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晚是个孤儿，这事风折早就知道。
苏小晚的亲生父母也是鼎鼎有名的科学家，专业名词他记不清了，似乎是武器制造一类。末日时候顶在最前线，结果没有顶住，夫妻双双丧生，只留下两岁的女儿。
考虑到风折这里比较安全，鱼过影就想把这个孩子收养下来。
所有人都觉得没问题，两人不会有孩子，风折性格又好，也是喜欢孩子的，交给他也放心。鱼过影这个看上去最不可能同意的人都同意了，这事就算是板上钉钉了吧。
他们没想到，风折不同意。
风折不仅不同意，还意识到了鱼过影他们这批人所进行的事业有多危险，提出要跟鱼过影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如果放在电影里面或许是感人的爱情，可这毕竟在现实。
鱼过影一听脸就沉了下来。
这话太胡闹了。
鱼过影头疼极了，按着他解释：“我只是幕后科研人员，要打仗也是他们去打，断没有找我的道理。所以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死呢？我不会有事的。你就呆在艺术中心好好做你的事情，不好吗？”
风折说：“我的工作我自然会做的，艺术是人类文明最重要的瑰宝，但是……如果不是面临地球毁灭的问题，我们又为什么要把这些艺术品分纳归类？又为什么会有上天入海计划？”
风折有些泄气了。好在鱼过影也不是别人。
鱼过影眉头微皱：“你做的工作是这样的？”
这之前他们从不跟彼此说工作上的事情，本来也没有交叉。两个人都下意识瞒着对方事情的严重程度，但其实作为领域里金字塔塔尖的人才，他们都清楚这个世界正在发生什么。
问出这个问题后，风折和鱼过影都意识到这一点，顿时陷入一片沉默。
良久，风折道：“你不要转移话题，既然所有人都会死，我就要跟你死在一起。什么末日不末日外星人不外星人的？我的画作都准备转成声波发送到太空储藏了，这辈子都赚的，我还想要什么？”
鱼过影目光沉沉地盯着他，眼眸幽深极了，盯得风折简直心里犯怵。
他在鱼过影面前一贯口无遮拦无法无天，鱼过影也宠着他纵着他，很少会这样盯着他看。
风折说着说着气焰就弱下来，不由自主地想鱼过影是不是真生气了，并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的问题。
他低下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决定就算是自己错了也不要道歉。
不，他根本没做错什么！他讨厌鱼过影说的这番话，也根本不想领养什么小姑娘！谁的都不可以！
风折自己也觉得自己变得很奇怪，他读过心理学，知道这是因为危机中精神绷太紧导致的轻微失控。可是他清楚是一方面，克制不住地一边生气一边难受是另一方面。
他一点都不想跟鱼过影吵架。
就在风折凌乱的时候，鱼过影忽然坐过来，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
“好，你不想做的就不要。”
对于一切能令世界或个人崩溃的事情，鱼过影都接受良好，仿佛自身所有的热情和动荡不安都给了风折。
他其实比风折还要早十年就知道，地球收到了外星文明的讯号，也知道从几世纪以前科学家们就一直在为宇宙中可能存在的威胁做准备。
当地球终于拉起警戒线时，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比所有人都更加迅速地接受了事实的发生，然后继续加紧工作。
他知道，人类已经尽力了。
他也知道，为什么外星文明最终“不得不”选择向人类开火。
他更知道，他不能像他的年轻后辈或者普通人一样愤恨地骂**。
正因为他理解所有人的立场，所以他无法怪罪任何人。
怪就怪黑暗森林法则发生之前，没有人觉得它真的会驾临现实。
而当事情残酷无情地发生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它的发生，然后竭尽全力。
后来，收养的事情落到了李寒灯身上。
李寒灯是学术大牛，曾经领着鱼过影入门，鱼过影将她视为老师。后来鱼过影选择了和她不同的研究方向，又成长得极快，变成了和她平起平坐的同事，但鱼过影仍旧在心底把她当成敬重的老师，因此风折如他一般称李寒灯为李前辈。
李寒灯比他们大三十多岁，现在她已经六十多了，一生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把苏小晚当亲闺女疼。苏小晚也争气，年纪轻轻就能帮她做实验副手，准备继承李寒灯的衣钵，前途无量。
风折从不做后悔的事，他真心疼爱苏小晚，也真心敬重李寒灯。如今，他仍觉得当初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不要总是想没有走的那条路走下去会有多美好，他对自己说，如果他能够有一双洞察所有可能性的眼睛，看到平行世界的另一端，也许这样仍旧是这个小姑娘最好的归宿。
……
风折晃了晃神，最后看向自己面前的小花猫。
小家伙正在用爪子扒拉着他的鞋——那上面有些潮湿，所以进门的时候套了鞋套。
然而鞋套是塑料的，非常脆弱，被小家伙小爪子一划就划开了。
风折：“……”
他捏住小猫的后脖颈，颇为头疼。
小猫软绵绵地“喵”了一声，小表情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一人一猫对视两秒，风折气笑了：要不是爪子上还留着罪证，他就信这邪了。
苏小晚捂着嘴偷乐，觉得有小猫在身边，风折的表情要比以往生动不少。见风折确实很生气，她连忙给风折拿了新的鞋套，顺手把买的一堆猫砂猫盆猫玩具猫粮猫窝猫包都一股脑塞了过去，满脸写着“不能退了”。
知道她和李寒灯的心意，风折无奈地接受了这份厚礼，心想回去可有的忙了。
“行了，小家伙我就带回去了，下个月再来。小晚，李前辈，周末来我家喝茶。”
“好啊。”李寒灯抱着保温杯，笑眯眯地答应了。
带着这么多东西，坐悬浮列车是不能了。
风折正盘算着打辆车回家，贵是贵了点，但他钱本就花不完。不想先前那个给他拿椅子的腼腆男孩主动站出来，说：“我正好下班了，不介意地话我送您一程？”
风折下意识想拒绝，李寒灯笑着对他道：“这孩子也是一片好意，让他送着吧，我跟小晚也放心。”
苏小晚在一旁用力点了点头。
“也行。”风折无可无不可，答应了。
李寒灯和苏小晚信任的人不会是什么坏人。
于是，风折抱着猫坐到后座，行驶时他全程盯着窗外看，偶然不经意地扫一眼，看到那年轻后生身体紧绷，握着方向盘的手隐隐发抖。
然而，这辆车的驾驶状态早就调成了自动模式。
风折确认了三遍是自动驾驶没错，对方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也没错。
风折陷入沉思：“……”
这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状态一直持续到风折家门口，孩子帮风折把后备箱剩下的东西拿上，整个人贴着墙壁走，看起来恨不得走地缝里。
风折都不敢碰到他，怕把孩子碰碎了。
他和鱼先生的家是独栋别墅，带个小院子，车直接开到车库去，小伙子就一路战战兢兢拎着东西，眼里左瞅瞅右瞧瞧，流露出挡都挡不住的艳羡之意。
小房子的设计由风折亲自操刀，看起来非常漂亮。粉金相间的砖体，上面盖了个红尖顶，小帽子似的。光照面积大，绿植美观，功能性设施很好地掩藏在了青山碧水之下，兼有西切伯格的艺术面貌和世界前沿的科技内涵。
他家门廊不像一些人家细窄，而是很宽敞的隔间，进门就有三个巨大无比的橱柜，里面掏空了，也没有门，藏在凹陷处，听见声响就自动打开灯光。之后，天花板上的灯像听到了什么命令似的，从前到后整齐划一地次第打开，一直蔓延到看不见的屋内。
风折把猫放下来，小猫一看见灯光亮起来就支棱着往里跑了。风折瞧见心里暖洋洋的，脸上不由露出笑意。
找了双拖鞋扔给小孩，看他还拎着那些东西，风折觉得好玩极了：“这些东西先放这里面吧，我回头收拾。”
他是个超级懒人，进门累了得先躺躺才行，所以做了这个挖空的橱柜。反正打扫也不用他扫，家里的清洁机器人会定时定点帮他打理干净的。
小孩很快意识到柜子的实际用途，腼腆一笑，将大包小包的东西放了进去。
风折道：“这是第一次来我家吧？进来坐会，喝杯茶再走。”
小孩一下抬起头，眼睛晶亮晶亮的：“我可以吗？”
风折笑了：“当然可以。”
他先带着客人在家里大致转了一圈，随后让对方坐在客厅沙发上，给小孩摆了碟饼干坚果碟，又问小孩想喝点什么。
小孩说最近肠胃不好，喝点热水就行。风折看了看，给他泡了杯蜂蜜柠檬茶。
小孩坐在沙发上，吃着饼干喝着茶，炉火烧得暖烘烘的，一时舒服地想眯起眼睛，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太放肆了，又一个机灵坐起身来。
风折坐在旁边的懒人沙发上掰了一小块面包喂小猫，他就在那局促地搓着手：“您家里太漂亮了，饼干也很好吃，多谢款待。”
他鼓起勇气抬头看风折，“不过我想我是时候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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