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少年的声音嘶哑低沉，他咳嗽两声，一双好看的金黄色眼球俨然失去了平日里的绚烂靓丽，现在看上去像是蒙上了一层厚灰。
他跪坐在那裹着绿藤的巨大生锈鸟笼中，放在身侧的手上裹着血水，此时已经在他身边汇聚出了一小摊血泊。
“我失约了。”少年抬起手，扶了扶自己脖子上戴着的锈迹斑斑的项圈。
下一秒，项圈在他手上化作尘粉，万千铁粉在光下飘向天空，少年那纤细的身子摇了摇，最后还是被风吹倒，砰地一声倒在地上。
一瞬间，黑丝变成白发，那细腻的肌肤也纷纷变得干枯，直到消失，留下一具白骨。
不知道多少年来，兢兢业业，尚还残留一丝灵气的法阵也在短暂光亮后彻底失去光彩。
它们变得黯淡下来，只留下一条条形状不明的沟壑。
叮铃。
一声脆响，铜铃落地。
叮铃铃。
竹九不知道什么心理，居然在这荒山野岭捡了一个破旧铃铛。
铃铛颜色黯淡，上面满是灰尘，摇动铃铛时发出的沙沙声也不如其他铃铛清脆，但竹九还是把它拿在手上来回看着。
一双翠绿的猫瞳打量着手上的东西，黑色瞳孔在光下散开，看起来多了几分呆萌。
“这地方哪来的铃铛。”他擦了擦铃铛表面，直接咬断一截捆在手上的红带，把铃铛系在尾巴上。
抖抖尾巴，听着那一串铃音，眼睛开心到眯起。
他是来报恩的。
在很小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就有一段模模糊糊的记忆，在记忆里有个人类小孩将他抱起，治好了他身上致命的伤。
他早就想报恩了。
现在他成年了，按着兽人村的规矩，他终于可以出村了。
离开时没有其他人来送他，早在几年前，兽人村便只有他和村长。
竹九还是回头朝着村子挥了挥手，然后背着自己的行囊钻入了村子。
在他没有注意的身后，一个佝偻的身子出现在村口，那长相怪异的老人摇了摇头，同村子一起消失在原地。
竹九背着行李，嘴里哼着自己都不太清楚的歌，慢悠悠朝着森林外面走。
竹九走了三天，每天陪伴自己最多的是树，他本以为会这样直到森林外围，却没想到居然在半路遇到了“人”。
严格来说这都算不上人，只能说是一摊血肉。
但竹九还是停下来了。
他个子高，蹲在血肉旁边大的像是一座山。
一双冷绿的眸子面无表情看着一个东西时显得有些过于冷漠，他张了张嘴，小声嘀咕着，“这得多痛啊。”
猫挖土的速度不慢，何况他还是个经常挖土的猫。
没一会儿，这坨血肉就在一颗刻着符号的树下长眠。
竹九脸上露出笑来，明明是个冷峻的脸，偏偏被他自己的笑给衬托成了憨憨傻大个。
他在包里掏出一个半路摘的红果子，留了几个还泛着青的在包里。
“早点投胎吧。”
竹九拍了拍手上的灰，慢悠悠走了。
没想到没走多久，他面前又来了一堆血肉。
闻着味道确实不是一个，竹九只能叹口气继续埋了。
就这样埋了十多个，竹九眼神都变得平静了，因此看到最后一个时，他想都没想就开始挖洞，顺手把包里最红的果子放在坑旁边。
就在他准备埋人时却发现这次不再是一坨血肉，而是一个看不出样子的人了。
竹九愣住，严格来说他这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人，以至于得知这个人还有一口气还没死时，他心里是雀跃的。
竹九在他身边站了很久很久，最后还是蹲下身子。
身为一只猫，竹九的声音算不上好听，和那些清越的猫少年比起来，这个傻大个的声音多了些沙哑。
他蹲着，一只手戳了戳地上昏迷的人。
“就当为恩人积福了。”他收回手，掏出一个小布袋，布袋里装着几颗微微泛着金光的小球，仔细闻还能闻到一股子甜香。
地上的人不知道是闻到了这味道还是感觉到了周围有人，血肉模糊的手似乎动了一下。
竹九没管这些，他找了半天，找到了这个人的嘴，把小球塞了进去。
等那人醒的时候，竹九正挂在树上摘果子。
听到动静的竹九收回了自己的耳朵和尾巴，蹲在树杈上对着下面笑，“喂，你终于醒了，吃点果子吗，包甜的。”
那人一双红色眼珠子死死盯着竹九，半天没说一句话，最后还是竹九亲自跳下来把果子放在这人面前，对方才有点反应。
“滚开！”这男人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毫无防备的竹九，凶神恶煞的表情倒像是竹九就是那个伤他如此的坏人了。
竹九不在意，拿起另个果子啃了一口，嘎吱嘎吱，果子的甜香在空气中徘徊，他又问道，“你很久没吃东西了，吃个果子吧。”
那男人皱着眉头，身上的血哗哗流，也不知道盯着竹九在想些什么。
就在竹九以为他不喜欢吃这果子时男人终于开口了，“把你咬了一口的给我。”
竹九看看自己手上刚咬了一口的果子，嘀咕道，“这个有什么不同吗？”说着就把手上的给了男人。
男人也是饿极了，埋头就吃。
吃完后他又恢复那疏离的样子，低着头坐在一边，盯着某个地方发呆。
竹九自顾自地吃着，吃完后把果核埋在土里，拍拍衣摆走到男人面前。
看着面前对着自己的后背，男人眼神晦暗，一抹暗光一闪而过。
“上来，我们该走了。”竹九回头看他，殊不知自己这穿了不知道多久的缩水衣服在他的动作下露出半截劲瘦的后腰。
男人不愿上来，冷声低语，“你走前面，我跟着。”
“你能走吗，上来吧，我背你。”竹九后退一步，摇了摇后背，一双绿色眸子看着男人。
“滚。”男人站起身来，硬是拖着那条快断的腿走了两步。
竹九没说话，他只是用那双冷绿的眼睛看着那人满是血的脸。
“喂！你干什么！”一声尖叫响彻林子，惊出一窝子鸟。
竹九揉了揉耳朵，一双手肌肉鼓起，“喂，别乱动啊，一会儿又受伤了我可不负责啊。”
男人低骂几声，不知道是妥协了还是被自己乱动痛到了。
接下来的路上，男人安安静静趴在竹九的肩膀上。竹九走的很稳，时刻注意着他，男人也没感觉到什么不适，但他看竹九的眼神一如开始时，一双眼睛带着暗光，比竹九更像是一只冷血的野兽。
晚上，竹九把人小心翼翼放在自己刚找的山洞里，“我去找点柴火，你别乱跑哦。”
竹九顺手把包袱放在男人旁边，捏了捏自己酸痛的手臂，直接走了出去。
男人看着竹九的背影，沉默不语。
没多久，竹九带着两只大兔子，一捆柴火回到了山洞。
“真累啊，”他捏捏肩膀，看到那男人盯着他，又弯着眼睛笑了，“怎么？你饿了？”
那男人没说话，只是冷笑，似乎还有点看傻子的嘲讽。
竹九没注意这些，他蹲下身子把柴火点燃，然后埋头把兔子扒皮去脏，等把兔子串在树枝上后，竹九才放松身子打量旁人来。
在他的视线下，男人半张脸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但那血肉翻飞的脸上满是灰尘，看样子伤口因为这些脏东西而发炎灌脓，红肿的伤口流出脓水。
竹九沉思，没一会儿又走了。
等再回来时，山洞除了那在火堆里烤地正香的兔子，再无第二个东西。
包袱和那男人都不翼而飞。
竹九像是不在意这些，只是把手上的壶放在地上，一手拿一只兔子就开啃，“可惜他吃不了这样的美味了。”
为此，竹九含泪吃了两只兔兔。
第二天他再次踏上去人间的路，在半路又看到了那男人，这次男人运气显然更不好了，在竹九看到他时他正在逃命。
一只比竹九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老虎发出吼叫声，音浪都能让人内脏破碎。
竹九扒开树叶子，看到的便是被吼声震晕的男人，那人背着属于竹九的小行囊，眼看就要被吃了。
竹九眼神微变，冷喝一声，“走开。”
那老虎闻声看来，声音在竹九耳边回荡，“这人一身恶臭，你是被他熏晕了头吗。”
竹九挥挥手，在老虎看智障的眼神下把人抗走了。
男人醒的时候看到竹九这张脸似乎也不意外，只不过这次竹九的表情少了那股子什么都不懂的老实，反倒是被什么困住似的，眉头紧皱。
男人发出冷嘲，“我以为你死了呢。”
竹九闻声抬头，好似受伤，但脸上挂着笑，他把咬了一口的果子递到男人面前，“喂，我是你救命恩人啊，你这么说我好吗？”
男人沉默，接了过来，埋头吃果子时察觉竹九的靠近，收紧的手牢牢抓紧了捆在自己肩膀上的包裹。
竹九没注意到这些，他抠了抠头，“那个，你知道最近的村子在哪吗？”
男人又不说话了，只是埋头吃东西，无论竹九说什么，他都像是一块石头。
竹九看他两眼，叹了口气。
等晚上竹九闭上眼睛准备休息时，果然又听到动静，他靠着树，脑海里是眼前的画面。
那一身伤还极其倔强的刺猬站了起来，一双眸子落在竹九身边的果子上。
等竹九睁开眼睛，月光照亮漆黑的山洞，在地上映出唯一一人的影子。
“哎，我有这么吓人吗。”但他又想了想，或许他并不吓人，不然这家伙为什么敢拿他东西呢？
竹九也不是硬要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若不是这个人类，他可能会挂在路上的某棵树上看月亮。
现在人也走了，果子和包袱都没了，竹九站起身来准备踩灭这堆柴火继续赶路。
但他没想到山洞外面会跑进来一个人。
那人比他还矮不少，这么一撞直接撞进他怀里。
两人大眼瞪小眼，下一秒纷纷站开，两个人表情都怪怪的。
“找人！快点给我把人找出来！”竹九敏感的耳朵听到远处的人在叫喊，他下意识看向面前的少年，却见少年一脚踩灭火堆，因为动作太猛，飞溅的火点险些燃了他的裤腿。
沉默的竹九用术法将那一点火星扑灭。
少年似乎在害怕，呼吸都带着颤音，“你，你可以帮帮我吗，我不想回去。”
竹九想也不想，“帮。”
这耿直地让少年哑了嗓，但还是坐在竹九不远处，心惊胆战地看着外面黑暗的一切。
极度的疲惫加上那紧绷感淡下去，少年很快就眼皮打架，即使他多次抵抗困意，但还是在夜半倒在竹九肩膀上。
少年睡觉很安静，一双漆黑的眼睫乖乖耷拉着。
竹九看他一眼，只感觉有趣。
他这辈子遇到了三个人，一个是恩人，是世界最好的人，一个是跑掉的男人，一个全身是伤，无论如何施加善意都戒备他的男人。然后就是现在这个才见面就能心安理得在他身边睡着的少年。
竹九一双猫眼在黑暗里发光，细长的瞳孔定在少年脸上，他盯着对方发抖的眼睫，最后伸手轻轻拍了拍对方。
当初他身受重伤，恩人就是这么安抚他的。
果不其然，少年放松下来，眼角流下一抹滚烫，“妈妈……”
“……”竹九扁了扁嘴，沉默着把手伸了回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少年动了动，眉头皱了起来，竹九又伸手拍了拍，这一拍就是第二天早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