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洒晨曦的清幽小院,温婉美人相对而坐,这无疑是一副十分养眼的画卷,但此刻的赵明恒却无心欣赏。
抱定主意要从这女子身上探听消息,赵明恒在心中粗略规划了一二三,寻了个不那么突兀的开头,“日后——你希望我如何唤你?”
他明明连她名字都不知道,这样子问却仿佛一个十分贴心的夫婿,还十分应和这新婚之景,不得不说,雍王殿下过去审讯盘问中磨练出的应变之机在这种境况下也是有用武之地的。
温素音还有些拿不准“秦煜”的脾性,捡了个最稳妥的说法,“夫君叫我素素便好,大家都是这样叫的。”
“素素。”赵明恒颔首,亲自唤了一声,接着又问:“你识字么?”
温素音点点头。
“你把名字写给我瞧瞧。”
温素音诧异,“你识字?之前媒婆说——”媒婆不是说他不学无术么?
赵明恒一噎,原身竟然是个大字不识的?
他含糊道:“胡乱认得几个字,不多,够用就行。”
这种情况也是有的,认得些许常用的字,能读告示能算账,对普通百姓就够用了,不过也确实称不上有学问,大概是媒婆不够卖力,没好意思鼓吹。
温素音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让他误会自己瞧不起人就不好了,她伸出手指,在桌面缓缓写下三个字。
赵明恒起身站到她身后看。
温——素——音——
倒是不俗,不似寻常乡间会取的名字。
赵明恒又问:“按规矩过两天应该就是要回门的日子吧?你有什么打算?”
温素音摇摇头,“没什么打算。”
“你不想回家么?”赵明恒曾见过一位远房表姐归宁时的场面,哭湿了三条帕子都不止,他以为温素音必然也是归家心切的。
“我叔婶那里——夫君你是知道的,与我并无情分可言,去一趟还要破费,还是不去为好。”
她只提了叔婶却未提父母,或是家中有变故,双亲早逝。
赵明恒看向她的眼睛,“你眼睛的布带下面是在敷药么?可还有的治?”
温素音说:“没有。”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缓缓道:“太丑,太怪了,怕吓到人,便遮着了。”
赵明恒突然有一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温素音的语气平静,但他却觉得这样的话不该是这样平静的语气说出来的,半晌,他道:“京城有一位郑大夫,医术出众,几年前皇后的母亲眼睛有疾,就是他施针给治好的。”
听到郑大夫的名号,温素音一下子想起了许多往事,她强自按下心中奔涌而出的悲伤,淡淡地说:“京城何其远呢,从我们醴泉县到京城路上就得一两个月,而且这样好的大夫哪里是寻常百姓能请到的,夫君莫要说笑了。”
赵明恒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消息,他现在在醴泉县。
整个大雍的州府分布他都了然于心,醴泉县地处偏远,和京城之间隔着五个州府,中间还有一段陡峭难行的连绵大山。
他该庆幸自己至少还在大雍的地界上么?赵明恒自嘲着想,若在南洋孤岛上醒过来,怕是自己说话都没人听得懂。
他盘算了一下,如果现在出发,最快也要一个多月后到京城。
赵明恒满肚子筹划,温素音也被刚刚的话勾起了往事,两人于是都没再说话,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远远看着不知情的还以为新婚的小两口相处得宜,竟有了几分岁月静好之感。
还是一阵肠鸣声打破了沉默,赵明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吃早膳。
如果是往日,不必他自己说,就有人把热乎乎的饭食掐点送到他面前,完全不用操心。
可是眼下……
若是寻常百姓人家,这新婚第一天自然是由新妇操持料理,把饭食准备妥当了侍奉给丈夫。
赵明恒看眼对面的温素音,心底无力叹口气,她不添麻烦就很好了,指望她做吃食,简直有欺凌弱小之嫌。
他对温素音说:“我去买些吃食回来,你有不吃的么?” 去外头走走逛逛,刚好可多收集一些消息。
赵明恒能想到问一句有什么忌口的其实已经相当体贴了,按他往日作风,买什么就吃什么,哪里容许旁人在他面前挑三拣四的。
温素音确实也很饿了,但赵明恒不开口她也不好意思提,一听赵明恒这样问,立刻小声道:“只要不是太肥腻的都吃的。”
赵明恒应下,起身向外,走到大门前面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钱。
他于是折返回来,在屋里翻找一通,竟只摸出四个铜板。
与此同时,他还找到了许多当票,什么被子衣裳,纸笔花瓶,被原主送去典当的东西五花八门,很显然,原主是个彻头彻尾的穷光蛋。
不过也托了这些当票的福,他终于知道自己现在这具身体叫什么名字了——秦煜。
温素音听到赵明恒翻找东西的动静,点着手杖摸了过来,她站在门边轻声问:“夫君你在找东西么?”
赵明恒陷入了窘境,不得不实话实说:“找钱。”
而后又艰难地补充了一句,“没找到。”
空气安静了一瞬。
虽然他此刻顶的是秦煜的皮,但在一个女子面前承认自己连买早饭的钱都摸不出,那种难堪的感觉还是太过强烈。
温素音也愣住了,她的这位新婚夫婿这样穷么?
之前她婶婶要了三十两聘金,这不是一笔小钱,她以为他应当家境尚可,就算纨绔败家起码也得折腾一年半载吧,怎才进门,就到了饭钱都要翻箱倒柜的地步了。
她想了想说:“我的包袱里有个钱袋,里面有一百铜钱,你先拿了去买饭吃吧。”总不能两个人饿死在这里。
其实温素音还有一直贴身藏着的五十两私房钱,那是她最后的底牌和救命稻草,过去两年日子再难熬她都没有拿出来。
赵明恒立刻拒绝:“怎么能用你的钱。”
“这本就是你给的聘金里的,婶婶说是给我做嫁妆。”说到嫁妆两个字,温素音忍不住带出了些讽刺的意味。
卖了她,还假模假样给一百文嫁妆,她这婶婶,真是让人说什么好呢。
温素音身上露出的尖锐只是一瞬间,但赵明恒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女子外边看着格外温柔不争,甚至有一种超脱之感,但深处却藏着许多锋利的刚硬的东西,仿佛矛盾,又仿佛浑然天成。
“夫君,不要推辞了,吃东西要紧,我也很饿了。”
赵明恒心中憋闷无人能诉,在温素音的指点下找到了她说的那个荷包,他捏了捏,沉声说道:“先借你的,我会还给你的。”他没有问女子拿钱用的习惯。
温素音不以为意笑了笑,轻声说:“好。”
赵明恒第一次问人借钱,还是个女人,自觉有些失了面子,攥着钱袋闷不吭声出门去了。
直到出了院门,他才摆脱那种无措又羞惭的感觉。
他长吁一口气,老天爷这是在整治他么?他赵明恒做错何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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