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恒从衙门下值后,去糕饼铺买了一盒点心,敲开了隔壁院子的大门。
这里住的是一户方姓人家,方大娘开门看见是他眼神一开始很是警惕,也不知赵明恒说了些什么,屋子里待了小半个时辰后,方大娘含笑把他送出来。
回到家,赵明恒向温素音宣布了这个消息,“我和隔壁方大娘已经说好了,我给了她工钱雇她来帮忙,她每日会来拿脏衣服过去与她家的衣裳一齐洗了,做三餐的时候也会顺便给你送一份,接下来你就跟着她家一起吃。”
“那你呢?”温素音听出了什么,有些愣住,“你——”
“我接下来有趟公差,要去京城,会很长时间不在。”
“很长是多久?”温素音忍不住追问。
“我——”他不会再回来了。
看着温素音不安的神态,这一刹那间赵明恒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他压下心头那一丝不忍,冷静地说:“我不能确定,两三个月是最少的,你放心,我会把你安顿好的。”
温素音沉默半晌,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安排,“我知道了,你放心去吧,有方大娘帮忙,我一个人没有问题,你不用顾虑。”
谈话比他预想的要顺利,赵明恒松口气,他突然想再说几句,但一时半会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只得把目光投向窗外,“我去给花浇点水。”
好像突然间,有什么事情不一样了,他在温素音面前无从立足。
这种感觉是不应该的,他并没有什么对不住她的地方,赵明恒对自己说。
听到赵明恒毫不犹豫离开的脚步声,温素音心中气闷,低低骂了自己一声。
“傻蛋。”
温素音啊温素音,没有人理所当然要对你好,你在失落什么?
察觉到自己竟然有这样的念头,温素音羞愧之余心生警惕,自己竟然已经开始依赖这个人了么?这是不应当的。
可是,心里还是有一丝委屈,明明之前相处得好好的,也那般亲密了。
她以为至少不该是这样公事公办不容置喙的通知,她以为至少……他会安慰自己两句。
温素音一个人无助太久了,无论她是个如何坚强的人,有人每天跟她说话,陪她一起吃饭,这种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令她不由自主地留恋。
其实今天早上讨论洗衣服这件事的时候,赵明恒就起了请人帮忙的念头,他又在衙门听说那伙匪徒大概这几天就会被押往京城,他离开的日子近在眼前,因此权衡之下,才果断决定趁这个机会请隔壁方大娘来帮忙。
一是方大娘知根知底,二是就住在隔壁,有事方便搭把手。
很完美的安排,对他和温素音都是。
接下来两日,温素音的表现与往常一般无二,仿佛丈夫要离家这件事与她而言只是一个连指甲盖大小都比不上的小事,在她的生活中泛不起一丝涟漪,赵明恒觉得她实在是稳重得过了头,比朝中那些老朽还要四平八稳。
看来他之前那些隐约的担忧都实在多余的很,赵明恒心道。
这样也好,若她对自己哭诉祈求自己不要走,最终少不得会伤了她的脸面,这样倒是省事。
很快就到了押送队伍出发的前一日。
吃过早饭,赵明恒正准备起身的时候,温素音问:“我记得你提过,明天就要出发么?”
“若无差错,明天一早便走。”
“噢。”温素音轻轻舀起一勺粥,姿态娴雅送入嘴中,没再说什么。
“我先去衙门了。” 赵明恒迟疑一瞬,“你中午想吃什么?”
“没有,你看着买吧。”
这几日赵明恒心中还记挂着一件事,明天队伍就要出发了,却一直没有人来与他交接,甚至公文也没下来,不止他,其他人也都没收到,所以赵明恒一直忍着没去问,但若今日还没有个具体说法,那就肯定不正常了。
赵明恒决定今天找杜森好好聊一聊。
若他想耍赖故意愚弄自己……赵明恒心头冰冷的杀意一闪而过。
刚进衙门,就听到有几个同僚凑在一起闲谈八卦。
“……去京城的昨天傍晚急匆匆就走了,出什么急事了?这大晚上赶路也不方便呀。”
“就是,不是说好了明天走,太突然了,不过管他们呢,又不是咱们的差事。”
赵明恒闻言立刻冲上前,肃声问:“是那伙盗匪?已经押走了?”
“是啊,我们也刚听说的,昨天晚上突然一个个叫了人走的。”
“是谁押送的?”
对面几人哈哈一笑,“还能有谁,不就是杜森的小舅子带着他几个小弟,这种肥差什么时候给过别人?”去京城一路吃喝都有公费,回来路上还能捎带京城最流行的首饰布料回来倒卖赚一笔,是妥妥的肥差。
“杜森在哪?”
听出赵明恒话语中汹涌的不善之意,旁边人讷讷指了个方向。
赵明恒到的时候,杜森正在欣赏自己新得的一把匕首,看见赵明恒脸上的阴沉之色丝毫不意外,反而带着两分得意和兴味,“哟,你来了。”
赵明恒大步走到他面前,“我说我要去京城,你答应了,如今却出尔反尔?”
“我是捕头,一切听我调配,你想去就去,规矩何在?”
“看来你一早打算言而无信?我若将你这般小人行径传扬出去,你今后如何御下立威?”
杜森呵呵一笑,“我何时答应了?谁能证明?你有功劳不假,可我不是奖赏给你银子了?是你自己不要,就算你去县令大人那里闹腾,也没人挑的出我的错来,况且——”
他嘴边的笑一敛,饱含鄙夷,“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配么?”
话音刚落,赵明恒一把拽起他的领子,硬生生把他从椅子里拉了出来,举拳欲要把面前这张小人面孔砸烂。
生平从未有人敢如此戏耍他!
杜森被拽起的一瞬间有些害怕,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不紧不慢说到:“你想好了,这一拳打下来,可不仅是革职这么简单,你该挨多少板子呢?”
“哦,对了,三十板,然后再去大牢里蹲三年,也可能是做三年苦役,汤药钱也是得赔的,你肯定掏不出的,就拿你家那宅子来抵账吧。”
他意有所指,意味深长地笑了,“听说你娶的瞎子长得倒是很漂亮,就是不知床上功夫如何,应当也能抵个三五两。”
杜森从来没有担心过“秦煜”会报复,谁让他倒霉,爹死得早呢?自从他爹死了之后,他不过是个没有根基的小喽啰,拿什么与自己斗?
杜森并不相信“秦煜”这种好逸恶劳的浪荡子能真的与自己鱼死网破。
杜森毫无根基,能站稳现在的位置,靠的就是对上经营对下拿捏,极会掌控分寸,在他看来,秦煜是个天生的软蛋。
杜森早在心中抱定主意,对敢从自己的嘴里抢食的人,第一次就要打痛了,狠狠踩上一脚碾碎了,吃了教训,就知道什么事不能做了,在他看来,“秦煜”明明知道这差事是自己盘子里的肉还敢提出来,就是在挑衅他,不安分了。
正好他也要立威,秦煜自己主动出来做这个杀鸡儆猴的鸡,他乐得成全。
赵明恒缓缓放下了拳头,杜森心中得意,自觉已经拿捏住了他,转眼对上赵明恒的眼睛却是一怔。
这其中不见丝毫软弱畏缩,凛然杀意竟然犹如化为实质,含着万钧之力,凌然不可冒犯。
杜森有一瞬间的后悔,一个入京的名额而已,给他就是了。
赵明恒放开他的领子,“杜森,你得罪我了。”
定定看他一眼,赵明恒转身大步离去。
被留在原地的杜森心底有些莫名发虚,他心中宽慰自己,还真被这虚张声势的小子唬住了不成,他是个什么成色,自己清楚得很。
这种不安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不过直到下值也无事发生,各种公务接踵而来,他也渐渐将“秦煜”抛到了脑后。
待他哼着曲穿梭在回家路上的时候,已彻底将早晨的这段给忽略了。
刚刚拐进一条小巷,突然间,一个黑影窜出,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杜森被凌空而起又重重砸在了地上。
赵明恒直接压坐到了他的身上,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咔咔两下,杜森的左右胳膊已经被卸了下来。
杜森发出凄厉的惨叫,直到这时候他才看清偷袭他的人是谁。
“秦煜!你好大的胆子!”他强撑镇定厉声喝问,“你竟敢当街行凶!你想去蹲大牢了么?”
赵明恒没理他,左右开弓狠狠揍了几拳,每一拳都是对着杜森的脸,令人胆寒的骨头碰撞的声音之后,杜森的脸就破了相,肿胀带血,十分吓人。
杜森被他的气势所慑,看他就跟看疯子一样,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和恐惧。
这个人是真的想杀自己!也能杀了自己!
赵明恒居高临下看他,冷冷道:“我说了,你得罪我了,能真正惹怒我的人不多,你是一个。”
“饶——”杜森艰难地求救,但因为伤势过重,声音有些含混不清。
赵明恒听到声音又狠狠踢了他一脚。
杜森真的快要疯了,“你若真杀了我,朝廷不会放过你的!”
赵明恒冷笑,“谁看见你是我杀的?谁又有证据说你是我杀的?”
“不就是京城的事么?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下次,下次好不好,下次我一定让你去。”杜森几乎要指天盟誓了,“大不了以后所有去京城的差事我都给你。”
“相信我,我可以发誓的,我如果说谎就全家死绝,五马分尸,千刀万剐好不好?我还可以给你银子,你想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
“你在我这里毫无信任可言了,杜捕头。”赵明恒的声音逐渐平静下来,似乎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并不是如此可怖的话,“之所以没立刻杀了你,不过是为了省些麻烦,顺便让你看个清楚明白,让你知道自己为何而死,让你反省一下罢了。”
“这几天在衙门我也听说了不少你的事情,黑白通吃,仗势逼人,害得别人家破人亡的恶事不只一件两件,让我连饶过你的理由都找不出来。”
“好歹我也姓赵,既享用黎民供奉,这大雍的安宁我还是该管一管的。”
杜森迷糊了,“你在说什么……”
但他没机会问了,“咔哒”一声,他所有知觉都消失了,在黑暗来袭前,他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赵明恒冷厉的神色。
不,这不是秦煜,这怎么可能是秦煜……
不可一世的杜捕头脑袋以一种怪异的姿态扭曲着,断绝了生机。
赵明恒松开手,转身离去,刚走出没几步,他又退了回来,面色十分不好看地蹲身摘下杜森腰间的荷包,倒出了不多不少二两银子来。
前面取杜森性命对赵明恒来说不算什么,他虽然不是弑杀残暴之人,但经过他手的性命也并不少,他曾率军全歼了敌人三万大军,也曾砍过不少贪官污吏的脑袋,杜森一条命,他并不放在心上。
该杀,便杀了。
后面“顺手牵羊”的行为才真正让他有些别扭,倒弄得像他是为了钱财才如此行事一般。
赵明恒觉得,自己此举十分不体面。
若赵明恒之前的下属和追随者们见了此景必定要哀叹,他们那尊贵无匹气吞万里的堂堂雍王,竟也为二两银折腰了,悲哉啊,悲哉!
[猫爪][猫爪]今天很早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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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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