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沉,死寂。
他对这个地方唯一的感想。
赛诺独自坐在狭小逼仄的房间里仅有的一张小床上,听着外面所谓学者们激烈的争辩,他垂下头,动了动手指,漫长的静止之后,一点点的动态在他的视野中都格外刺眼,他盯着自己的手。
抽血带来的苍白与赫曼努比斯之力显现时的晦暗,到底哪一个更可怕。
赛诺不知道,在长时间的实验中他已然失去起初的惶惑恐惧,只剩下麻木冷漠。
他出身沙漠,是这群高高在上的学者眼里卑贱的沙漠子民,又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倘若不是他体内忽然爆发的赫曼努比斯之力,恐怕他一辈子都不会跟这些人有半点交集,只会挣扎着长大,或许能够加入镀金旅团做个雇佣兵,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为了换一点点积蓄,苟活于世。
那样的生活赛诺没想过,但是已经离他远去,只剩下赫曼努比斯之力爆发时带来的痛苦终日缠绕他的灵魂。
还要多久,才能出去?
还是说,他活着的价值,在那群人眼中,约等于赫曼努比斯的凭依?
赛诺深呼吸一口,稍微动了一下搭在膝盖上的手,放到枕头下,那里是他拾到的铁片,已经被他在每一个睡不着的夜晚,每一个被赫曼努比斯之力折磨的夜晚磨成了再锋利不过的刀片。
赛诺还不想死,他想活着,想要重新回到日光之下接受太阳的拥抱,就像他幼时那样。
咚咚咚——
门被敲响了。
赛诺抬抬眼皮,门外的学者们不知何时安静下来,没了声音,可能已经结束了那些他听不懂的交流,转而开始准备对他的又一次实验,赛诺并不关心,但仍然感到几分诧异。
这扇门从不是用作为他构建**空间,学者们向来径自推门而入,这是第一次被从外面礼貌敲响。
事出反常必有因,赛诺默不作声,下意识屏住呼吸,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门口,手中用剩余的力气攥住铁片。
来人耐心地敲了几次,赛诺才听到一声嘀咕,“没人吗……我、我进来啦?”
紧接着一道光缝兀然出现在地面上,光缝的终点是赛诺,以及他那一双狼一般反光的金红色眼睛,来人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喊了一句“对不起打扰了”,又重新把门合上。
赛诺:……
他为这出乎意料的反应而怔愣。
在这地方,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道歉。
没过多久,那门又再一次被小心翼翼地敲了一下,附带的还有低弱的询问:“那个,唔……我可以进来吗?”
赛诺沉默许久,缓缓道:“开门吧。”
他不知道这是谁,显然不会是实验室中的任何一个人,那群自傲的学者,哪怕仅仅是一个助手,也绝不会允许自己在一个实验体前露出这样的态度。
因为赛诺的许可,门终于被推开,外面明亮到刺眼的灯光跟着来人一同流进来,赛诺不舒服地眯起眼睛,立刻被对方注意到,她又紧忙关上门,但仅仅是一瞬间也足够他打量清楚来人的模样。
不是实验室的人。
来人一头白发,一双眼睛却红如鲜血般,几乎可以灼伤人的眼球,同样灼目的还有她的相貌,她长得很漂亮,一时间足够令人失语,让赛诺想起了大人们曾经对他说过的,在须弥不存在的雪,从天上飘飘扬扬洒下,平等地覆盖于自然万物之上,以洁白无瑕的美好姿态遮掩这片大地上一切污秽之物。
他没见过雪,却在看到她的第一时刻,脑海中就蹦出了这个东西。如果有雪的存在,应当也就是这样了。
但是这份洁白因为她眼中的紧张胆怯而多了几分柔弱。
“唔,那个,你好……我叫,呃……普尔?”她小声说,“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但,你是不是也是实验体呀?你身上……咦?”
也?
赛诺看向她,没有说完的话被她吞回去,即便是他已经习惯了黑暗,在这里也不过看得清楚一个隐约轮廓,赛诺没有放下手里的铁片,反而因为这句话而提高警惕。
“是。”他干脆承认,“怎么了?”
自称普尔的少女叹了口气,嘟囔着什么“为什么要做实验,真的很讨厌”之类的话,又期期艾艾问,“可以开门了吗?”
怕赛诺误会,她又赶忙解释,“好暗的!你不觉得一点都看不清楚很不舒服吗?”
赛诺的眼中久违地出现了无语,“开吧。”
普尔便重新开了条门缝,让光透进来一些,等到过了几分钟,她才真正把门打开,赛诺自始至终没有闭眼睛,不过因为刚刚的缓冲,久不见光的眼不再像方才那样被刺激到不舒适。
她难道是注意到了这点?他暗自思索。
普尔又看过来,这次她好好地观察了一下站在床边的小孩子,自然也注意到了他手里的东西,她顿了顿,连着往后退两步,面露惊恐,“呜!你要杀了我吗?”
她原地下蹲双手抱头,紧紧闭着眼睛,一看就是熟练工,“不要打架呀,打架是不好的,我我我…我也没有要伤害你你不要害怕,我过来就是闻到了风沙的味道好像很熟悉所以过来看看的不是故意打扰你!”
赛诺感到疑惑。
难道年仅八岁遭遇关押小黑屋、大量抽血、连日减少饮食又不断被赫曼努比斯之力折磨精神的不是他吗?
对面这个面色红润身形健康还比他高出不少的人在害怕什么?
他慢慢走到她面前,不大的脚步声让她止了音,仰起脑袋小心瞄了他一眼,又不自觉向后仰了仰身体,喃喃道:“好可怕。”
“我?”赛诺问。
普尔点点头,又意识到什么,立刻猛烈摇头,“不是你!”
话说到一半,她像是被恐吓一般颤了一下,赶忙改口,“啊不对不对,是你也没错啦……”
她没病吧?赛诺怀疑地想。
“你也是实验体?”他简明扼要地提问,“是跑出来的吗,为什么会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普尔被这一连串的问题砸得晕头转向,她满目茫然懵懂,“不知道呀,应该是实验体吧?”
她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脖子上是一个拴得很紧的项圈,项圈上刻着字,她高高仰起头,让出空间好让赛诺凑近了看清楚。
“001号,……普尔?”
中间的字被几道划痕刮得模糊不清,只看得到前后,不知道这是什么实验,赛诺注意到项圈下是勒得发红的皮肤,“疼吗?”
普尔摇摇头,“好像感觉不到。”
“哦。”赛诺松了手,又打量着这个他呆了不知道多久的实验室,从刚刚开始就十分安静,这也是他在意的一个点,“其他人呢,你杀了吗?”
“噫,不要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啦,杀人是不好的。”普尔不赞同地反驳,“有比杀掉更恰当的方法去惩罚坏人的。”
“人体实验也无所谓?”赛诺冷冰冰地反问。
说到这个,普尔神色更萎靡了,“不知道,我不记得该怎么办。”
“不记得?”
“可能有人教过我吧,想不起来。”普尔蔫哒哒地垂下脑袋,赛诺在那么一瞬间幻视了她脑袋上同样趴着的耳朵。
但她并没有沮丧太久,片刻之后她站起身来,低头看着才到她腰部那么高的小孩子。
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不过赛诺身上那道声音连同她自己的意识都在做出一个指示——
“你要跟我走吗?”她朝赛诺伸出手,“总之先不要在这种地方呆着吧。”
“你又要把我带到哪。”赛诺冷静地问,他不相信有这么巧,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就像是另一个陷阱。
然而普尔的反应又一次超出了他的预料,她思来想去,又委屈起来,“不知道,你想去哪里吗?”
“回家。”赛诺回答。
尽管他早就没有家了。
普尔在听到这个词时,神色恍惚一瞬,“家?……啊,我好像也没有,好巧哦。”
这有什么巧的,赛诺挪开视线,思忖着是在原地待着再看看情况,还是先离开这里,他还不知道这群实验员为什么会离开,忽然手便被拉住,他的思绪一断,平视着体贴蹲下来的普尔,她注视着他,欲言又止,止又欲言,过了许久才坚定自我般点点头,“我要带你出去玩。”
“不然的话,我会良心不安的。”她羞涩道,“只有我自己去玩不太好吧。”
她不顾赛诺的反对往外走去,普尔看起来再弱,起码也是少女,拽一个小孩绰绰有余,边拽边问:“你真的没有什么想看的吗?”
“没有,放手!”赛诺吃力地原地蹲下,微薄的反抗无济于事,最后甚至被普尔双手抱起来,看起来很费劲的样子,在赛诺的挣扎下她很快就变得气喘吁吁,用力一下撞开实验室的门,门外的大风夹杂着冰雪迎面扑来,冻得刚刚还处于温暖的实验室里的赛诺一个哆嗦,抱着他的普尔却舒舒服服地叹口气,“还是雪山比较凉爽,呜,好久没回来了。”
……?
望着眼前太阳照射之下反射着银白色光芒的大地,耳畔风声猎猎作响,年仅七岁的赛诺一边因为寒冷而颤抖,一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实验室在哪里,不是在须弥吗,须弥有雪吗?须弥是这么冷的天气吗?是这样的话,哪里来的沙漠?
注意到他在发抖,普尔点了一下他的额头,赛诺立刻感觉到似乎是什么力量涌入他的身体,就连疲惫都消失了,身体又恢复了原本的暖意,普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感觉想让你开心的话,实验室绝对不行,但是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我不太记得外面的事情了,就先来带你看看我诞生的地方好了。”
赛诺沉默许久,忍不住困惑,终于问出口,“为什么要让我……”
开心?
“想让人类幸福,应当是本能吧。”普尔从地上掬起一捧白沙,“就像雪是白色的,太阳是温暖的一样,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呀。”
看不清她做了什么,那双手将白沙团子一顿搓揉,然后递到他面前,赛诺仔细一看,才发现坐在普尔手心的是他自己的模样,栩栩如生,连手里攥着的铁片都还原了。
“这是……雪吗?”赛诺接过来,入手冰冰凉凉,但并没有起初直面暴风时的寒冷刺痛,他静静凝视着这东西,洁白无瑕,晶莹剔透,在阳光之下反射着七彩的光芒。
仅仅是看着,那颗已经麻木的心都沉静下来,就连痛苦都被抚平。
“是哦,是雪。”普尔弯下腰来,“怎么样,雪是很美的景色吧!”
赛诺安静许久,等普尔跑到雪地里搓一只卧着的大猫猫,才终于在间隙中听到他低声说道:“是,很美。”
另一重身份上线~
赛诺体内赫曼努比斯的意识骂骂咧咧:不许把我暴露出来!给我治好他!……不许把我赶出去!
普尔:qw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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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仙女猫妙手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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