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婆婆晚上好，我是小谢。”
从街口进入玛丽简摄影行的路程本就不远。
但谢明霏觉得这次能与段雪遥一同前往，时间都用得更短了些。
这就是有最想在一起的人陪伴的感觉吗？
舒适、自然，愉快的相处，浓缩成润物细无声的瞬间。
谢明霏推开摄影行的店门，打过招呼，手扶着门框等待段雪遥进入。
“我就招待到这里了哦。”她小声交代着，松手后才往里走去。
店内陈设与对面的梦友杂货铺风格类似，紧凑而繁复，乱中有序，白炽灯的冷光都没能冲散店中的舒适感觉。
胶片相机的相关配件占据了柜台和货架的大半江山。
剩下的部分偶有一些数码相机的内存卡和电池，更多的是摄影作品的成果展示，各种型号相框遍布墙面。
“没事，你去忙自己的事。店主看起来很会选品，我说不定能淘到好东西。”
段雪遥进门之后露出些惊喜神色，当即就让谢明霏放宽心。
而一身居家打扮的简婆婆听到她们的声音，手中还拿着精巧的工具，就从里间探出头来。
“小谢来了？进来这边吧。”完全不标准的普通话里带着些许俏皮。
谢明霏抬腿就想走过去，段雪遥却拍了下她的肩，随后轻轻拽了把她的包带。
“重，还占地方，我帮你拎着。”她轻声提出建议。
简婆婆耳力甚好，听到后用螺丝刀代替手指比划了方向：“东西可以放在柜台里的凳上。”
“多谢老板。”段雪遥切换方言表达谢意。
轻装上阵的谢明霏只拿了盒彩纸包装过的点心进入里间。
这里一半是简婆婆的工作台，另一半是整洁有格调的的会客室，看着和段雪遥在Xross的办公室格局一致。
老妇人选好张黑胶唱片，放下唱针，复古风格的花形喇叭悠然唱起听不懂的葡语金曲。
谢明霏则规规矩矩在铺着红格布的小方桌前坐下，双虎戏珠的古董针线盒就这样摆放在她眼前，让她不忍移开视线。
氛围温馨得有点奇怪呢。
“婆婆，我今天来，是带着我妈妈的问候来拜访你，也是来通过买下针线盒的考核的。不过这两件事是独立的，不用因为我跟你有沾亲带故的关系，就破例让我更容易地得到你珍惜的藏品。”
她见简婆婆走过来，并不入坐，也跟着站起身。
“原来你不知道自己和它的关系？”
老妇人双手撑在桌边，原本也正凝视着针线盒，听她长长地自白一通，好奇地转头看她。
谢明霏更奇怪了些：“……知道什么？”
那天她们初见之后，她不礼貌地去翻阅过原主谢霏留在身体中的记忆，没有得到与“港岛”“古董针线盒”和“老式摄影器材店”任何有关的信息。
“哎，先坐下吧，要说很多话了。”
她这几个字让简婆婆也跟着愣住，足足五六秒后表情才由疑惑转化为和蔼慈祥。
“池颖，也就是你妈，是怎么同你介绍我的？”
“她说你是她摄影方面的启蒙老师，是一位全心扑在爱好上的富贵包租婆……”其实原话说得要直白很多，谢明霏觉得有必要替池女士稍微加工一番。
“我觉得她应该是和你有过矛盾，但后来后悔了，心里一直没有放下你。所以知道我会来港岛出差，就嘱咐我联系你、拜访你，还只能带一小盒章记的招牌点心过来。”
昨天准备登门拜访的伴手礼前，她还和池女士再次确认过，得到的回复是如果不这样准备，对方不会收下。
简婆婆听到这，嗤笑出声。
谢明霏连忙就想要找补理由，又被竖起手指拦下。
“我都以为过了这么些年，阿颖已经忘了我呢……可惜我牙齿不好，已经吃不了燕窝糕了。”简婆婆摇着头感叹：“但我会收下的。等明天对面上工了，我送给她们去吃。小谢应该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
简婆婆垂下眼，继续道：“上次遇到你，和你通过电话后，我就去搜索了阿颖相关的资讯。没想到她都是得过奖的电影导演了！还不错，实现了她小时候的梦想。”
“妈妈是很有才华也很有毅力。”谢明霏很认同池女士的事业心。
“所以你为什么选择时装杂志的工作，而不是电影相关的，可以女承母业呢？”简婆婆话锋一转，直抵年轻访客的内心。
“我……”
凌乱的画面在谢明霏的脑海中快速闪动。
她想起原主谢霏留在月湖天地的一柜子相机和镜头，想起穿书第一天晚上的梦：谢霏用她的身份在之前的世界里生活下去，做了一个独自包办脚本、拍摄和剪辑的博主。
……那现在的她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苦笑已经爬上了脸颊，谢明霏忽然听到简婆婆接着说：“你不想走你妈妈的路，就像她年轻时候不想走你外婆的路一样，我了解的。”
“我，简婆婆，我……”
刚才的一瞬间，谢明霏几乎想要坦白自己穿书而来的身份。
她改变了谢霏的命运选择，谢家人无一人觉得意外，而面前的老妇人这样快就发现了不同之处。
这是谢霏母亲从小就认得的，说不定也与谢霏外婆相熟的长辈。
谢明霏觉得自己不应该欺骗她的感情。
“其实，我妈妈在我小时候就和我爸离婚了，我也没有见过外婆。”
她的指甲几乎划破左手掌心，舌尖一瞬间滚过无数字句，到底还是顺着谢霏应有的设定，轻声接过话来。
“啊？怎么这样！？”
简婆婆惊诧出声，随后拍拍她的手臂，安慰的同时，还骂骂咧咧起身去隔壁工作间找寻什么东西。
“细妹，你幸运遇到我，我今天一定跟你讲讲你外婆的故事。”
这番动静也吸引了外间柜台前站着的段雪遥。
她不由地更往里走了几步，就算留声机播出的音乐声覆盖了大半的聊天声，也尽力去分辨出现了什么样的谈话内容。
会客室的小桌前，谢明霏并拢双膝，坐立不安。
简婆婆很快就雷厉风行地回来，将一个油亮的旧相框往她面前推来——
是张有些年头的双人合影，看风格应是照相馆出品。
“小谢啊，我在你这样年纪的时候，和你外婆是最好的金兰姐妹呢。本来想问问你她现在好不好，但你都没有见过她，估计无从讲起。”
老妇人将座椅挪过来了些，圆胖灵活的手指隔着玻璃抚摸两位风华正茂的身影，怀念又珍重。
“你看，左边这个黄毛鬼佬当然是我，右边的，就是你外婆池红云。”
谢明霏正要凑近一些，仔细替谢霏记住她的亲人长辈，听到这个名字差点以为出现幻觉。
“池……红云。”
简婆婆全然无法猜测她内心出现的风暴，只笑着解释：“对，你妈妈随她的妈妈姓。结果她都没有让你见过阿红，真是不应该！”
令谢明霏震惊不已的却不是这一点。
她双手抓紧相框，小心又迅速地举到眼前，仔细将右边女子不算太清晰的脸庞看得详尽。
……这确实是她的外婆。
她谢明霏亲妈的亲妈，许红云女士，年轻的时候就是这个样貌！
“和你长得很像吧？虽然你打扮时髦，衣着光鲜，但那天在对面一见到你，我就觉得很可能是阿红家的孩子。”
简婆婆见她手指克制不住地颤抖，也不觉奇怪，接着为她详细解释：“我十几岁就认得了阿红，她是跟着同乡偷渡来打工的，做得一手好针线。稍微赚到钱后租了我家的房子……”
谢明霏无暇将老妇人带着口音的絮叨分辨清晰。
她喉间苦涩发哽，用了很多力气，才吐出下一句话来。
“我的外婆，她是裁缝呀。”
“是呢，手艺好得不得了，照片里我们穿的裙子，都是她做的。”
简婆婆骄傲滴介绍，随后终于把话题转回古董针线盒上。
“她在港岛十来年，最宝贝的东西不是钱，不是情人送的黄金戒指，就是这个针线盒。我以前还很奇怪呢，她走水路来时身无分文，后来是怎么拿到这个家传宝贝的……结果某天她突然带着消失了，只把它留给我了。”
谢明霏从她语气中听到的陈年愤慨，很快转化成包含遗憾的期待。
“你妈妈成年以后寄来过明信片，说是当年承蒙照顾，母女两个临时回乡、不好而别，很不好意思。针线盒留着作纪念也好，卖了换钱也行。啧啧……哎，我当时真的气啊，但再过些时日，又有了新注意，想要以‘售卖’的名义，给它找个合适的下家，让它发挥应有价值。所以最后有缘遇到了你……”
谢明霏双眸湿润，睫毛被溢出的水汽染成一簇一簇。
她的脑海中风暴轰鸣作响，好不容易僵硬地放下相框，尝试了两回，才将木质针线盒所在的托盘拖到自己面前。
“简婆婆，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声音几乎哑得不成样子，她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口齿和表达是否礼貌、清晰。
“本来就是要还给你的，上次见到，就知道你会好好对待。”
老妇人同样带上了些哭腔，使得她的口音更浓重了些，语调发音接近方言，还带着些葡国土话。
谢明霏完全无法注意到这些。
她翻开保养得当的盒盖，泪水倏然滚落。
“扣子和别针还是当年的老款式，我看线太旧了，就只保留了线轴，你可以自己放喜欢的……哎呀，怎么哭了呢？”
简婆婆说着说着，完全换做方言。
也就在这时，段雪遥在外间屈指敲击柜台的玻璃，打断了她们思绪澎湃的对话。
“老板，我有看中的东西。”
“等一阵先——！”
段雪遥刚才就站在距离里间几步远的地方，已经知道了谢明霏被店主拿出的旧物感动得落泪。
这是前世没有听她说过的事。
既然很重要，她觉得需要给她留下独处空间。
与店主的更多交流可以来日方长，现在她都已经激动得落泪，还是需要时间消化已经知道的内容。
“小姐想要这个镜头？只有二手旧货哦。”
简婆婆出来招待，能用方言交流后语速都加快很多，不够耐烦的态度也不准备改变。
她看了一眼段雪遥，忽觉眼熟，趁着走进柜台内拿货的功夫多瞥了她两眼，终于想到了她可能是谁。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Tuen……”
“段”的音节都未能说完，就被轻装逛街的魔女截住：“老板，我只是跟着小谢来散心的朋友而已。”
“但是婆婆这里没有熟人价，该是多少，还是多少，爱买不买哦。”
简婆婆咽回刚才想说的话，睨她一眼，换了口风。
“当然是要的，麻烦老板替算个价钱。”
段雪遥在等待旧版经典镜头被取出之时，整个人都转向了谢明霏所在的里间方向。
音乐声依然遮挡了她的大多数动静，不知情绪是否缓过来了些。
店主老太太拿给她了什么，才会有如此大的刺激呢？
自己仗着前世的记忆，和重生时得到的小说原稿，以为很了解她，结果这才到哪儿，什么都没有发展起来，就已经遇上了这样的未知状况。
“你是想把镜头打包装好，还是怎么样？”
简婆婆的声音把段雪遥的注意力生生拽回，为了再多拖延些时间，她将一直挂在颈上的相机取下，道：“先换上试一试吧，正好带着……明霏！？”
水杯摔落地搬的声音乍然响起。
段雪遥撇下简婆婆，不顾礼仪和身份，三两步冲进里间的会客室，声音颤抖。
“怎么了？”
谢明霏正将椅子挪开一些，伸手想去够地上破碎的瓷片。
她的额角沁出冷汗，眉头拧成一团，眼神努力想要重新聚焦。
“……头晕，头痛？”
段雪遥从喉管到心脏狠狠抽痛，终于能说出话时，发现自己已经将谢明霏的手攥在掌心，摸索检查过是否有伤，而另一只手，拂过她的额头眼角，企图擦去她泪汗淋漓的湿意。
“干嘛呀，我就是有点低血糖而已……”
明明难受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谢明霏还是不愿意给人添麻烦，等简婆婆赶到她身边，内疚不已时，还用虚弱的声音主动安慰。
段雪遥站起身，但没有放开紧握住的手，眼神阴沉压抑。
类似的反应，她自己身上也出现过。
……是灵魂融合时的脑力过载。
这个世界在对她的谢明霏灌输些什么！？
快到200收藏了呢QAQ！
之前两三章都有点短，本章多了一点点～
下一章27日下午更，下下章30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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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049 连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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