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安十年春。
奉元城内春风如丝,碧空如洗,暖阳顺着雕花木窗留下的缝隙照进屋内。
薄云房躺在那张雕荷花的架子床上,双手死死地攥住脖子,声音低弱。
“救命……”
春风吹过,掀起纱帐一角。
薄云房猛地惊醒,起身坐着,喘着粗气。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发现并没有梦中的疼痛与窒息感,这才缓了口气。
她转头看向屋里的布置。
方才,她在明嘉殿见了董良娣和陈美人,而眼下所处,却并不是东宫的明嘉殿。
她带着疑惑掀开身上的薄被往床下走,开始打量室内的摆放和装饰,分外熟悉,可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妆台上摆放着一面铜镜,薄云房走过去将它拿起照了起来。
脖子上没有任何红痕,可明明那条白绫带来的窒息又那么真实,难不成她真的是梦魇了?
正思索着,她便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因着方才董良娣的事情,薄云房立马戒备起来。
“姑娘,皇后娘娘派人来说番邦送来许多宝物,叫您去挑一挑呢。”春菊穿着一身绯色宫装,笑意盈盈地走进来。
薄云房紧握的手顿时松开,然想起春菊对自己的称呼,忍不住紧抿了双唇。
春菊见她愣着,又唤了一声,“姑娘,您怎么了?”
薄云房往前迈了两步,抓住春菊的双臂,声音干哑:“现下是何年?”
从她嫁入东宫后,春菊对她的称呼便由姑娘变成了太子妃,联系起眼下的住所,她不由得怀疑自己现在是在凝芳殿——她尚未出阁时的住所。
“现在是晋安十年啊,姑娘是怎么了?”
晋安十年......
薄云房呼吸一窒,抓着春菊的手松开了几分,脸上露出几分笑容,可又带着些悲戚之色。
所以,方才那不是梦,她真的被董良娣勒死在了东宫,而现在,是老天垂怜,让她回到了还未成为太子妃时。
薄云房紧绷着的身体慢慢放松,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既如此,她断不会如前世般重蹈覆辙,惨死宫中。
“春菊,梳妆,咱们去挑首饰。”薄云房莞尔一笑,坦然地坐在了妆台前。
春菊虽有些疑惑,但还是乖乖地给自家姑娘挽发去了。
妆洗完毕,薄云房出凝芳殿时,已至巳时。
在以往,她每到辰时便会去给皇后姑母请安,今日因着重活的事情,晚了一刻钟,所以一到常宁殿,她便向皇后谢起罪来。
“云房今早身体不适,请安迟了,请姑母责罚。”
主仆二人双双跪在地上,朝皇后行了大礼。
皇后见她这般,忙亲自将她扶了起来,关切道:“可叫太医瞧了?”
薄云房抬头,正对上皇后紧张的眼神。她有些晃神,上一世,姑母下令将她禁足于明嘉殿时,可曾还关心过她半分?她死后,又是否追查过她的死因?
很快,她便以否定回应了自己的问题。
爹娘为大昭战死沙场后,姑母便将她接进宫中以公主的仪制抚养,对她严慈相济,教导她如何成为太子妃,做未来的皇后。
为了不让姑母失望,她从不拒绝,默默地接受姑母为她安排好的一切。
姑母说,成为太子妃是她的命运。
那死呢,含冤而死也是她的命运吗?
“云房?”
皇后的呼喊声将她从思绪里拉出来,薄云房立马扯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娘娘放心,云房并无大碍。”
皇后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拉着她的手走到一旁。
案上放着数个漆盘,盘里放的尽是些稀奇的珠宝玉器和名贵锦缎,珍贵无比。
她上辈子不喜爱这些身外之物,觉得太过招摇,连首饰也不曾多戴,因此没少被太子和他的宠妾讥讽。
皇后拿起一套银鎏金点翠头面在她头上比了比,温声道:“你平日喜素净,可哪有男子不爱打扮好看的女子,明日百花宴,便带着这套头面,太子见了定然为你倾倒。”
薄云房看着那套明晃晃的头面,福身收下。
“再过半年呈儿便及冠了,待行了冠礼,姑母便将你俩的婚事定下来,也好慰你父母在天之灵。”皇后说着,看薄云房的目光越发慈爱。
薄云房低头,上一世的惨剧再度涌现,心口也没来由地发闷。
她退后两步,恭敬地朝皇后行了大礼,“云房求姑母收回成命。”
此话一出,常宁宫的人具是一惊。
谁不知道皇后娘娘将侄女养在身旁就是为了培养她做太子妃的,她们平日服侍在近旁,知晓薄姑娘秉性温婉,最是听从皇后的话,未曾想她如今竟说出这般忤逆的言语来。
一时间,众人都为她捏了一把汗。
皇后瞬间收敛笑容,淡声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说什么?”
薄云房直起身抬头,依旧满脸坚定,“云房不想成为东宫的太子妃。”
下一瞬,殿中便传来一声杯子碎裂的声音,满殿的宫女都伏跪在地。
薄云房跪在地上,腰板挺得笔直,再次重复:“臣女不想入东宫,求皇后娘娘成全。”
薄云房看着皇后,看着她脸上的平静渐渐转化为不可置信,失望,与恼怒。
“都给本宫滚出去!”皇后强忍下怒火,转过身闭上了眼睛。
殿内的宫人纷纷退了出去,只留下她身旁的大宫女。薄云房犹豫了片刻,还是起身走了出去。
殿内,皇后坐在平榻上,双手紧紧抓着胸口的衣服,一股子怒火夹杂着心痛腾地窜了出来,仿佛下一瞬便要从胸膛里跳跃出来。
“娘娘莫生气,姑娘兴许是跟殿下闹别扭说的气话呢。”元冬一边倒茶一边安慰着皇后。
皇后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薄云房是她一手带大的,她最是清楚这个侄女的性格,她向来不敢拒绝,如今言辞恳切地拒绝婚事,定然是真的不愿意。
“本宫实在想不出来除了她,还有谁能坐上太子妃的位置。”她转头透过窗子看向殿外,无奈地叹了口气。
朝阳越过禁城的高墙垂挂在天空里,日光穿过云层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可薄云房的心中却越发的凄凉。
她想的果然没错,姑母费尽心思地教导她就只是为了让她嫁给刘呈,做一个合格的太子妃,日后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后。
兴许搁在从前,她会向姑母妥协,但这次,她再也不想入东宫成为刘呈的妻子了,哪怕是死。
常宁宫的宫女站在不远处凑成一堆,小声议论着今天早上的事情。
“薄姑娘今日是怎么了,别人做梦都想当太子妃,她怎么还把到手的宝物拱手让人呢?”
“我听说啊,太子殿下最近和一个宫女走得很近,听说还要将她娶进东宫,兴许薄姑娘是因着这事吧。”
“也是,还未娶妻便想着先纳妾,哪个女子能受得了。”
......
听着身后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春菊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看着前面跪在地上的薄云房,心中生出无限怜悯。
她自幼跟在姑娘身边服侍,旁人都觉得嫁给太子是顶好的婚事,却不想其中缺憾。
太子将来登上帝位,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若是不得宠爱,便只能被困在那四四方方的宫墙里,连帝王的面都见不着。
若是嫁给情投意合的寻常夫君,相爱相亲,琴瑟和鸣,那才叫顶好的姻缘。
况且,太子殿下本来就不待见自家姑娘,若是嫁入东宫,后果可想而知。
“姑娘...”春菊跪步向前想安慰薄云房,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小黄门响亮的喊声。
“太子殿下到——”
闻言,春菊忙低下了头。
刘呈踏进常宁宫的时候,便看见一个女子跪在地上,只看那素净的衣服,他便知这是薄云房,忍不住上前讥讽了两句。
“怎么,一向乖顺的你也会犯错?”她站在薄云房身旁居高临下地侧目看着她,却见她神情坚毅,目光直视前方,不理会自己,与往日的顺从温婉截然不同。
“母后教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了,吾在跟你说话。”刘呈有些恼羞成怒。
以往每每见到她,她都对自己恭敬有加,怎的今日如此不知礼数?
“臣女眼睛不好,没看到太子殿下。”薄云房抬眸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上一世,她最初还是对身为太子和夫君的刘呈抱有幻想的,可后来一次次的失望让她明白,捂不热的心压根没必要捂热。
再加上刘呈对她的态度,她现在很难心平气和地跟他讲话。
刘呈面色铁青,瞪了她一眼,甩着袖子进了殿内。
约莫一盏茶后,皇后身旁的大宫女元冬走了出来。
一见薄云房跪在地上,她神情焦急,连忙使唤几个宫女一起去扶,“姑娘快快起来,跪的久了伤膝盖。”
薄云房收手婉拒了她的好意,“姑母还在生我的气?”
“姑娘起来再说。”元冬温和道。毕竟是亲生的姑侄,又是从小养大的,怎会真的生气?只不过是觉得这几年的心血要拱手送与他人罢了。
元冬叹了口气,见薄云房仍旧执拗着跪在地上,她凑到她耳朵旁,低声道:“娘娘有意让您做太子妃是希望您过得好,如今您拒婚,娘娘心中定有落差。
姑娘若是实在不愿嫁给太子,不如去求求陛下,何必在此伤了您姑侄二人的情分呢。”
薄云房双眸突然一亮。
是了,她怎么将陛下忘了,若是能从陛下那里求得圣旨,姑母就算生气也不能说什么了。
思及此,薄云房眉眼舒展,浅浅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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