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整晚的促膝长谈，张局对江祈安的认知同步刷新到了最新版本。
知道江祈安不喜欢热闹，张局琢磨着干脆丢给他一些个人可以独立完成的文书工作，免得他那天不开心，一气之下跑到自己办公室里逼逼赖赖。
也许是天赐的缘分，与他工作方面接触到的同事中，便有一人是江祈安在圣所学习时的向导好友，名叫席澄。
两人自打从圣所毕业后，一南一北分隔两地，就没见过面，这次来，也算是江祈安想给他一个小小的惊喜。
至于这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那就不好说了。
席澄是从张局长口中知道江祈安要过来工作的。
知道好朋友居然调来自己所在的塔工作，席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之前江祈安待的6号塔那可是公认的，环境最好，最安全的塔！怎么会有人愿意放弃那边优渥的环境，跑到这个鸟不拉屎又危险的沙漠地区来啊！
江祈安这个家伙，脑袋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
席澄不免得为自己的年少挚友的选择感到些许惋惜，更多却是朋友来到自己身边的欣喜。
斥一盒巧克力的巨资，席澄好不容易从张局长的口中挖到江祈安办公室的位置，一把抄起自己桌子上粉嫩嫩的小盆栽当做礼物，一蹦一跳的直冲他办公室方向而去。
现在刚到午休时间，不少新人向导用餐结束结伴在办公楼中，探索这个颇为神秘的新地图。席澄刚出门，走廊里的几人向导见他，又低头看看自己的云端，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半天，其中一个向导这才犹犹豫豫地喊住了快要走远的他。
“席老师！我，我们有几个问题想问席老师。”那名向导的说话声越来越小，到最后简直和自言自语没什么区别。
席澄的脚步一顿，根据他多年做社畜的经验，这几个孩子定是遇到些难以启齿的麻烦事。席澄回过身，在心里默默对江祈安道个歉，露出自己和善的招牌笑容：“当然可以，不过现在走廊里的人多，要不咱们进会议室再说吧”。
等席澄紧赶慢赶地找到江祈安的办公室，江祈安正满意的欣赏着自己刚刚整理完的办公桌，端着午饭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点开自己的云端准备查看被遗忘一早上的信息。
“不行不行！快住手！”江祈安准备摁下去的手一顿，只见席澄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推开门，一把将他手腕上的便捷式云端抢过关掉，想想觉得还是不安全，干脆直接锁进江祈安的办公桌抽屉里。
江祈安抬着手一脸迷茫的看着席澄飞速的做完这一切，仿佛他的云端是个炸弹，下一秒就要爆炸。
自己还么来得及给好友一个惊喜，好友就先给自己一个惊吓。
“怎么了？”江祈安看着一屁股坐在自己办公桌上的席澄，用脚挡住抽屉，整个人跟个气鼓鼓的河豚似得，忍不住笑出了声。
“邮箱，我猜你还没看吧！”席澄不搭话，只是恶狠狠的盯着他，仿佛江祈安正在干什么十恶不赦，杀人放火的事情。
江祈安伸手轻轻给他一个暴栗，自己忙活一个上午，好不容易把这个办公室从经历完一场大战的荒凉状态，收拾到能落脚的地步，哪有时间看信息啊。
“当然没有啦，你这说话可得凭良心，我进这办公室的时候，这灰大的，都能把我整人个埋进去。”见江祈安还有心思开玩笑，席澄这下才放下心。这家伙是真的没有看邮箱里的信息，不然按照他的性子，现在就应该在局长室里，一把将辞职报告拍到张局长的脸上。
“那就好，对了！你来1号塔，怎么连我都瞒着！亏我还给你带了礼物！”席澄刚刚急得眼眶通红，丢给江祈安几个毫无威慑力的眼刀，扁着一张嘴控诉他的“恶行”。
江祈安哪能不知道他的德行，一顿熟练的连哄带夸加保证，很快就把席澄哄的一愣一愣的，转头就笑颜如花，把糟心事全都忘光。
“祈安，你说，要是张老师真的给你配了哨兵，你打算怎么办？”席澄不傻，他也明白江祈安的用意，无非就是把他的注意力从抽屉上挪开，好去看那封该死的，面目可憎的邮件。
“张老师是知道我情况的，而且当年张老师答应过我，绝对不会逼迫我与哨兵强行结对。倒是你，你过的咋样啊，你的哨兵对你好不好？知道你有哨兵之后，我在6号塔担心好久。”江祈安捏捏他脸上的婴儿肥，伸手又rua一把席澄怀里的那只精神体兔子。
“作为好朋友，我劝你有的时候，真别这么相信张局长，”一听这话席澄难得正色不少“我是如此信任张局长，直到当年，我就这么被张局长坑进去了。”
一想起自家哨兵，席澄还是忍不住翻一个大白眼，“他除了有点恶趣味之外，其他部分勉强也还能凑活。不过嘛，有张局长在后头给我撑腰，就算要对我胡来，他高低也要掂量掂量。”
江祈安还想就着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说，却被席澄发现端倪。
“祈安，你可休想打岔，我们在说你的事情呢！当年的情况，张老师都和我说了！真的，要我说，你真的不适合这里。”席澄一激动眼眶瞬间通红，每当他回想起当初在圣所发生的事，身体还是忍不住的打颤。
张局长先前说，江祈安面对哨兵的心理问题和他的相比，那是半斤对八两。在这个哨兵数量远超向导的1号塔，有时候来办公的哨兵人数一多，连他都会感觉到压抑与烦躁，更何况是江祈安？
“我知道，你这是为我好，橙子。你别担心，再说，有的时候车到山前必有路的，也有可能，邮件里并不是有关哨兵的内容，只是我们自己想多了呢？”边说着，江祈安接一杯水递到席澄面前。
“不可能，今天已经有人收到组队通知了。”席澄端起水杯气呼呼的喝一大口。
江祈安一脸满不在乎的模样：“没事，我可是进攻型向导，想来一般的哨兵也不能拿我怎么样。等发现不是他自己想要的那种类型，八成就自己申请换人了。之前在6号塔的时候也这样，要是不肯，揍到他肯就行。”
“江祈安！！你现在说的这点屁话，我是一句都不信！要是真和你说的一样好，你就不会到1号塔来！当年的事情，我也是亲历者！”席澄忍不住偏过头去。
当年在圣所发生的事，是他们两人这辈子都不愿意被揭起的伤疤。
“要不，我们逃走吧！只要离开这里，只要不要被你的家人抓到，就不会再出现这种事情了！”席澄越说越激动，从桌上跳下来，拉着江祈安到窗边，就要计划起逃跑路线来。
“席澄！”江祈安低声唤他“别说了，行政向导是个辛苦的工作。你现在很累，需要休息一下。”
“不行，真的不行！你是我的朋友啊，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席澄聚精会神的看向窗外，他下意识开始轻咬自己的大拇指“你看，左边是沙漠，右边的远处是1号塔的停机坪。或许，我们可以躲在塔的转运仓里……”
就在席澄自言自语的同时，江祈安直接从背后物理袭击毫无防备的他，在他的脖颈处来一记手刀。
对不起啊，橙子，相比于与哨兵组成搭档，我现在更不想回家。
现在的我，已经无处可去了，不如最后再尝试一把。
只要离开了塔，我被抓回去只是迟早的事情。不如，先看看张局究竟给我准备了一份怎样的大礼。
将昏迷过去的席澄妥善安置在沙发上休息，江祈安做一个深呼吸，摸摸他的小脑瓜，轻哼着一段带有精神安抚功效的童谣，回到桌前拿出自己的云端，自己的邮箱里正安静的躺着一封来自张局长的邮件。
邮件里的内容有些奇怪，并不像在6号塔的时候直接写了一个哨兵编号，还需要他玩一场大型的寻人游戏，只是通知他今晚6点晚餐结束的时候去行政楼大门口找一下张局长。
张局长毋庸置疑是个无比优秀的侦查型向导。先不说张局长有没有哨兵组队吧，就在这个世界里，还没有发生过向导与向导的匹配成功的先例。
总不能，是张局长和自己做搭档，试图挑战世界记录吧。
一想到这，江祈安忍不住起一身鸡皮疙瘩，连他自己都对这个猜想都感到无比可笑。
江祈安这一记手刀着实有些重，让席澄整整昏睡一个下午，甚至连晚饭时间快结束都没醒。
江祈安试图喊醒他，却始终没有什么效果。他只能贴心地为席澄打一份饭放在书桌上，放一张记得吃饭的便签，轻轻合上门，按照邮件里的要求前去寻找张局长。
江祈安一出行政楼，就直接看到那个正站在屋檐下的颇为潇洒的背影。
亘古不变的西装三件套，他这怪人怎么就穿不腻呢。
江祈安一边在心里暗自吐槽，完全忘记自己的衣柜里除了向导制服外，同样也没有其他的服装。
还不等江祈安靠近，张局长便轻而易举地发现了他。
“祈安来啦，走，刚来1号塔还不熟悉吧，作为东道主，张老师带你好好转转去。”张局长笑眯眯地回头瞅他一眼，示意他跟上，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面带路。江祈安则慢他半步，在后面紧紧跟着。
路上遇到的人们熟练地向张局长打招呼，有时还会用充满疑惑的目光打量他身后的江祈安。
这种带着好奇，八卦，探究的目光，令江祈安感到浑身不自在，恶心与愤怒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再次萦绕在他的心头。
“张老师，我！”还不等江祈安把告辞的话说出口，张局长摆摆手，示意他稍等，转身又与熟悉的同事继续攀谈起来。
东瞭望塔，图书馆、办公楼、娱乐区、交易区、医疗部，训练场……江祈安跟着张局长绕着整个1号塔逛一大圈，见了无数的人，直到夕阳彻底消失在天边。
黑暗逐渐笼罩整个1号塔，路灯稀稀拉拉亮起，发出最后一点倔强的光芒。
在街上游荡的人逐渐变少，江祈安这才长舒一口气。
总算是可以结束这种被迫上街游行一般的活动了。
跟着张局长走进一间昏黄的小酒馆，江祈安听话地按照指示在角落的位置落座，看着张局在前台与酒保闲聊几句，熟练的点单，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酒保笑得开怀，张局的嘴角也扬起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
“祈安，你别紧张，这次就全当是我们师生之间的一次小聚。”
张局端着两杯饮品过来，将一杯橙色的日落橙海轻轻放到他面前，伸手在桌边的角落里摁了一下，没一会一层透明的玻璃罩从四周缓缓升起，牢牢将两人围在里面。
见他好奇，张局长伸手敲敲边上的玻璃解释：“防弹隔音玻璃，这是我们1号塔保密局新搞出来的便携式隔音房，这家酒吧是所有塔里唯一一个试验点，最适合说一些重要的私事。”
江祈安点点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橘子汽水陷入沉思。
酒吧里昏黄的灯光撒在汽水上，江祈安看着杯里的气泡不断上涌，最后在液面上碎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他刚开始无法确定张局长找他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从刚刚观察到的情况，不少向导在与哨兵攀谈，再加上席澄刚刚的反应，不难猜，应该是与匹配有关的事。
哼，果然，只要在塔里就逃不过这一遭。
不管是什么，谨慎一点总没错。如果有张老师把关的话，问题应该不大。江祈安靠在椅背上，越发感觉张局在给自己挖一个巨坑。
还是自己不得不跳进去的大坑。
“不用这么紧张，祈安，你要记住，我们现在只是在谈天。”张局笑着伸手揉揉他的脑袋，看着自己的“杰作”浅泯一口酒。
“你知道，诺亚计划吗？”
张局长说起话来，简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这种属于最高等级的机密计划就这么轻轻松松从他口中说出，差点把江祈安吓一个激灵，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这边，这才放下心些。
看他从座位上弹起来的模样，张局长只觉着好玩。
“这可是，最，高，机，密！张老师，我这种小百姓，适合知道吗！”江祈安揉揉自己已经开始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你慌什么，1号塔里不少人都参与了这个计划。而你，在不久之后，也要加入这个计划。”
谈判第一式，探底。
“我就长话短说，你的哨兵匹配结果出来了。你与他的匹配度高达百分之八十五，虽说不算特别高，但是还算凑活。他是诺亚计划中非常重要的一个人物，所以除了出任务，根本不会离开实验基地，”张局长看了一眼手表“刚好，这个点他应该在基地。等你喝完，我就带你去见他。”
张局长的话还没说完，一直沉默不语的江祈安直接拒绝了他。
“我本以为，我的情况张老师应该了解的。恕我拒绝，张老师，要是没其他事情我就先告辞了。”江祈安并没有喝那杯日落橙海，只是将东西再次推回张局的面前，转身欲走。
谈判第二式，威逼利诱。
张局长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语调很柔和，就像上好的丝绸，可说出来的话却是荆棘，彻彻底底将他困在当场。“你真的要因为遇到几颗枯树，就要放弃整一片森林吗？”
“你不想见他的心情，我也可以理解，所以我并不打算强迫你。但是你身为1号塔的向导，就得承担身为向导的责任。既然如此，我明天会通知人事局，将你调岗至医疗翼，负责为那些没有向导的哨兵进行疏导。”
“这不是在与你商量，江祈安。想留在这里，一共只有两条路给你选，没有第三条。都不接受的话，你不如现在就直接打离职报告，回家去。”张局的眼神就像一只兀鹫发现属于自己的猎物，锐利而坚定，让他背后一阵发凉。
回家？自己这辈子就算在外流浪，都不可能回家。
这不是一个选择题，去见那个未曾谋面的哨兵是唯一的选项。
只能希望那个哨兵，是个好说话的家伙。
江祈安准备迈出门的脚顿了顿，犹豫片刻，又狗狗祟祟地坐了回来。
谈判第三式，见好就收。
看着他的模样，张局长心下了然，手指在酒杯的杯口轻轻滑动，嘴角一直洋溢着胜利者的微笑。
小样，这还拿不下你？
他可太知道如何拿捏江祈安了，这个孩子想的多，就喜欢给自己套个坚不可摧的壳。这个壳也很脆弱，只要找好角度，简直是不堪一击，就和他精神景图里的水罩一模一样。
“考虑好了吗？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
“走吧，张老师。”江祈安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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