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案既然已经水落石出,青香已经证实死者杜秋娘和洪严确实有私情,案情事实证据确凿。洪严所言非虚,按照大夏律法,故意杀人者斩;故杀未死者,依故意伤人论罪。杜秋娘已死,洪严杀人当偿命。死刑已判,卷宗誊抄完毕。
周望舒放下手中的大理寺卿印,目光移向陆晃道:“判罪之事,开云可要一同前去?”
陆晃颔首应邀:“弟正有此意,多谢陈兄成全。”
大理寺主管刑事案件的审理,牢狱中多是穷凶极恶之人,看守严格,这倒是和开封府大牢不一样。
开封府大牢一进去便有男女老少鬼哭狼嚎着喊冤枉,大理寺狱确是一片暮气沉沉,安静得有些渗人。
陆晃颇有些新奇,原来这就是重狱吗。
捕头将疑贩洪严提到审讯室,这洪严倒是生的一副好相貌,在这牢狱中落魄,也难掩英姿,怪不得能引的杜秋娘婚中倾心。
陆晃对洪严观感十分不好,口口声声与秋将军交好,却背地里与好友的妻子相会。甚至还作案杀人,陷友人于不义之境。
周望舒正色宣判:“犯官洪严,按照大夏律例,故意杀人者当斩,今证据确凿,本人招认无误,故判秋后问斩。”她低头看跪下的洪严:“你可有不服。”
洪严脸上并无伤心痛苦之色。,他既有自首之勇,当早已经料到难逃一死。他笑道:“为友除害,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邬回冷笑道:“为友除害?啧,都除到床上去了?当你的朋友还真够倒霉的。”
洪严理直气壮道:“妻子没了可以再娶,姓名丢了却再也找不回来了。杜氏蛇蝎心肠,已经有了杀夫之心,难保以后不会动手。倒不如了解了她,一了百了,才能救我友秋鹏于危难之中。”
陆晃简直要气笑了:“这么说来,你不仅无罪,反而有功了。”
洪严没有答话,但看他那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可能还真是这么觉得的。
邬回道:“还真是不得了,秋鹏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走了八辈子的大运。”
周望舒道:“朋友妻,不可欺,这人人都懂的浅显道理。你贪恋朋友妻子美色并引诱她,杀人还要把秋鹏也拖下水。他怕是对你说不出一个谢字,不过我们大理寺却要多谢你了。秋鹏邓氏母子虽未杀人,但伪造证据,足以革除功名。秋鹏多次以官身罔顾法律,嫖宿暗娼,难免皮肉之苦。”
周望舒浅笑道:“多亏了你,最近严抓严打**之风,大理寺正一头雾水无从下手,现在牵出来了秋鹏于荣这个头,顺藤摸瓜查下去便绝非难事了。”
洪严怒笑道:“你情我愿的事情,违反了哪门子的法规!老子出钱,她们卖身,做买卖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周望舒道:“难道杜秋娘被你说杀也是两厢情愿的吗?”
洪严还是不服气,犹不言语。周望舒也懒得对牛弹琴,将死之人何必与他浪费这许多口舌。
牢役将洪严带下去之后,陆晃愤然:“这人当着厚颜无耻,杀人没有丝毫悔过之心还如此理直气壮。”
邬回道:“不过这次严抓**之事也总算了有了眉目。”他不耐烦的理了一下袍子的褶皱:“真不知道,这种不着调的差事怎么落到了大理寺头上。现在的情景,那些儿高官大员哪有几个清清白白的?那个洪严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你情我愿的事情我们管得着吗?”
周望舒训斥道:“这话儿他那样的货色可以说,我们公门之人能挂在嘴边吗?那些沦落风尘的女子难道是生下来就愿意自甘下贱的吗?其中有不知道多少人是被拐、被卖去那下流地方的。正因为如今风气不好,才需要大张旗鼓的整治,要不然不知道又有多少无辜女子被拐被卖。”
邬回有些不自在的摸了鼻子,他也就寻常抱怨了几句。这可不是个省心省力的活儿,偏偏安给他们大理寺。他道:“我晓得了,随口说说罢了。”
周望舒只微微叹气,言出于心,邬回心里未必没有这么想,只是大家同僚做官,邬回也是铁血公主党派,她虽然比他高出一品,但也要顾及情面,只略微训斥止住话语。
陆晃愤愤:“这洪严视人命为儿戏,待到明日早朝,我定要向圣上禀告此事,严加问责。”
周望舒忙劝道:“开云明日早朝勿要轻举妄动,大理寺本就有督查百官之责,不必惊扰圣上,以免节外生枝。”板上钉钉的事儿,免得哪个看不惯她的人又出来唱反调。
陆晃面露惭愧:“是弟鲁莽了。”
翌日清晨,金銮天子堂,文官列左,以右相为首。武将列右,以太尉为首。
陛下继位以为,两日一朝。
少年天子神采英拔,英英玉丽。他打了个哈欠:“众卿可还有事要奏?”轻世肆志。
左相范束上前:“臣有一事,欲达天听。”
皇帝眼中有些不耐:“左相有何事?”这些大臣一个赛一个的啰嗦,讲的他都要打瞌睡了。
范束一脸严色道:“今闻京城有一义士,名洪严,不忍友人代己受过,自愿赴死。臣素知洪严武艺过人,有将帅之才。虽德行有亏,然此等侠肝义胆,实在令老夫钦佩。臣斗胆,愿为洪小将军做保,请恕一死。”
陆晃心里诧异,为何左相会开口为洪严求情。
皇帝漫不经心:“哦?左相担保,这小将军倒是好大的面子。”
陆晃生怕天子同意,急忙发言劝阻:“陛下不可!”
皇帝瞥了他一眼:“陆卿又有何高见呢?”他真的很想下朝,为什么这些人事儿一个比一个多,连这个年纪轻轻的小表弟都被熏染了一身迂腐气。
陆晃道:“洪严此人,窃友人妻,德行不端,平日多为浪荡事。现又伤人性命,按大宁律例自然是难逃一死!”
左相并不相让:“那妇人本就行为不端,为人妻子却与他人有私情,又对自己的丈夫起了杀心。陛下,依臣看来,如此不贞的妇人,杀了反倒是侠义之举啊。而且人死无法复生,怎能再为此损失我大宁一员良将呢?”
陆晃怒气填胸:“原来左相也知人死不能复生,洪严一面之词,怎么能算证据断定死者杜氏不忠,况且照我大宁律例,不贞可不是杀头的过错。”
他二人争执不下,皇帝却兴致缺缺。
“此事按说应属大理寺卿管辖,今日怎未见陈驸马?”
立在一旁的首领张德太监回道:“今日公主身体不适,驸马侍疾,才告了假。”
皇帝挑眉:“是吗?”
左相相貌堂堂正颜厉色:“臣实在怜惜洪严的才华,请归其印,以赎严死。”
皇帝顿了一下,冷笑一声:“爱卿何必如此,如了你的意便是。若无事,便且退朝吧。”
文武百官齐呼万岁,各自离去
右相游康与陆家世代相交,不由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世侄也太鲁莽了些。如今左相势大,你又何必得罪了他呢。我看你是被别人当了活靶子,去做那出头鸟。”他年岁已大,离致仕也不远了,是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家。
陆晃不便顶撞:“小子省的。”
游康看他显然是碍着礼数强作认错之态,心里明显不服,不由叹了一口气,到底是年轻的后生。他又劝道:“夫阳无阴不生,刚无柔不利,明无晦则亡,是故二者不可偏废。当阴阳相济,以保身图存。①你读了满肚子的圣贤书,自然是想当圣人,眼中揉不得一粒沙子。可自古圣贤多死尽,过刚易折的道理你不会不懂。”
陆晃垂眸:“不才自然知晓过刚易折的道理,也知晓右相的好意。可这天理昭昭,难道就是戏言吗?杀人偿命,本来就是天经地义。”
游康叹:“还是年轻人,你可曾想过,这事本来是陈驸马职责所在,为什么今日他却不在。不早不晚,偏偏是今日?他背靠大树好乘凉,消息自然灵通。你年轻心热,也是难免的。可我是怕你吃了大亏啊!”
先帝在时,便宠爱出生不显的巫皇后而有意忽略名门望族的陆贵妃。陆氏一族虽号称世代簪缨,但近些年来,能做到五品以上的也就陆晃一人。皇帝是巫太后后抚养长大的,显然与巫太后更亲近些。可皇家亲情向来淡泊,皇帝一方面牵挂着和巫太后的母子情,一方面又忌惮巫太后的野心勃勃——他这位母后可是真真实实临朝听政了十几年的。于是他想起来抬举自己的外祖父家,提拔了自己的这位小表弟陆晃当了这非天子亲信不得任职的开封府尹。
陆家受了几朝皇帝的打压,走的一直是真名士自风流的路子。陆晃自小师从当世名儒,学君子之道,陆家本来想的就是再培养出来一个他爹那样为人称道的名士大儒,没想到这位皇帝外甥却不按套路出牌,又开始起复陆家,想借陆家为代表的名门势力与巫太后相互制衡。
所以陆晃现今看着虽然烈火烹油一般,但其中处境也并非表面如此。
陆晃不再答话。游康的话他听进去了,可怎么也无法赞同。只是陈兄当真也是那么想的吗,他提前知道了消息便找了个由头,想要避免这无妄之灾?他自幼便受的是君子教导,行的是君子之道,这官场之事,他确实不是很通。
陆晃心思有些沉重,但略一思索又唾弃自己,居然以如此卑劣的心思揣摩自己的朋友,真是有失君子之道。
①杨慎《韬晦术》
给范老登一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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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范左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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