻前，垂头丧气道：“我这通天环向来很灵，自从进了寒烨宫就时灵时不灵，昨晚给你拔针太耗灵力，穿得太近，卡在了囚室的墙缝里，差点憋死我。费了我一个时辰，好不容易才钻出来。”
我初时还将他当作是辰幻手下人，当下歉然道：“劳您费心了。还未请教尊驾仙号？”
他摇摇头道：“我也不是什么厉害神仙，三万年前从凡界修炼飞升，仙君马马虎虎赐了我个‘道元’的封号。我在凡界便痴迷炼制仙丹法器，来到仙界照样两耳不闻窗外事。谁知莫名惹来大祸，幸好我宝贝多，被抓的仓促之际顺了一些在我的万象袋中。”
我只觉“道元”这个名字有几分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原来他胸前如百宝箱般的衣袋也是件法器，怪不得总是能源源不断地掏出些稀奇古怪的厉害器物。
道元又道：“你方才唤虞文作师父，他当真是你师父？”
我点点头。
道元纳罕道：“真是奇了。虞文平日执掌法条，为人端正深沉，不过昨儿在玄水狱他瞧见你的时候，竟是一副方寸大乱的样子，看来很是在意你。辰幻又说你是妖族重要人物，究竟你是何人？”
回想醒来以后虞文冷若冰霜的严厉劲儿，当真没觉得他很紧张我，尤其在我提到仙妖和平共处之时，若不是念在“我娘”的情面上，估计已经一掌劈死了我。
我微笑道：“我叫作碧落，是前任妖王青冥与神女凌波之女，半仙半妖，你可后悔救我？”
道元细长如柳叶的双眼顿时睁大，不可思议道：“传闻当日妖后在乾坤经天阵下香消玉殒，一尸两命，妖王发了疯召出了修罗业火，几乎毁天灭地，原来妖后腹中胎儿竟然存活下来，你这个娃娃当真命大啊。”
我不禁点了点头，别看我才十五岁，这人生之路走得是相当的波澜壮阔啊。不对，若算上虞文将我藏在寒烨宫中将养的时日，我也是百岁老人了。转念想到，虞文当时甘冒大险救我，仅凭这点我也不能没良心地去跟他对战。如何是好？
道元兄两道俊逸长眉在重重凝起，懊恼道：“可惜我一身法宝，却都奈何不得这冰冷肃杀的寒烨宫，只怕我要像个孤魂野鬼一般飘来荡去了却残年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不成仙。不对，虽说成仙不一定能救小菡，然则不成仙，是绝对救不了小菡。”
我听他颠来倒去絮絮叨叨，随口问道：“小菡，可是仙长心爱之人？”
道元伤痛道：“小菡，唉，那是我唯一的亲人，是我在凡间时候的妹子。我们自幼失去父母，兄妹俩相依为命伴着长大。妹子最是懂我，那时我痴迷炼制丹药，她便不辞劳苦翻山越岭为我找寻珍稀药材。”
说着长叹一声，黯然道：“说来话长，总之是小菡错爱了一个神仙，赔上了性命；我误信了一个神仙，差点赔上性命。多亏我宝贝多，不然现在怕是已糊里糊涂被处决了。这九重天上不见得都是好人，妖族也不见得都是邪魔。”
我瞧他神情哀伤，压抑下好奇心不去寻根究底。蓦地想起云翊与朝风，急急问道：“仙长可再见过那一穿白衣一穿红衣的两位仙君？”
道元微微一怔，摇了摇头。顿了一会又说道：“不过有件事情很奇怪。我到这之时，恰好听到虞文命人持仙君令牌去请三十六尊者来寒烨宫。”
我疑惑道：“这有何奇怪之处？”
道元摇头晃脑道：“虽说我平日闭门炼药，可也知这三十六尊者的小经天阵的厉害。当年妖王青冥，哦，恕我冒犯，令尊便是败在七十二尊者的乾坤经天阵下，累得令堂舍身相救。令尊震怒召出神龙和地底修罗业火后，七十二尊者死伤过半，又填充上近百年来的后起之秀，改为三十六尊者共同操控的小经天阵，威力依然不容小觑。”
我惊道：“糟糕，师父一定是请他们来对付云翊与朝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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