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来,崔氏的身体愈加虚弱,纵是白日,醒着的时间也多是不超五六个时辰。自崔氏退避幕后,后妃们的小手段便如雨后春笋般不时涌现于眼前,红霞原本便不想拿这些琐事来叨扰主子,但崔氏到底掌控宫禁二十余年,许多事情即使下人们不挑明,她也能一清二楚。
太子走后,红霞和秀芬便服侍着崔氏在承乾宫后的院子中散步,这是永平帝在元熙十五年特地为崔氏兴建的后花园,因遍植金丝垂柳,又名骄柳园。那一年,对承乾宫乃至后宫而言,皆是耿耿于怀的一年。
元熙十五年,永平帝携顾景禛于河北举行木兰秋狄宴请蒙古八旗首领,此次会盟于永平帝乃及乾朝而言皆意义重大,这意味着乾朝在永平帝的统治之下,对北部蒙古地区的管辖得到了进一步加强,这毫无疑问是永平帝统治生涯的辉煌时刻。
然而福祸相依,恰好此时,贵妃崔氏所出皇八女因报春花花粉过敏引发咳疾而不幸夭折,年仅三岁。爱女的夭折给永平帝及崔氏带来巨大的打击,即使事后越例追封皇八女为固伦元纯公主,也弥补不了帝妃二人内心的伤痛。
自此之后,永平帝便感觉崔氏的身子愈发的不好了。膳后,崔氏常常有气无力软哒哒地缩在他的怀里,以往傲若骄阳的表妹不再有往日的活络与生气,眼中取而代之的只剩忧愁与苦闷。
这位唯我独尊、席卷天下的帝王第一次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在皇权的统治之下竟然还有东西是难以握在手里,崔氏于他而言此时宛若手中的泥沙,只要狂风一吹便会細数散去。
后宫众人常常羡慕皇贵妃椒房专宠,诱得陛下额外开恩为其兴建骄柳园,但除了顾景禛以及承乾宫众人之外,没有人知道这骄柳园背后最难能可贵的是永平帝爱妻之情以及对早夭女儿的舔犊之爱。
崔氏缓缓走到园中池塘边上,望着对岸不远处长得最为枝繁叶茂一棵金丝垂柳呢喃说道:“你们说,小柳儿会怪罪本宫这个娘亲吗?”
自皇八女逝后,崔氏常常自责是自个儿没有保护好幼女,红霞和秀芬不知道如何回答,因为无论说什么,都只是在崔氏已经遍体鳞伤的心中做无用之功。
崔氏自然也没有指望二人如何安慰自己,只是净在自言自语说着,“到底是本宫的错,竟也赖得景禛也被欺负了去。”
看不得主子把错误净往自个儿身上揽,秀芬挣扎再三终是忍不住说道:“怎能怪娘娘呢?这都净是些龌龊……”秀芬原本还想说下去,却被红霞拽了拽袖子,生生止住了话头。
有些东西到底不是一个奴才该讲的。
“你们不用安慰本宫,这么多年来也够了。”崔氏轻声叹气,“本宫虽不管事了,但也不会允许别人侮辱我的孩子。”红霞和秀芬站立背后,瞧不清主子的脸色,只觉崔氏目光往池塘对岸远眺而去,静静地望着那棵金丝垂柳,言语间说话也是淡淡的。
次日,永平帝下旨,往后却非宫的份例里多添了两尾红镜鲤。
“朕念及静妃孙氏,久侍朕侧,悦于椒涂,谦让益勤,特赐红镜鲤两尾。”听完张大监宣读永平帝的口谕,静妃的脸色再也绷不住了。未免主子在御前的人面前失仪,绿衣紧紧地扶着孙氏颤抖着的手臂。
张远自永平帝少时便伺候在侧,作为皇极殿的掌宫太监,毫无疑问的是御前第一人。况且其幼时受惠于崔家及先太后,自是瞧不惯常常给承乾宫使绊子的孙氏,“陛下口谕,娘娘甚爱鱼肉,往后用膳,定要备上这红镜鲤方好。”
张远没有仔细看孙氏黑若炭盆的脸色,宣完永平帝口谕之后便匆忙离去,孙氏却还未曾反应过来,只静静地跪坐在遍地冰冷的金砖地面上,久久缓不过劲来。
春宫
此时的顾景禛正端坐在毓庆殿的书房中临摹着王右军的《快雪时晴贴》。
殿内一室静谧,上首台阶一侧放置的金嵌宝石朝冠耳炉中正燃烧着沉檀凝香,禀报完宫中诸事后,李建英站在降香黄檀书案前,未敢偷窥顾景禛的神色,双眼向正前方微瞥,只隐隐约约看见太子手握雕漆紫檀木管提笔,下笔间或轻或重,或快或慢,骨力中藏,从容不迫。
“告诉刘宁,区区一个御膳房也管不好的话,本殿不介意把他丢到别处去!”顾景禛言语间不带一丝色彩,冰冷地宛若冬日的霜雪。
李建英自知每每涉及承乾宫的事情便不可能随便作罢,到底是刘宁出的错,好端端的一个御膳房大总管,竟连手底下的人也管不好,白白出了岔子。
顾景禛顿了顿笔,继续吩咐道:“还有,赶明儿再让王崇配些香,却非宫还是安静点好……另外,贤妃和德妃那里也给孤盯紧了,要是再出了何事,便自己去找东一领罚吧。”
听及东一,李建英双腿微微发颤,这家伙可不是好惹的,虽只是掌管着粘杆处,手段却比慎行司的老太监还狠,“嗻,奴才晓得。”
顾景禛对李建英的回答不置可否,继续冷冷地说道:“东一,吴氏那里如何了?”未曾等李建英反应过来,东一突然就像鬼祟一样出现在身旁,“禀殿下,太子妃宫里的玉桃昨晚和却非宫的人见了一面。信件已经截下来了。”
“哦,信中说什么了?”顾景禛言语中状若无意,但原本宛若游龙的笔尖霎时停了下来。
“信中说了……说了……”东一双眼瞄来瞄去,欲言又止。李建英瞧见东一婆婆妈妈的样子,不由得在心中默默偷笑。
东一瞧见太子宛若乌云压顶的气势,暗自加了把气,豁出去说道:“信中让太子妃届时带上流苏院主子出席春日宴,想法子堕了李娘娘的胎,挂在谢……谢小姐身上。”
原本还在嘲笑东一胆小如鼠的李建英,听了之后恨不得把头缩到脚边,就此消失在太子面前。
顾景禛原本还为着令王崇配香之事内心暗含不忍,此时此刻听见东一所言心中仅有的一丝愧意也消散地无影无踪。果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谋,既能既能除掉李氏孩子,保住嫡长子的位置,又能除去谢氏这个高门贵女的威胁。
“既然吴氏如此看重嫡长子的位置,那孤便要她稳稳地坐在太子妃的位置上,看着所望皆成空。”顾景禛咬牙切齿地说着,言语间满是对吴氏深入骨髓的恨意。
虽说因为静妃与承乾宫的龃龉,太子从未想过让吴氏诞育子嗣,但是到底是名正言顺迎娶的妻子,顾景禛原本还是愿意让吴氏富贵荣华地过完这一生的,然而此时此刻,顾景禛原本的计划却被彻头彻尾地打翻了。
窗外夕阳西沉,余晖透过翠玲珑隔扇映照在书案上,顾景禛靠在阔叶黄檀雕花椅里,在阴翳的笼罩下脸庞若隐若现,“春日宴的时候,让东二暗自跟着谢氏,至于李氏想个法子让她待在流苏院中吧。”
听及顾景禛的吩咐,东一和李建英互相瞧了瞧,对于太子对谢氏的重视,瞬时心领神会。
此时,太子妃吴氏正在集福院中兴高采烈地指挥着麾下的宫女们准备春日宴的穿搭,万万没有料想到自己与孙氏的谋划已经被太子掌握地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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